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之后》：成就杨绛版“爱情故事”

2012年7月摄于三里河寓所 图片由出版方提供

《洗澡之后》

杨绛（1911年7月17日—），原名杨季康，是杨荫杭之女，钱钟书之妻。祖籍江苏无锡，生于北京。擅长于翻译和文学、戏剧的创作。著有散文《我们仨》、《干校六记》，小说《洗澡》、《璐璐，不用愁!》、《大笑话》、《玉人》，剧本《弄真成假》、《称心如意》、《风絮》等，另有《堂吉诃德》、《吉尔·布拉斯》、《小癞子》、《斐多》等重要译作。

杨绛先生在漫长的岁月中，与文学事业相伴厮守，不离不弃，著书立说、翻译研究外国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贡献殊多。在她103岁生日之际，也许谁也没有想到，文化老人杨绛会为其长篇小说《洗澡》创作续集《洗澡之后》，这本四万五千字的中篇小说的出版，不啻老人送给自己的一份纪念贺礼。

《洗澡之后》 杨绛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8月

杨绛先生写于1988年的《洗澡》，是一部描写新中国成立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长篇小说，尤以姚宓和许彦成之间的纯洁感情为人所称道。而她因不希望自己喜爱的笔下人以后被别人拿去写续集糟蹋，她要给他们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故于103岁高龄之际，将《洗澡》中未尽的余味，续写成《洗澡之后》。书中，许彦成的妻子杜丽琳因在鸣放中积极表态，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过程中与同为“右派”的叶丹产生了感情。回京后她主动提出与许彦成分手，使两个人的精神都得到了解脱，各自找到了称心的感情归宿。有情人终成眷属，再没人改写他们的命运。

涟漪

续写“洗澡”未尽之意

杨绛先生在自己百岁寿辰时感言：“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在顺其自然的人生阶段，杨绛先生仍然不停地用文字回顾自己的生活和写作。

她的代表作《洗澡》是反映知识分子生活的作品。杨绛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家学渊源，而从受教育的背景来看，对西方文化，尤为熟稔。本人又是一位文学家翻译家，生活在上层知识分子的圈子，对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习性、思想状态、个性的群体特征等等多有体认。《洗澡》则充分展现了这种生活，通篇采用了幽默和讽刺的笔法，描摹了知识分子在建国之初的众生相。其从容、温文、幽默的笔触真实记录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以及知识分子“洗澡”的种种处境，读来令人叹息，掩卷长思。

而《洗澡之后》，则是一部所写时间跨度比《洗澡》更长的作品。杨绛先生重点要表现的是在“整风运动”、“反右运动”之中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感。在作品中，姚太太、姚宓、罗厚、陆舅舅夫妇、许彦成像一家人那样亲密，他们在困难中相互扶持，甚至住在一个屋檐下。陆舅舅与姚宓的同学小李一家还保持着过去的风度，讲究礼节，风度翩翩，即使在那个风雨动荡的年代，小李依旧像大家闺秀一般，听从父亲的教导，“补读些必读的旧书”。他们虽然关注住房、家具、陈设，但更注重人的内在气质与涵养。传统文化中的修养、修为，在这里得到尊重，得到延续。

波折

呵护男女主角的纯洁

在《洗澡》中有着纯洁感情的男女主角，如今在续作《洗澡之后》中，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杨绛先生在《洗澡之后》的前言中把重新提笔写小说的原因说得明明白白：“《洗澡》结尾，姚太太为许彦成、杜丽琳送行，请吃晚饭……有读者写信问我：那次宴会是否是乌龟宴。我莫名其妙，请教朋友。朋友笑说：‘那人心地肮脏，认为姚宓和许彦成在姚家那间小书房里偷情了。’我很嫌恶。我特意要写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却被人这般糟蹋。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这样呢，非但保全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也给读者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我这部《洗澡之后》是小小一部新作，人物依旧，事情却完全不同。我把故事结束了，谁也别想再写什么续集了。”

