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第秀才李渔如何在南京如鱼得水?
2010年03月08日 15:10 凤凰网读书 】 【打印共有评论0

撰写对联虽一向被认为是中国文人遣情寄兴的雅事,但在李渔手下,却又成为他的一项颇为悠然自得的收入。虽然在具体的经营过程中,他还不至于像稍后的郑板桥那样公然开出价目表来,但基本上也是按谢仪——或称润笔——的轻重来决定作品份量的。两者之间的区别也许仅仅在于:银子对前者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形式——尺幅大小——上面,对后者的影响却是内容。也就是说,银子给的越多,话就自然说得越好听。这一点可能正是同代或后世作家对他訾议所持的主要理由。

当时,甚至有人还以“性龌龊”、“善逢迎”这样的词句公开对他进行人格辱骂和攻击。好在我们的笠翁先生对此一般均采取不怒不惊的态度。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文人雅客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借士大夫以为利”,弄点银子花花,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与此同时,“士大夫亦借以为名”,当官的也通过附庸风雅捞取了自己所需的政治资本,大家各玩各的,互有所图,说白了不过是一件市场经济意义上的公平买卖而已,又何必动肝火呢?他不大瞧得起那些食无鱼、出无车、饿着肚子在三家村里风雅的所谓清高之士。但他的回答不是著文反驳,不是当面嘲讽,更不是到官府以诽谤罪起诉人家,要求赔偿巨额精神损失费。(以他的练达以及在官场的声望,要打赢官司只怕易如反掌。)而是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然后继续吃螃蟹,然后继续纳小妾,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组织家庭戏班子巡回演出。然后继续用一人之收入恬然养活全家五十余口男女老少。

这里,我们终于要提到他极有创意又广受抨击的家庭戏班子了。这个类似今天夜总会艳舞表演的剧团,虽说就性质而言是个文艺组织,其经营策略和服务对象却完全基于政治和商业利益上的考量。早在杭州客居时期,由于有机会时常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他那运算速度比奔腾4处理器还要快上几倍的头脑,就已经捕捉到这样的信息:西湖沿岸歌馆妓院的莺莺燕燕固然令人垂涎,但清袭明制,严禁政府官员嫖娼,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公开以身试法、拿自己的官帽开玩笑的。而南京作为两江总督行辕所在地,一方面政府机构人员众多,一方面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又素为天下之冠,这种矛盾于是就显得更为突出。

在经过精心谋划和资本运作后,一个由笠翁先生任总导演的、由二十余名年轻貌美的女孩组成的私人剧团终于宣告成立,并立即开始它有目的、有针对性的暧昧演出。除偶然邀请亲朋好友来家中看看彩排什么的,大多数日子采用的都是送戏上门的方式──演出地点别出心裁地安排在当地或外省权力部门高官的府上。最远的一次甚至到过甘肃的首府兰州。而剧团老板李渔的名片上,除了集投资人、导演兼编剧于一体的特殊身份外,恐怕还得加上中国有史以来第一男妈咪的头衔。今天零零碎碎保存在《李渔全集》里的部分演出纪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它在当时官场上受追捧的程度。还有什么比能利用合法形式行苟且之事更聪明的点子呢?何况那些演员一个个又都是那么漂亮,那么风情万种,那么听话。如果在观赏过程中看中了谁,只需跟李老板打个招呼,这人就是你的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此创举完全可以称之为中国色情发展史上的一次革命性飞跃,即使是那些轻蔑和憎恨他的人,也不得不对其经营手段的高明私下里表示由衷的佩服。若干年后,这个剧团虽然随着主人的告老还乡而宣告解散,但此后数百年间各种形式的权色交易,包括京剧的传统堂会和当代的模特公司选美大赛什么的,如果细心辨察,仍然不难看出当年笠翁先生私家剧团的悠远影响。

南京是这样一座叫人乐而忘返而又不无尴尬的城市,尤其对李渔而言,这里既是他政治才干和人际才干大显身手的舞台,又代表着他个人商业和财富新的起点。我们知道,李氏文化产业集团的事业虽说早在居杭期间就已暗中运作,但真正做大做强却是在买下介子园前后才正式起步的。然而,尽管这昔日的六朝皇都数不清的酒楼歌榭、山水胜迹、美人、名士、宫殿和权势让人沉迷,但它乖戾的气候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冬天太冷,夏天又热得简直喘不过气来,简直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火炉,甚至比同样处于长江下游的杭州──李渔从前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地方──还要热上几分。如今,每年春夏之交国内各大厂家的空调大战在这里都打得特别火爆,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当然,如今南京的市民如果有谁熬不过了可以立刻掏出票子,去商场抱一台三菱或者江对岸泰州生产的春兰空调回家。而对于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居住者来说,除了让丫环打扇和吃井水镇的西瓜外,似乎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对付。

