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的时候,在我的湘西家乡是快过年的日子,落雪和过年常常连在一起,哪怕在寒冷中,人也感到很快乐。过年的口福与雪地的浪漫,“味死”儿时的我们。尽管岁月流逝好多好多年了,却依旧那么缠人,像冬日的浓浓云雾难于散开,如思绪缕缕萦绕不去……
屈原流放寓居9年的溆浦是橘乡,也是盛产甘蔗的地方。柑橘下树之后,都堆放在家里的楼板上,底下垫几层枯松针,上面也盖一层枯松针,以便保鲜。每隔七八天必须轻手轻脚地翻检一遍,择出烂的,而那些半烂半好的柑桔,也舍不得丢掉,留着自家人吃。我虽身在橘乡,却总是没完没了地吃着烂柑橘。只有到了腊月三十和过年那些天,才能吃到又红又大的柑橘,香甜新鲜,可口可乐。于是心里总盼望早点儿过年,年节越长越好。现在是吃绿色食品的年代,橘乡人吃烂柑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秋天收获甘蔗之后,现收获现进“榨房”,即:三根很粗壮的圆木柱并排、挤拢,高约一米,连着一根长柱子作轴,用水牛拉磨似地转圈,甘蔗送入榨坊里,嘎嘎作响,榨出甘蔗汁,然后用大铁锅加高温,熬成红红的糊状,倒入竹垫子上冷却,凝成块状的红糖,即“片糖”。但收获时每家都要选择几捆又壮又高的甘蔗,连叶带根,在菜园子里挖一口大坑埋藏。等到过年的时候,再一捆两捆取出来吃。这时的甘蔗,物以稀为贵,吃起来仍旧新鲜甘甜,即使梢子或根部一节有点变色、变味,那味道也别有一番滋味儿。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过年对大人们来说,也同样是高兴的节日。过年请客吃饭,除了各种各样的腊货摆满一桌,喷香的酒餐上席。那酒是自家酿造的,原料是榨过汁的甘蔗渣,俗名“甘蔗酒”,价廉物美。每每看见父亲和叔伯们喝酒,从坛子里舀出一碗又一碗时,个个满面红光在闪,满嘴话儿不停,嗓门越来越高,我在旁边看着那情景,也不禁感觉有几分醉人,悠悠然起来。听到大人们说起“雪兆丰年”,那对来年年景的祈望洋溢在整个堂屋里……
在家乡过年,最舒心惬意的要数拜年走亲戚。路程或三五里或十几里不等,都是步行,一个“走”字真是恰切。每年去外婆家拜年,礼物是用一担箩筐挑的。除有3个亲舅舅,还有舅舅的亲戚。给外婆的礼物是一块大腊圆尾,必须是带尾巴的,另送一条腌腊鱼,取“年年有余”之意;送舅舅的是每家一块腊肉、一包红糖,包装讲究,成三角形,外贴红纸条;送远房亲戚的礼物为四个糍粑、两个柑子,这是不请客吃饭的,互相走动联络感情而已。外婆家在枞鸡垅,是物产丰富的红泥巴山乡,满山的梨、枣、桃、杏和柑橘。逢年过节,时兴请戏班子来唱戏。当时,我只晓得是本地戏,现在知道名叫“目连戏”,堪称一绝。1998年应法国巴黎艺术节邀请出国演出,曾引起轰动,被誉为“神奇的东方艺术之瑰宝。”台子设在大祠堂的戏楼,每场演出,观众络绎不绝,挤满祠堂,两边的耳楼有座位,凭票对号;偌大天井里自带板凳;耳楼下是人挤人站着看的。舅舅看戏会看门道,什么戏目、唱腔曲牌、演员技艺一一评品;我只是看热闹,听锣鼓响亮,唢呐悠扬,看黑花脸、红花脸从“将出”的门出场;从“相入”的门下场……直到几年前,在县城参加“中国溆浦屈原文化理论研讨会”时,重又看到演出的“目连戏”,才略略欣赏这古老剧种的丰富和优美。坐在我旁边的乡亲轻轻地说:“你仔细听,每一句高腔都透着一种韵味,产生一缕怀古幽思之情。”这又让我梦怀起儿时过年看戏的情景。
孩童时过大年,揣着“压岁钱”,还有一个有魅力、展身手的场所,那就是到村里“老大门”去参加“滚推”。这个叫法我回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准确地用文字表达,俗叫“滚推”。这种游戏在雪地上玩更有情趣,它用银元大的铜板,在一块石板上用力一滚,铜板滚得远的人,瞄准滚得近的铜板,掷过去盖住了别人的铜板,即为赢家;若未被盖住,别人再去掷盖近的铜板,以此类推。玩起来很刺激,比远近,比拐弯,比瞄准,比手气,有输赢,叫人多一颗不安分的心。
今天,我冒着鹅毛大雪,慢慢地踏着雪地,深怕踩疼了雪,飘飘雪花带走我的纷纷思绪,拾回那遥远的过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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