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扬州八怪”之称
单国强
在当今中国画领域,随着经济的腾飞和文化的昌盛,一批又一批的画坛新人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作为艺术沃土的扬州,也崛起一批风格独标的画家,称誉当地,其中有江源、鞠伏强、徐中、刘杨、陆太林、钟丹群等人,被称为“新扬州八怪”。缘何冠以此名?他们究竟与清中期的“扬州八怪”有什么关系?遥接衣钵还是弘扬精神?有哪些共通之处?这似乎是“新扬州八怪”之称能否得以成立和为世公认的的关键之点。本文拟就此问题谈谈一孔之见。
要阐明此问题,必须追溯一下清代中期出现的“扬州八怪”之历史,包括社会背景、名称含意、艺术特色和诸家成就,其中重点是弄清名称含意和艺术特色,以期与“新扬州八怪”相比较。社会背景,简而言之,是当时扬州新的经济因素的滋长与由之而来的绘画供求关系,为导致八怪艺术新风形成的根本原因。名称含意,有人考辨“八怪”,“怪”确实是指怪异,但“八”并不是数词,按照扬州方言,形容某人语言风趣,非同寻常,就说他说话“蹊跷八怪”;碰到难题、偏题,也说是“蹊跷八怪”的问题;形容人动作别扭,称之为“异俚八怪”;人长得不美,也说成“丑八怪”,总之,“八怪”,是奇、怪、不美的意思,故而,出生于江苏仪征(属扬州府)的汪鋆懂得此方言,在《扬州画苑录》里曰:“另出偏师,怪以八名(如李复堂、啸村之类),画非一体。”只点出了李鱓、李勉之类为“八怪”,而未肯定是八位。以至后来诸书所点“扬州八怪”之名,数目不一,画家也有变动,综合统计,共有15人之多,为金农、汪士慎、李鱓、黄慎、高翔、郑燮、李方膺、罗聘、华喦、高凤翰、杨法、李勉、边寿民、闵贞、陈撰,后来前八位被公认为是“扬州八怪”。至于诸家画风,也并不一致,所谓“画非一体”,但共同之处是怪、异,可以说“扬州八怪”是一批画风怪异、有别“正宗”的地方画家群体,不限于八位。
“扬州八怪”的艺术特色,每人虽各具面貌,但仍具有较多共同之处。薛永年先生撰写的《扬州八怪与扬州商业》(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出版)和杨新先生所写的《扬州八怪》(文物出版社,1981年出版),均有详细剖析和综合归纳。审美观念上是亦雅亦俗,突破文人的雅俗观,即“以画为娱则高,以画为业则陋”,他们作为以文人画家面貌出现的职业画家,寻求雅俗共赏的艺术趣味,这就是世俗性;同时求新求奇,不循陈规,这就是怪异性。艺术内涵上,背离“正宗”,寻求“异趣”,具体而言,一是师意不师迹,自立门户,对古法要学,但不“恪守”,要突破程式,达到“无法而法”,这就是独创性。二是以意摄神,即客体对象之神,要通过画家的主观感受,以尚意作为主导来加以表现,而不拘泥于客观性,这就是主体化。三是以意造形,法自我立,尚意是要化物为我,化物神为我意,故不能太求形似,需要夸张甚至变形,求意足神完,出神入化,为此必须自行我法,这就是个性化。四是师法自然,为以意摄神,就必须深入观察自然,师法造化,从中体味万物神趣,达到身与物化,造化在心,使神与意融汇,形成胸中意象,这就是现实性。表现形式上,以阔笔写意法为主,笔墨纵逸,不拘绳墨,藉以直抒胸襟,传达真情;同时以意运笔,也能脱略形似,凸现神韵,这就是写意性;另外,诗书画印四结合也是表现形式上一大特色,尤其以书、印入画,使笔墨富有力度和金石味,也更显奇倔狂怪,这就是书法化和金石化。概括起来,清代扬州八怪的共通艺术特色是世俗性、奇异性、独创性、主体化、个性化、现实性、书法化和金石化,可称之为“四性四化”。至于诸家成就,在画风上可谓面貌各具,个性鲜明,画法并不一致,立意也相迥异;造诣上亦各擅所长,高低有别。故他们不属一个画派,也不是并称,只表明他们为同一地域、有较多共同追求的一个画家群体代表。
以此来审视当代的“新扬州八怪”,尽管在诸多方面与清代“扬州艺术八怪”有很大不同,但在艺术特色上似乎存在一定系连,或多或少地与“四性四化”之特征相契合,这也许是地域文化的传承性所致。诚然,他们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即使是相契合的因素,也会有所变革和发展,传达出当代的时代气息和呈现出具现代感的艺术形式。