为什么会产生杨绛先生所嫌恶的误读，只要反复细读《洗澡》，便可以发现有可能造成这种误读的唯一一处地方，在第二部第十八章里面，写杜丽琳去姚家小书房里找她的丈夫，“她站在门口，凝成了一尊铁像。许彦成和姚宓这时已重归平静……”尽管文字并未传递苟且之意，且后文也有多处表明两人是君子之交，但有些读者可能误读了。因此，杨绛先生出版《洗澡之后》就带有守护至真至纯的爱情的韵味了。

杨绛为了精心演绎爱情故事，她担心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被人曲解，又怕别人写续集，这双重担心，恰恰可见杨绛先生对《洗澡》的牵挂，多年之后她仍旧放心不下小说中的人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美好感情。

结局

成就“杨绛版”爱情故事

《洗澡之后》可以被视作一部爱情小说，《洗澡》中有纯洁感情的男女主角，在《洗澡之后》终于有了圆满结局。小说中的姚宓、许彦成是作者褒扬的人物。从姚宓身上所透出的浓浓书卷气，可以感受她独特气质——既有京都才女的淳厚蕴藉，又有江南闺秀的冰雪聪明。南北之气于此融为一体——杨绛先生在她身边安排了一个仗义侠气的罗厚，看护着她。眼见各种政治运动已经开始波及普通人的生活，姚宓依靠智慧和内心的宁静，并没太受左右。正因为姚宓身上毫无俗气，因而得到许彦成的爱慕。许彦成才情学识倶佳，又混沌天真，宛如赤子，但他是有妇之夫，他的妻子杜丽琳出身于天津的富豪人家，人极为聪明大方，但她缺少姚宓的涵养，缺少经过苦难洗礼出来的平等慈悲心，她漂亮有风度，被杨绛称之为“标准美人”。杨绛先生花了许多笔墨细节，让读者体会到许、杜二人的隔阂。因而，许彦成舍杜丽琳而取姚宓，但是在杨绛的笔下，许、姚两人的爱情是纯洁无瑕的，姚、许二人，志趣相投，不知不觉被对方吸引，情不自禁。等双方自觉时，已深陷其中。爱无法防备，这是人性。但对爱的处置，却更能试出人品的质地。

在杨绛营造的爱情世界里，为了要让许彦成和姚宓终成眷属，就得让许彦成先变为自由身。许彦成与妻子杜丽琳最终精神都得到了解脱，各自找到了称心归宿。那么罗厚怎么办呢，他一直敬重、守护姚宓，这好办，把姚宓的同学小李“介绍”给他……杨绛先生她要给他们一个结局，从此以后，没人再来改写他们的命运。《洗澡之后》小说的结束语是这样的：“中秋佳节，李先生预备了一桌酒席，一来为姚太太还席，二来也是女儿的订婚酒。时光如水，清风习习，座上的客人，还和前次喜酒席上相同，只是换了主人。许彦成与姚宓已经结婚了，故事已经结束得‘敲钉转角’。”菩萨心肠的杨绛，在《洗澡之后》里撮合成了三对儿，事事圆满，再现了两情相悦的爱情。

这样一个带有“皆大欢喜”和“称心如意”意味的结局，可以说是作者对自己喜爱的角色一个“敲钉转角”的命运交代和分配。这样的安排，与杨绛先生的爱情婚姻理念密切相关。在现实生活中，杨绛先生就是钱钟书先生眼里“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而《洗澡之后》，真可以说是在艺术上成就了杨绛版的爱情故事。

杨绛谈婚姻

我是一位老人，净说些老话。对于时代，我是落伍者，没有什么良言贡献给现代婚姻。只是在物质至上的时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轻的朋友，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和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使不能做知心的朋友,也该是能做得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门当户对及其他,并不重要。

（见2014年8月18日《文汇报》）

□书评人罗银胜（传记作家，著有《杨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