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八分钟：张大春《城邦暴力团》四

2011年09月30日 10:36
来源：凤凰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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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我最近很惊讶的在一篇评论里面看到居然有评论者，也是个小说家，说张大春这个文笔不好，这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讶异了，你说张大春什么不好，我就觉得大家都能接受。但说他文笔不好，就太怪了，为什么呢？在我看来张大春已经是当今华文世界里面最懂得使用文字技术的一个小说家之一。

那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部，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谈的这部《城邦暴力团》里面，我觉得他有时候已经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指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可以看到这部小说有个很奇怪的结构，这个结构是什么样的结构？它首先是整个小说的结构就已经很精巧，它一方面看来是很散漫的，尤其在上选的时候，它有点像是传统的像《世说新语》，这类小说一样，就说一个故事，说着说到一个人物，又从这个人物要说，肯定一个故事讲这个人物背后的东西。然后讲他背后遇到个什么事，有个什么典故，又再说开去，看起来非常的散漫，对不对？

但是为什么这么散漫的写法呢？其实是有个理由在里面的，这个理由就是这本书里面也都提到的，就像高阳所写的小说，或者是残稿一样，这部书里面其中他虚构了一个高阳写的稿子，然后藏在这个小说之中，这里面说到高阳，有时候这个信笔由缰的写法其实是种藏匿东西的写法，就像一个多宝盒一样，一层套一层，一格套一格，这么藏起来，套起来。

而这种藏藏匿匿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要好看吗？然后这本书里面还有引了高阳去评论其中一部，这部书里面提到一个关键的武侠小说的一个评语，就说如果你只把这本书当做是个普通的武侠小说的话，那你就是虚妄之人，那你就太不懂事，太浅薄了。

同样的我觉得如果各位把这本书只当成是个大说谎家张大春的一个游戏之作，以为这是他过去一辈子小说就是玩游戏，这时候是玩了一个最大的游戏，他毕生最长篇的一部小说，目前为止，也是拿来做一个游戏之作，那么也是个虚妄的讲法。

其实这部小说充满了各种的谜题，这个作者一直在这里面，第一人称的主角一直说他要解谜，这个解谜就是解这个世界中现实遇到的谜题，但是这个谜同时也是这个小说的结构，这个小说的结构恰恰就是整个江湖的结构，我觉得这部小说的结构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在于所谓的江，它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什么？就是江湖就是小江湖的小说，江湖的小说就是江湖。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我跟大家解释一下，这话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每次写江湖的时候，总会牵涉到奇奇怪怪的事，而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有时候是不能明讲，它必须要隐藏起来，而所有关于江湖的小说，像这部《城邦暴力团》里面也藏着一层又一层的机关，然后这个作者带着我们一层一层打破那些机关，这个小说的这种一层套一层，寻索索引的要解锁谜题的这么一种的结构，其实恰恰也就是江湖世界的结构，躲躲藏藏，对不对？比如说帮会同门见面做一些手势，说一些引语来一些切口，这难道不都是躲躲藏藏的一些行迹一些动作吗？

然后另外我们又看这部小说里面，在这种结构讲到这些过去的一些往事，江湖人物的时候，它的文字，它的文体是半言半白的，这里面提到了一些非常的，简直是非常优美的一些的描写我觉得是。但是一转头，一但转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整个文笔就忽然转向，变成了一种文白夹杂的过去的传统的武侠小说的笔调。

比如说这里面讲到陈秀美说的这一切的时候，我隐约可以听见忽而浓烈呼啸的风吼，随风扫灌而入的雨水，似乎也不时的从建筑物中每一个缝隙或扑或滴或冲淋或渗透到我的脸上和身上。然后这里面就说到，在他出访这世界的十二年里，一个稚嫩脆弱的生命已经铸就了难以移意的主体，他便是不停的躲藏，不停的逃遁，不停的向每一个驻留停顿的当下告别，为其如此，他才能免予那告别所带来的寂寞。他当然也没有爱过我，假如过去这么些年来，我们热烈的交沟，还有什么肉体渴望以外的意义，恐怕只是让我们彼此都胶着在那寂寞的边缘。

那么这时候这些写法都是我们现代小说读者很常见的一个写法，但是没想到一回头才隔几页马上就变成这样了，（各位老兄弟，我还是那两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想当初，各位找我两年初遥，我留下来同得副汉卿他们一百单八将，反复研读这事变之举，时趋所悟，才一发明白昔日万老话中一从乱组所藏的寂寞之约，寻不无业，大伙二十七八年都已经忍过，何不再苟且几年，迁延几年呢？）

这种文字之间的这种转换变调，文体的掌握就像一个上层的作曲家，在音乐的调性上的转变一样，非常厉害。那么这是一个很高手才出的了手的这么一种文体的转换的技法，同时也完全切合这部小说的结构。

说到这个结构，我们又回到刚刚讲那个故事的主题，它一方面整个小说，这种解谜好像很传统的散漫的写法，但是写到下卷的时候，我们开始看到一个后涉小说的格局出来了，到了最后两章的时候，我们甚至发现，刚才我们所说的这一切，这38万字的小说到最后表面上说的好像要讲那些真实的江湖传闻，到最后这个叙事者就说这一切都有可能是他的虚构，这一切都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来从头描述一个故事，而且他里面已经说出了，他要写这么一部《城邦暴力团》来讲这些江湖的故事，于是这一切又完全的虚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