江源是“新扬州八怪”之领军人物,1966年出生于扬州,1978年大学毕业,他原是学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1994年创建扬州唐人书画院,任院长,1997年于中国美术学院进修山水画,1999年至2001年师从南京艺术学院周京新教授攻读研究生课程,2002年至2004年师从张立辰、郭怡琮教授攻读博士课程,2006年调至北京,现为北京朝阳书画院院长。从经历看,江源的山水,花鸟画接受过专门训练和名师指授,然其创作却不拘泥于传统和写实,而带更多主体化、写意性和书法性。他在自述的“用心灵作画”一文中写道:“用心灵作画,纯以气行,可求画外之趣。”这就是主体化:“创作总在心领神会;未画时,胸次寥廓;欲画时,解衣磐礴;即画时,则纵横挥洒。正所谓胸中有丘壑,笔底自波阔。”这就是写意性。“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所以,我从书法入手,以书法入画。将书法中圆泽的、有弹性的、有节奏的、干湿并用的线条,灵活运用到绘画之中,中国画才能立骨、立格。有了生动的线条,显示才会有生动的画面。”这就是书法性。他的诸多作品,确彰显了这些特点。画面布局简练,突出主体,略去数节;物象脱略形似,求神求趣,尤其人物画,造型极简,甚至不绘五官,唯从动作和映衬的环境中,窥知其所为、所思和情趣、神韵;花鸟画也笔简意赅,尤其带顿挫、粗细、扭曲甚至颤动的线条,率意飞动,极具草、行的书法韵味;山水画则追求画外之趣,《一行白鹭图》突出印象最深的白鹭,《云南印象图》强调飘荡群山中的白云,《秋尽江南草未稠图》又凸现旷野丛林中依旧耀眼的黄色秋花,这些都是画家主观感受中的心印,已有异于客观的景致。故而,江源的画风,也遥接了清代“扬州八怪”的若干特色。
鞠伏强也是“新扬州八怪”中之年长者,1943年生于扬州,从事中国画创作和研究四十余年,现为江苏省国画院特聘画师。他亦以山水见胜,可与清代“扬州八怪”相联系的特征是主体化和个性化。他描绘的多属所生活的江南景色,如“湖山胜景”、“春风又绿江南”、“虞山远眺”、“黄山雨后”、“南湖胜景”等,然在展现逶迤山峦、飘渺云雾、阔江细流、茂林翠树等江南山川特色同时,又着意加重山石的坚实度,结构都比较方峻,强调山之‘风骨’;布局也多宏阔,大山大水乃至百丈飞泉,气势磅礴,云烟亦弥漫飘动,有动荡奔腾之气,加之多作横幅,景致得以拓展,布置又较饱满,更使境界雄厚壮阔。这种山水体势已非江南之实景再现,而更多画家体察各地名山大川后的综合感觉,表现的已是自身的心象或造意,抒写的也是具个性的豪放之情。故王朝闻先生指出,他的境、意、情是得益于黄山,评曰:“古今画家爱画黄山,鞠伏强的山水画‘百丈飞泉’,气势博大,烟云飘逸,有动荡奔迈之气,可谓丰富多彩,气象万千,加之横式置陈,画境旷阔,浓淡虚实,雄厚磅礴,气势非凡。”亚明先生也认为,他的山水“最可见象外之象,寻味外之味,迂想妙得,而更饶深山大谷烟霞之气。”另外,他的笔墨也颇具个性,善用长锋,线条富顿挫,山石纵横斫皴,树枝细勾密点,墨色渲染融和,变化丰富,奔放中见细致;塑造的物象不离形似,却凸现质和势,并强调整体的气势。可见他的笔墨功底很深厚,中西兼容,又能灵活运用,统一和谐,艺术形式颇具现代感,如《美术家杂志》主编陈先生所评:“他笔墨通达,涉猎之广博,学养之丰厚,远非寻常画人所能企及。更有难能者是他自觉立足于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的交汇点,融贯中西,是中国现代水墨画走向多元,提供一个颇为可贵的参照。”可见,创新性也是他的画风特征之一。
