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熟恰恰是一个优点”

直到在网络上摸索到摄影师的个人网站，一切才开始变得明朗起来。“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过程，”费大为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我比较看好的摄影师个人网站都有一个Links（链接），这些Links不仅仅是好朋友，其中有他们已经挑选过的好的摄影艺术家，又或者是他们崇拜的摄影艺术家。”通过这些Links，并对它们进行组合、比较，慢慢地一个网络就浮现在费大为的眼前。在费大为看来，这个已经真实存在于网络世界中的摄影圈，与已经成名的摄影艺术家圈子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气质，虽然他们在中国摄影界处于边缘、非主流地位，甚至对现存的摄影系统呈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却是“比较有活力，能用新的眼光看待世界”的一群年轻人。相比之下，费大为说：“上世纪90年代以后到2000年前十年成名、成功的那些摄影艺术家，都多多少少有些老化了，他们如今都倾向于技术化的探索，在创造新感觉方面的劲头就缓下来。”一方面，费大为在新老两代摄影者的代沟处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判断点，另一方面，他选择的这些新人作品得到了“摄影界内的老资格”段煜婷的肯定，譬如唐文静便被她评价为“小天才”，费大为的行动也被她称为“发现新大陆”。直到这个时刻，费大为一颗忐忑的心才定了下来。

也就在邀请这些年轻的摄影者的过程中，费大为遇到了既纠结又有趣的过程。还是以唐文静为例，费大为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我完全不认识她，只能先通过她的个人网站知道她的E-mail，然后在邮件中发出邀请，并希望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唐文静回复了E-mail,并终于在MSN上和费大为取得了联系，但无论如何不肯告诉费大为自己的手机号。“我一直只是将摄影当作玩乐，怎么可能有人让我去参加摄影节呢？”唐文静这样想着，但经过了很多次的网络交谈和一次难得的电话交谈后，她开始慢慢相信费大为并不是一个网络骗子。最终在母亲的陪同下，这个1989年出生、几乎从未踏出过小城一步的女学生半信半疑地带着自己的照片来到了连州。同样在费大为的帮助下，她人生的首个个展让人印象深刻。

不仅仅是唐文静，张君钢、鸟头、毛秋元、塔可、朱浩、陈哲、张之洲、马蒂、罗明义等一批年轻摄影师，都在此次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的策展人的网络挖掘中破土而出。尽管他们的作品都呈现出普遍的不成熟，但在费大为看来最难能可贵的是其中能够感受到的“新的动力、新的感觉、新的思想”、“不成熟恰恰是一个优点”、“他们是当下中国摄影界中最有活力的部分”。有评论说这些新人们的作品依旧呈现出数年前火爆的“私摄影”的痕迹，费大为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所谓的‘私摄影’作品，现在已经呈现出一种固定的摄影语言模式。而这些新人们的摄影作品已经呈现出不同于‘私摄影’的状态，他们用新鲜的、个体的目光去关注身边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要深刻，要狠，要彻底”

在讨论出本届连州国际摄影展的主题之前，费大为和他的朋友们有着一个共识，那就是“要深刻，要狠，要彻底，要有颠覆性”。2009年，费大为开始看到了一些科学方面的文章，他对时代周报记者说：“这些文章说宇宙只是一个幻像，这个物理实存的世界分析到最后是不存在的，它很可能只是一个信息。所以爱因斯坦传统的量子力学到了现在已经千疮百孔，小到夸克之后的基本粒子非常不稳定，是你没法解释的，它更像是信息，或者某种波。当处于这种重大科技发现的时代，我们所得到的临时理论是‘世界是一种信息，它的实存方式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是不停在改变的。”由于喜欢读哲学书的习惯，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里费大为开始读到了鲍德里亚的一些著作：“鲍德里亚也有同样的观点，只不过他是从哲学、社会学的角度来解读，例如他说：‘这个世界已经远离我们’。”

虽然当时并不知道具体办法，但费大为相信这个重要的哲学命题在艺术和摄影中是能够寻找到表达方式的：“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最终它能够碰触到一些深刻的东西”。“这个世界存在吗？（Is the world real？）”成为了本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的主题。从不同角度、细部来延展、诠释了这一主题的摄影作品被挑中，它们都体现了“人对世界的看法，人对世界的感觉的不断升华过程，”费大为对时代周报说：“我们都能够从这些作品中看到这样的状况：第一点语言不是凝固的东西，第二点，语言是本体的东西，第三点，现实和虚拟是混淆在一起的。”

在果品仓展出的法国摄影师帕特里克·扎克曼的《真像·假象》是重点展出的作品之一。1955年出生于法国的扎克曼早期是自由摄影师，1990年加入玛格南图片社。1987年他完成了对中国社会的第一次报道，在这个为期8年的“对中国和全世界中国人的考察”的计划中，他长期浸泡在中国社会里，开始接触到这个“难以捉摸的社会”的部分内核。在这次连州国际摄影展上他带来了一些需要人们仔细辨别真假的摄影作品：在一条绿色植物隔离带后是一片漂亮的田园别墅，但一棵树的投影暴露了一切，这田园别墅只是一块屹立在城市街道旁由房地产开发商提供的美丽远景图而已；一片广阔崭新的居住新区呈欣欣向荣状，要不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步入画中，你不会知道这又是一幅“虚假”的“城市图片”。扎克曼在一个又一个的这类“城市远景”前摆好相机，布置好巧妙的虚实交错的构图，等着蹒跚走过的人们、树木的投影、艰难骑行的自行车进入镜头来打破假象。扎克曼说：“行走在中国的大城市，尤其是北京和上海，人们惊讶于正在建设中的建筑项目数量和规模，还有一些区域留出以备将来进行建设项目。这些场地通常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墙上展示出规划中连续不断的建筑群以及购物中心的虚拟图像。未来的样子因此以精确的方式被描绘出来—假的行人，假的汽车，假的绿化区，规划在这些场所目前所处的范围中。以视觉术语来说，这些广告图像大量的出现，使得现实和未来的界限变得模糊。在现实和虚拟之间，传播着一种信念转变和权力平衡的社会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