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或无缘世界艺术史 正反方争论难有休止

文、图/记者江粤军

赵无极的一生，获得多个令世人瞩目的荣誉：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兰西学院艺术院终身院士、巴黎市荣誉奖章及日本帝国艺术大奖等。今年4月，赵无极的辞世更如巨星陨落，引发无数的追思。不过，盖棺尚难定论，身兼艺术家和评论家的徐子林就表示，“评价赵无极需冷静和客观”、“赵无极并不像艺术市场中神话的那般伟大”。那么，究竟应该怎样来看待赵无极的艺术史地位和其作品的艺术价值？业界专家展开了论辩。

正方

艺术家、艺术评论家

及策展人 徐子林：

赵无极的作品

里找不到艺术

尽管从艺术交流的角度看，赵无极相比同时期的华人艺术家，取得了较大的影响力。但从世界艺术史发展的角度看，赵无极无疑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当年他抵达欧洲时，恰是现代主义的尾声，当代艺术萌芽之时。在这样的特殊历史时刻，赵无极既无能力延续现代主义的强弩之末，又无法快速切入当代艺术的汹涌浪潮中，甚至，当赵无极在美国见到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家波洛克作品时，只能在画面的表面形式“滴洒”上获得启发，而无法理解波洛克的“自动绘画”在当代艺术中重要的、内在的意义。

实际上，二战以后，世界艺术中心已由巴黎转到纽约，艺术观念发生了巨变，审美性不再是艺术家要关注的问题，绘画也不再是艺术中的主角。到了上世纪60年代以后，甚至在世界重要双年展等艺术盛会上，绘画已经难觅踪影。所以，现代艺术之后的艺术，单纯的“画家”几乎已经没有进入艺术史的机会了（当然也有特例，比如近年刚去世的英国绘画大师弗洛伊德，成为无可争辩的现代主义绘画大师）。当艺术进入当代艺术以后，艺术家比较的不再是技法和美学，更重要的是符合艺术史的内在逻辑和学术延革。

赵无极艺术风格的形成，恰是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中获得启发，但遗憾的是，触动赵无极的不是艺术界的新观念，而是被新艺术坚决抛弃的“审美性、笔触、构图”等现代主义元素。赵无极如获至宝地把这些过时的元素，结合东方绘画传统，拼凑出一种唯美、诗意的“新现代主义抽象绘画”这种表面“新”、实则旧的绘画。可以说，剥开赵无极作品优雅的姿态、唯美的画面、严密的市场运作以后，我并没有找到艺术。

因此，从世界艺术史的角度，对赵无极的书写很尴尬。赵无极没有理由被写进抽象表现主义一章，更没有艺术评论家把赵无极视为抽象表现主义代表艺术家，甚至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大本营美国，对赵无极知之甚少，而抽象表现主义恰恰又是梳理赵无极艺术价值的唯一学术接口。擅长抖机灵的世界华人发明了一个新名词——“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这个在商业文学语境中既华美又充溢想象的词汇，实际上没有任何学术参照的内涵。在世界艺术版图中，早已变成明日黄花的法兰西欣然接受了这一不知所云的“桂冠”，并授予赵无极法国骑士勋章。

或许有人会问：这样看来，艺术史的书写只能有一个体系么？而且只能以西方为正统体系么？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渴望建立一个独立于世界艺术范围之外的艺术形式和语言，但由于无法进行国际化交流而日益沦为异类。实际上，处于全球化和扁平化的今天，这种“独立”是不存在的，是因为落后而拒绝共振和共时的文化自卑。

反方

艺术评论家 梁江：

赵无极的艺术个性非常鲜明

每个艺术家都有一个学习、临摹、借鉴的阶段，这无可厚非。要评判一位艺术家的成就，关键看他的作品艺术水准和价值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想赵无极的艺术价值就在于他身处国外的艺术氛围之中，既关注到西方现代主义的一些表现手法，又把中国山水画的某些传统元素揉进其中，形成了一种介乎于东方与西方、中国与外国之间的个人风格，艺术个性非常鲜明。从这上点看，赵无极在世界艺术史上自有其地位。

其实，评价赵无极的艺术成就，不在于他学了波洛克或说表现主义的哪些东西，他可能真的研究、吸收了他们一些表现手法，但赵无极的艺术面目跟波洛克等人一对比，很明显是不一样的，稍有一点艺术常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因此，我们可以拿他的创作和波洛克做比较，但我们不能因为赵无极学过波洛克，就否定赵无极。波洛克作为抽象表现主义一个重要分支行动画派的代表人物，有他不可替代的价值，但波洛克也替代不了赵无极，他并没有创造出赵无极笔下那种东西方融合的艺术样式。一定要说孰高孰低，并不符合艺术规律。

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欣赏赵无极的这种创造。中国艺术要走向世界，跟世界艺术进行交流，需要艺术家做出努力。像张大千，虽然他的创作比较传统，但他也跟毕加索等人有过交流，获得毕加索的高度赞赏；林风眠则是留学后将中法艺术整合起来，创造了新的艺术样式。赵无极在中国的美术大家中，成就无疑是卓著的，值得我们充分肯定。说他的艺术价值被高估了，只能是一家之言而已。

