艺术家倾心山水、师法自然，从来都不该是句空话。还别说水光山色天地灵气会滋养艺术学子的心性智慧，大自然不时小试身手，便有石破天惊之作垂耀人间。秋末冬初去长白山，分分秒秒都像在上艺术研修课。当今大师、名人满天飞，殊不知真正的艺术大师恰是自然，是长白山的那场初雪，在悉心指点我领略艺术的要旨和真谛。呵呵，大自然教给人的，怎么都比教科书更多更管用。幼时偶翻画册，见古人山水画中常有绝壁飞泉峭崖孤松，总疑心那纯属画者臆想，不信世上真有那样景致。多年后一次去朝拜梅里雪山，见路边千刃绝壁上飞流直下，细若银丝；而山崖岩石的褶皱肌理，竟跟山水画里的皴擦点染一模一样，方信服。而初雪后的长白山作为艺术巨匠给我上的那一课，更让我如对真佛，心有顿悟。

那天早起听说昨夜大雪，长白山天池恐难上去，只能去看看长白山大峡谷时，我还真有些郁闷：从没听说过，不会又是当今流行的生造景点吧？高原的大小峡谷我见过无数，在金沙江虎跳峡峡谷探过险，在怒江大峡谷趟过溜索，长白山峡谷会有多少彩头？何况我们是冲着长白山天池去的。

不意雪后初晴的长白山大峡谷，怎么看都像一道水墨画廊！同行的几个画家连声大叫“哎呀太美了！”扫了几眼，便悠然想起画家张仃的那句话来：“白为万色之母，黑为万色之王”，黑与白，注定是中国画的色彩基调与骨架；而黑与白与各种深浅不同的灰及其之间千变万化的关系，怎么都是门大学问，真正的大手笔只靠黑、白、灰的组合变化，便能把个大千世界描摹得让人眼花缭乱，惊讶感叹！看来不管你我，无论啃过多少洋书看过多少洋画，默默中真正融进心力气血的，终归是中国艺术的精神。

那道天设地造的水墨画长廊如大师个展，成百上千张大写意的水墨画，就那样挂在那里！随意挑几幅都是绝世精品——那个局部就如一幅写生小品：大块面的山体，由右上方向左下方倾斜，或黑或白，黑白间杂，黑得深沉，白得晶莹；放大些看，那就活脱一件斗方：大块的黑，大块的白，仿佛随意地挥洒而出，大气磅礴且动感盎然；几茎枯枝还带着秋末的暗红，从画面右方斜逸而出，更显出几分苍劲；画面下方是一排尖顶的浮石，一如人工凿成，其实倒都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镜头完全拉开，对面那个巨大山坡，就是件气势恢弘的长卷了：尽管依然是大块的黑大块的白，但黑处明显看得出山崖的肌理，而白却更加晶莹；在整个山坡上面，是一片灰褐中略带暗绿的山林；与整个清晰的山体相比，山林因雾气氤氲稍显朦胧，却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静谧……

边走边看，慌不停地拍了一大堆照片，才静下来想，大自然里怎么会有一道水墨画廊？再三捉摸，才明白都是因为有了那场初雪——那些白。“李可染画逆光山石树木如此，画流泉瀑布也是如此，白而发亮，比白墙白云都白，以至于有人以为用了白粉。然而李可染从来不用白粉的。”张仃说得好，但李可染不用未必大自然也不用。大自然怎么都是更高明的画家，用的是雪，也敢用雪。峡谷里本就有的是铁灰色火山石，有了雪，便“黑白虚实，看来随意挥洒，其实没有一笔不是精心刻画的”。其实大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创作：春日的花，秋夜的月，雨后的虹，雾中的树，哪一幅不是让人震惊的艺术品？就连细菌、细胞以及海洋里的无数生命，其形态与色彩的绚丽多姿，也非人工和顶级科技望尘莫及的。真要学好艺术，不走进大自然的神圣殿堂，恐怕没一个能成功。在大自然面前，人间所有的“大师”恐怕都算是凡人，须拜大自然为师，慢慢修炼。

从长白山回家不久，我拿几幅水墨峡谷的照片给一位来串门的画家看，凝眸多时他说，能把这些照片拷给我吗？我说可以啊，要几幅？他说，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