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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做精神的奴隶是为自己 做物质的奴隶是为别人

2013年06月05日 08:32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石剑峰

■ 迟子建中篇小说新作《晚安玫瑰》出版

■ 准备写作下一部长篇

迟子建

1964年元宵节出生于黑龙江漠河。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1987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500余万字,出版有60余部单行本。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作品有英、法、日、意等海外译本。

“那些历经沧桑的女人,当她出现在舞台上时,她会放下镣铐,回归自然,把最天籁的舞蹈呈现给你。吉莲娜是个内心强大的女性,不管生活多么孤独,但心底是有泉水涌动的。一个女人心底没有泉水,不管外表多么光鲜,多么年轻,都是缺乏生机的。”

著名作家迟子建的《晚安玫瑰》最初发表在《人民文学》今年第三期,这部8万字的中篇小说单行本上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晚安玫瑰》单行本刚刚卖出了法文版版权,这是一个会让欧洲人感兴趣的故事。小说设置在现在的哈尔滨,迟子建用大量的笔墨去描绘了这座城市中仅存的那些俄罗斯和西方元素,教堂、西餐厅、街道和生活方式。小说追溯了日本侵华(东北)与犹太人合作实行“玫瑰计划”的一段历史,以主人公赵小娥经历的三个房东,三次恋爱以及坎坷的身世为主线,又以另外两个女人黄薇娜与吉莲娜的故事为辅线。从上世纪初开始,俄罗斯人、犹太人因为生意、流亡、宗教、战争等原因来到哈尔滨,小说里的吉莲娜便是其中一位。他们中大多数在1949年后离开了中国,回到俄罗斯或者散落在世界各地。吉莲娜是个例外,她选择留下。小说里的吉莲娜是赵小娥的第三任房东,出场时已经80多岁,但永怀一颗少女之心。吉莲娜给赵小娥理了一个年轻了10岁的俏皮时髦发型,并且不乐意这个25岁的姑娘叫她“奶奶”,而是要她直呼其名。

迟子建对早报记者说,她希望自己也能活到那般年纪,“一个历经沧桑的女性,必然有着丰富的情感,而年老的女性通常是故事的讲述者。我喜欢吉莲娜,因为她的爱更多体现在精神层面,这种爱是地久天长的。”

对于这部中篇小说,迟子建自己的评价是:“《晚安玫瑰》发生的场景,我都走过。哈尔滨那些有着穹顶的教堂,带着鲜明的上世纪城市生活的印记。犹太会堂那样的穹顶在我眼里就是泪滴!这泪滴关乎故园,关乎爱情,关乎宗教,关乎生死,一言难尽。要问我对吉莲娜的爱情怎么看?我想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开花的,也不是所有开花的爱情都会结果的。”

犹太老太太吉莲娜是一个笃信宗教的人物,迟子建用大段内容来表现吉莲娜和无神论者赵小娥之间的冲突。吉莲娜和赵小娥都有“弑父”行为,前者选择用一生去救赎,后者选择去遗忘。这不是迟子建第一次涉及宗教,在她那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里,迟子建就写到了鄂伦春人的萨满教,她自己也从小受到萨满教的影响。不过现在的迟子建更感兴趣的是佛教。

和其他作家一样,迟子建平时的写作习惯都是在两个长篇之间创作大量中短篇小说,她也是一个更喜欢写中短篇小说的写作者。她在接受早报记者专访时说:“去年九久读书人出版了我的四卷短篇小说集,今年的八卷中篇小说集也将由九久出版。我是1983年开始写作的,刚好三十年了。在我发表的500多万字作品中,中短篇占据着三分之二的比例,可见我是喜欢中短篇的写作的。我通常在进入长篇时,就会中断中短篇的写作。一般来说,我每隔三四年,在写了一系列中短篇后,会自然进入一部长篇的写作。而我在写作中短篇时,也会做长篇的准备。”所以,《晚安玫瑰》是迟子建下一部长篇小说诞生前的一个额外产品。

尽管《晚安玫瑰》只有8万字,但也花了迟子建3个月时间。“我50岁了,不敢再熬夜,所以写作基本在白天。比之从前,近些年我放慢了写作的节奏,每天至多写一两千字。所以,《晚安玫瑰》七八万字,我前后用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迟子建对早报记者说。

2008年,迟子建凭借《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茅盾文学奖,现年50岁的她正处于创作的高峰阶段。迟子建对早报记者说:“我每完成一部作品,都会有短暂的激动,但它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总是在自己出版的作品中发现遗憾之处,于是又开始了新的写作。可是新作变成铅字后,我又在那里发现了不满意的地方,于是又上路了。我总是在写作的路上。”

这部小说也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回忆”

东方早报:小说里因为有这样一个犹太老太太和大量对西方文明遗迹的描述,使得这部小说里的哈尔滨带有一定的异域色彩。这可能跟上海挺相似。你个人为了写这部小说,去探究过犹太人群体的历史吗?