反方

著名收藏家 郭庆祥：

赵无极在西方画坛独树一帜

美国学者H·H·阿纳森编著的《西方现代艺术史》共罗列了八百多名艺术家，其中唯一一位华裔画家就是赵无极，可见赵无极在现代绘画史中的影响力。

其实，评判一位画家的艺术成就，基本上可按两条线去分析，一是纵向的历史线；一是横向的对比线。赵无极学艺起步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从他14岁进入国立杭州艺专起，受到的正是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教育，这和他的老师吴大羽先生启发个性的直接教导有关，也和校长林风眠“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办学宗旨有关。而当时世界的“时代艺术”就是活跃在法国的现代艺术，后来，赵无极出国就选择了法国。

不管是“天才型”还是“勤奋型”的艺术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都会借鉴别人的艺术成果。毕加索早期就受到德加、劳特累克等人的影响，并且一生都在“偷盗”非洲艺术。赵无极初到巴黎时也就二十七八岁，当时的“世界艺术之都”各类现代艺术纷呈，他吸收、尝试各家所长，寻求适合自己的绘画语言很正常。至其40岁左右，逐步摆脱了他人表面画风的影响。他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收空灵和虚幻的哲学气息，形成了独具个性而成熟的绘画风格。

我们再把赵无极与其同时代的画家做一个比较，就会发现西方人的作品更注重画面的变形与夸张，而赵无极的艺术成长虽得益于西方的文化土壤，但其画面充满东方情致，在西方画坛独树一帜，让人耳目一新；如果与中国本土的同时代画家做比较，又会发现赵无极的艺术思维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当国内绝大多数画家还在重复着西方几百年前的写实技术和绘画理论时，赵无极在西方现代绘画领域已经自立门户。

总而言之，赵无极的艺术地位及其作品的艺术价值稳固而坚实。与现在一些被恶意炒作价格泡沫的画家相比，以赵无极的艺术贡献来说，其市场价格还是偏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无极的现代艺术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推崇，他是华人画坛的骄傲。

加拿大籍华人收藏家 朱绍良：

守望者也有其艺术史地位

赵无极无疑是华裔油画家在西方享誉最高的一位。他是一个守望者，发扬欧洲传统的抽象艺术，和波洛克等人的抽象表现主义完全不同，但不能就此否定他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在法国，赵无极备受认可，法兰西艺术学院对赵无极的评价非常高——赵无极和波洛克年代相近，但法兰西艺术学院对赵无极艺术成就的评价在波洛克之上。法国前总统希拉克也喜欢将赵无极的作品作为国礼送给外宾。

就西方收藏家而言，他们买赵无极的作品，是出于审美的需要。赵无极的第三任太太弗朗索瓦·马尔凯生于艺术世家，可以说，赵无极后来的婚姻中西合璧，他的衣食住行也基本法兰西化，他的作品中，浪漫主义色彩比所有现当代的中国画家都要强烈得多。因此，西方收藏家对他的作品，感觉很亲切。在法国，赵无极的作品价格远超吴冠中、齐白石、张大千等人，在欧洲、北美市场，他的画价也比现在的中国画十大家都要高。但赵无极的抽象艺术，多数还不是目前我们国内的藏家所能理解的。

在我看来，中国从“85新潮”以后走出来的油画家，他们的艺术水平跟赵无极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赵无极作品的艺术性和技术含量，也远比齐白石要高。他对艺术的感悟和理解，跟传统中国艺术家是不一样的。他代表了中西合璧，甚至更偏向于西方。

现在我们某些人常喜欢打倒某一派，抬高某一派，这其实是一种市场行为，与艺术无关。最终的评价还是要看公立博物馆、美术馆的态度。赵无极的代表性作品，如果出现在市场上，价格又比较合适，我想国内外的美术馆和博物馆都愿意收藏，而其他众多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他们的作品白给公立美术馆、博物馆，恐怕他们还要考虑是否接收。

反方

油画家 鸥洋：

赵无极的成就

西方人无法替代

赵无极曾说过，他是到了巴黎才真正认识中国的。这句话可以成为理解他的艺术成就的“题眼”。他在西方的艺术语境下，将东方艺术消化后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西方人无法代替的，所以能得到世界艺坛的推崇。

赵无极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就接受过传统艺术的全面熏陶。1948年他到巴黎学习，正是二战后西方人对东方文化艺术、对诗性审美非常向往的时期。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中，赵无极敏锐地领悟到，传统艺术积淀有了充分发挥的可能性。他站在世界艺术的高度，博采欧美各个艺术流派的精华，又将中国绘画中讲究气韵、空灵、呼吸等因素，融入到油画创作中，因此，创造了独具个人风貌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成为艺术界一个代表性人物，获得极大成功。尽管当时有很多人提出了中西合璧的概念，但没有人像他一样，有诸多必备而完美的条件去实现。艺术的独创性就在于当别人还没有发现也没有能力去达到时，你发现了、创造了，那你就是开路人。赵无极站在艺术的制高点融合东西方所长，以东方精神为依托，在油画中表现出“画境”，这就是他的超越。

1985年赵无极到国内办美术班，我有幸当了他的学生，才认识到他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受益匪浅。他告诉我们，艺术的真谛是寻找绘画的生命，是带有呼吸的。他的作品为什么具有世界性，东方人看得明白，西方人也能够欣赏？就是因为属于生命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所触动。他的作品对今天国内艺术家也影响至深，现在在油画艺术的探索上走得比较远比较好的艺术家，哪一位不是在想方设法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

有人拿赵无极和波洛克比，在我看来，波洛克的作品有他的创造性，赵无极的作品也自有他的独到之处，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只不过是今天我们的国人常常会“英雄气短”，总认为华裔艺术家不如人家西方人。其实，赵无极在法国获得的无数荣誉，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