徐中稍晚于鞠伏强,1944年生于江苏如皋,1965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现为中国田园画会副主席、扬州国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擅画山水,其画亦强调写“我心”,呈现主体化特征。其友李昌集在“我手写我心”一文中有精辟分析,他认为,“画人于画,当有‘三得’:得其‘技’,得其‘理’、得其‘道’,三者相须而生,相益而通,方可为‘画家’。”徐中是兼具“三得”之才。他从正规美术学院科班出身,“画技”自不在话下。文章分析:“观其用笔老到,敷彩自然,透视合理,点睛巧妙,一望便知不是‘江湖派’。”但他更重视“画理”,即“得法忘法”、“至法无法”,通过搜尽奇峰打草稿,形成“胸中丘壑”,成为“我之山水”,文章剖析徐中“我之山水”的风格是“技参古今,舒坦自然,大局宽荡但不空洞,细部精微但不琐屑,乃是其画的风格;折中于华滋与简洁之间,华滋而不雕缋满眼,简洁而不淡乎寡味,刚柔兼济,苍秀湿润,乃是其画的特色。”至于“道”,就是自然精神,自然规则,“画道”之“自然”,就是“师心自然”,以我之性情会意山水,以我眼观之,以我心得之,以我手画之,将“真性”、“真情”一寓之画。徐中之“我心”、“真情”,乃与世无争之憨厚与恬淡,文章提出,这一“画道”在画中的体现即是“弃修饰而得简洁,以勾勒出山之神理,以点染得山之神韵,敷彩淡淡,大块文章,安详而稳重,而山云缭绕,流水淙淙,满山黄花自漫漫,恬静而悠远,这是兄之画中我最喜欢的境界。观此山水,便是与我兄神交而‘心谈’。”我们欣赏徐中创作的山水,确实能体悟到李昌集先生所指出的画技、画理和画道,他画的大块文章即大山大水,如《大壑高原》、《黄山雪》、《太行雨霁》图等,山势峻拔,笔法坚劲,墨色凝重,境界旷达,气势弘阔,传达出一种“天人合一”的“大情”,而描绘的江南水乡,如《夏塘雨霁》、《湖上清晓》、《依稀故园》、等图,又清新秀逸,水墨淋漓,敷彩明丽,境界秀美,传达出画家对水乡柔蜜的故乡之恋和田园之情,这亦是一种“真情”。其艺术诚如马鸿增先生所评析的:“他的笔墨构图等艺术语言不拘于一家一法,其中不乏现代观念手法的妙用,但与整体上的中国民族风韵相协调。他以特异的形式感和墨与色的编织构成梦幻般的意境,散发着水乡特有的神秘、静谧气息。”
刘扬山当稍晚于江源,亦苦研书画数十年,现为扬州市国画院副院长,扬州花鸟画研究会副会长。他涉猎面很宽,人物、山水、花鸟俱能,尤长花鸟画,个人风格鲜明。其画从传统中来,得自然之神髓,颇具真实性;同时又寓情于画,传达切身感受,显现出主体化特征;用笔以书法入画,刚中见柔,柔中见刚,体现书法化;还时常配以诗文题识,呈诗书画三结合之文人画特色;饱满的构图繁中见简,满而不涨,丰富的色彩浓而不艳,艳而不俗,也显示出其独特的创新性。观其作品,有宛如写生的自然真景,富天然佳趣,如《桃花源里人家》是绘江西婺源景致;《难忘五亭桥头伫》是游五亭桥观凫庄有感。也有原自实景又藉景抒情的作品,如《三清福地》,亦是游婺源大障山、李塘、江湾、川亮弯、三清山等地后的写生,但已综合诸景之美,营造洞天福地境界;《三十年来逢盛世》四条屏,则通过描绘扬州四处胜景,来讴歌盛世之繁荣昌盛。书法用笔多见诸于花鸟画,如《寒禽图》中的树枝,粗细虬曲,纵横交错,笔法似草书般的飞动纵逸;《东风摇翠》中的竹竿如篆,竹叶又似隶。鲜亮的设色也多见于花鸟画,如《琼花芍药世无伦》,传统的红花墨叶法对比更见明显;《云想衣裳花想容》中的色彩丰富而斑斓;《碧玉帘》中的色泽更见艳丽,然这些色彩均艳而不俗,格调清雅,无疑是对传统色彩法的发展和创新。刘杨山风格多样的绘画在兼容主客体、融铸古今方面是有独创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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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国强 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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