迟子建:哈尔滨和上海有相似的地方。这两座百年前在中国就很繁华的都市,对当时受驱逐和凌辱的犹太人,都伸出了温柔的臂膀。早在写这篇小说之前,我就对犹太人的历史比较关注。而关于流亡到哈尔滨的犹太人的这段故事,如我在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源自几年前,我们这的一家媒体发起的关于犹太后裔在哈尔滨的系列报道。犹太人热爱音乐和美术,而中东铁路开通后的哈尔滨,商业和艺术繁荣,我喜欢的犹太裔小提琴家海菲茨,当年还来哈尔滨演出过。如果没有哈尔滨这座国际大舞台,也就不可能有吉莲娜这样的人物。她的爱恨情仇,是与这座城市的历史相连的。

东方早报:吉莲娜这个犹太老太太的存在,是为了让小说增加更多的宗教思辨性吗?赵小娥逼死父亲后,吉莲娜与她进行了大量的关于宽恕和忏悔的检讨,你怎么理解“宽恕与忏悔”?

迟子建:我写吉莲娜,是为了给赵小娥找一个“教母”。其实吉莲娜这个人物并不晦暗,她的内心世界是强大的。宗教和爱的力量,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所以我们能从她衰老的脸庞上看见光芒。可是在年轻的赵小娥身上,我们看到的却是疲惫、忧伤甚至是绝望。当然,我是同情赵小娥的。除却她的身世,她在生活中的处境,是很多年轻人的现实遭际。其实她的悲剧,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的,可赵小娥把她归结为出身,那么当身为强奸犯的生父出现时,赵小娥以为找到了罪恶之源,才有了弑父的举动。而事实是,这个罪人用纵身一跳,自我了结,证明了父爱的伟大。在我眼里,宽恕和忏悔,是人性的闪光点。没有这样的闪光点,何来人性的光辉呢。

东方早报:宗教在这部小说中处于怎么样的位置?

迟子建:它是一道光。

东方早报:从《额尔古纳河右岸》、《黄鸡白酒》到《晚安玫瑰》,你似乎都钟情于老太太形象的塑造。你在这个老太太身上倾注了自己什么样的情感或者寄托?赵小娥继承了吉莲娜的豪宅,却永远无法像吉莲娜那样生活。所以在物质与精神之间,你永远是倾向于精神,是否如此?

迟子建:这里我不免怀着一点私心,就是希望自己也能活到那般年纪,而且到了白发苍苍时,依然可以拿笔讲故事。一个历经沧桑的女性,必然有着丰富的情感,而年老的女性通常是故事的讲述者。我喜欢吉莲娜,因为她的爱更多体现在精神层面,这种爱是地久天长的。现在这个社会太现实了,一切都讲求物质,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都变得特别世俗化。年轻人不知不觉间成了房奴车奴,沦为物质的奴隶。当然,他们沦为物质奴隶,大多是被迫的,有着沉痛的现实遭遇。但不管怎样,人还是要有精神信仰的。因为做精神的奴隶,人是在为自己活着;而做物质的奴隶,很大程度是为别人活着。我当然倾向为精神而活着的人。

东方早报:小说的主角都是女性,小说里“我”的3个男朋友其实都有着非常明显的缺点,甚至有着令人厌恶的地方。你是怎样看待处理男性角色的?

迟子建:我倒是觉得赵小娥的3个男友,都有可爱之处。像初恋的陈二蛋,小公务员宋相奎,以及猝死的齐德铭,他们身上都有可贵的品质。在我的文学世界里,男女是平等的。我不会因为身为女性,而在描写人物时,偏袒女性。我在小说中着力塑造的吉莲娜和赵小娥,就是罪人。

东方早报:看到小说最后一页,读者会明白,原来前面154页其实都是发“疯”后的“我”所写,为治疗而写,所以前面的所有故事很可能只是“我”的虚构和臆想。这最后几段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你对文学尤其是小说写作的一种个人观点呢?

迟子建:所以说这部作品如果要加个副标题,应该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回忆”。我情愿赵小娥所写的都是虚构的,但不幸的是,作为文本,它是真实的。而一个作家如果丧失了虚构能力,作品再有血肉,也立不起来,因为虚构能力是小说的筋骨。

东方早报:小说名字叫《晚安玫瑰》,但在小说里出现最多的花其实是“丁香”,这里的“玫瑰”是吉莲娜吗?还是有其他意思?

迟子建:我很高兴你这样提问,这说明你完整看了这部小说,而且看得比较细致。哈尔滨是座丁香城,此时大叶丁香已谢,小叶丁香盛开,香气蓬勃。玫瑰在这部小说中,其实也出现了几次。最重要的一次,应该是赵小娥去犹太老会堂接受齐德铭的“求爱”,她的上衣口袋里插了一朵红玫瑰。玫瑰柔软、芬芳、带刺的特征,与我的两位女主人公吉莲娜和赵小娥的气质特别相符,所以篇名就有了玫瑰的意象。

东方早报:小说的最后30页,在情节冲突上非常浓缩,甚至有些过于紧凑了,相比前面100页的舒缓,似乎有些反差过大。这种强烈地对比,你个人看来是怎么造成的?

迟子建:因为前面是一片一片过眼“阴云”,它给人舒缓之感;可是当阴云积聚到一定程度,暴风雨就来了。我写到后面,反倒舒畅,因为生活的真相终于在闪电中、在风雨中一一呈现了。

东方早报:跟你之前小说很不一样的是,在《晚安玫瑰》里的故乡,并不美好,甚至成为恶与苦难的来源,为何这样?

迟子建:其实我关于故乡的小说,背景都是苍凉的。之所以给读者以美好的感觉,可能是我对人性,有着较高的期许。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我对人性的恶,体味得更深了一些,它们很自然地为我的作品注入了别样的元素。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迟子建 吉莲娜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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