李渔移居此地后的第三年,就碰上了一次百年不遇的酷暑。从前在兰溪伊山避难期间,如果碰上这样的鬼天气,他使出的绝招就是光着身子跳进村里的荷花塘,一整天趴在水中,或吟诗或构思小说情节。这南京可是江南名都,全国闻名的礼仪之邦,自然容不得他这么胡来。再说这城市就是想找个有水的地方也不容易。比如你总不能赤条条跳进秦淮河,把两岸的莺莺燕燕都惊得花容失色吧?于是他只好将这一招藏之勿用,另外再想办法。到了这个炎炎长夏过去将近一半时,一件新的科技型抗暑用品——简单实用的凉杌——终于又被发明出来了。杌大概就是方凳一类的玩艺吧?具体的制法是:先请木匠做个结实的方柜,镶嵌油灰漆好,上面空着。然后把井水灌进去,再盖上一片薄瓦充作凳面,“其冷如冰,热复换水”。这样既简单又实用的玩艺,也亏了他的天才脑子才想得出来。可惜那时刚坐稳汉人江山的满人正致力于抓政治思想工作,还没来得及考虑跟世界接轨,不然花上几两银子申请个专利,光技术转让费就够他吃上一辈子了。尽管如此,这里仍然有两个技术上的要求必须说明,一是油漆手艺一定要高明,保证方匣不漏水。第二就是覆在上面充作凳面的方瓦必须定制,而且最好是要江西景德镇产的。宜兴产的虽然也可将就,但制冷效果显然就要差一些。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制作凉杌的最佳材料应该是塑料或者玻璃,而不是木材。因为前者不仅密封性强,不存在渗漏问题,另外外形上也更美观。同时,这一伟大发明在理论上,也明显跟现代医学的基本原理相悖。但如同我们不能要求诸葛亮的木马流牛装上两百毫米口径的榴弹炮,或者黄道婆的纺车用马达带动一样,我们也不能以工业社会的技术水准,来衡量三百多年前一个不懂科学为何物的南京荣誉市民的发明。不管别人怎么认为,至少在李渔时代,作为一种所费无多、简单可行的降温方法,走的又是大众化路子,它的科技含量和实用价值都不容小觑。我曾经仔细估算过价格,即便以目前的造价而言,大约百来块钱就能打发。因此,今天南京的工薪阶层中如果有人买不起空调,又具有浓厚的怀旧心理,最主要的是必须身体硬朗、不怕疾病秋后算账,我想他倒是完全不妨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做它一个试上一试的。

出版于一六七一年的《闲情偶寄》,是李渔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在这部书中,他以生活问题专家的身份,详尽讨论了世俗人生可能遭遇到的几乎所有细节,从女人眼部的化妆术到一盆青菜的烹调方法,甚至包括剧本高潮设计、养生秘诀以及性生活时间合理长度的控制。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权威的学术专著,我以为还不如把它看成是一位人情练达者一生的心得和经验之谈。

书名中的“闲”字,在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意味着只有放弃对传统知识分子仕途红尘的眷恋,才有可能真正体验蕴含在日常生活肌理中的人生美德和精义。在作者笔下,我们有趣地发现,植物和器皿仿佛都是会说话的。一双鞋子的生命往往大于穿它们的脚。女人真正的美并非五官和身材的出色,而在于布满全身的那种流动的气韵。萝卜吃多了容易打嗝,但对身体极有益处,就像一个人看上去像小人,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另外家里的橱啊柜啊什么的应该时常搬动一下,换换位置;包括夫妻之间,也千万别一天到晚呆在一起,应主动寻找能小别数日的机会,慢慢你就会发现这样做对家庭的和睦稳定有很大好处。

这种得自生活体验的真知灼见,也许为文坛的正统人士所不屑,但在普通读者层中,此书因带有生活福音书、大众哲学读本的特征,曾受到狂热的追捧。对他们来说,当时坊间的出版物不是讲神话的自以为高明的经史百家、名家诗文集子,就是讲鬼话的描写千篇一律的色情小说和志异故事,要想找到一本讲人话、深入浅出、且跟他们那个阶层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书籍,可谓难乎其难。此书出版的最初几年,在苏州、松江、杭州、金陵一带的书坊一时间卖疯了,以至必须一次次地加印才能满足读者的需求。

一叠大红拜帖上写着余怀、方文、尤侗、周亮工等名士的名字,此时是公元一六六八年的春天。算来李渔在南京住下一转眼已是第七个年头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可以说是他自己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期。年前带了家庭戏班子下基层,大老远地跑到西安、兰州等地去巡回演出,舞台当然按老规矩搭在那些总督巡抚的衙门里。委曲手下几下女明星作点牺牲,那自然是免不了的,得到的回报却超出他事先的预料。非但有大把银两财物的馈赠,更有深知寡人之疾的地方官员投桃报李,奉上乔姬、王姬两位边地风味的美女请他老人家笑纳。昨日爱婿沈因伯又跑来告诉他,正在扩建中的芥子园的附属部分——包括剧团驻房、书铺和排版工场——的装修工作一两日内也可完成。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好心情,同时也对当地朋友多年来的照应与捧场表示一下谢意,他打算要好好请一次客,在刚搬进去不久的别墅里设家宴款待诸位好友。当然,如果说私底下还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园子的规模、以及新弄到手的两位小妾的艳采。主意打定之后,当下他就在客厅点上一柱龙涎香,命乔姬磨墨,王姬捧纸,亲自动手写了起来。然后让书僮当下就将请帖分送城里城外的那几位铁哥们,请他们三日后来芥子园新居饮酒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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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平 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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