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马家辉
中秋时分风狂雨暴总是扫兴的,而印象中的中秋不知何故经常遇到坏天气,嫦娥在月球上恐怕亦要常撑雨伞。
记得前两年的中秋之夜,骤雨急来,在公园赏月时淋个衣发尽湿、狼狈万状,然而心底暗暗矛盾地庆幸有此一淋,好让愈来愈平淡的节日有了比较难忘的经历,他日忆起这个晚上,恐必不记得雨中的狼狈而深深记住雨后的刺激。“天有不测之风云”是对的,但自己的心情可以控制,感谢香港气象局没有预报骤雨之来,因为意外,所以过瘾,一点点意外的荒乱有如生活里的一点点味精,便宜了味蕾,却不会伤害到肠胃。
现代孩子的中秋节或许正因愈来愈欠缺“意外”空间而致愈趋乏味,且看那些摩登灯笼,结结实实的电池、干干净净的灯泡,任你左右猛摇亦不会东歪西倒,当然更不会燃点起火,此乃安全的游戏,令父母们放了千万个心,可是,孩子呢? 失去了燃烧的刺激与威胁,提点灯笼还真有快感吗?
玩灯笼之最最过瘾处其实不在于奇特造型或刺目亮光,而在于纸张与蜡烛之间存在着一种“恐怖平衡”,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想走快又不敢走得太快、想摆动又不敢剧烈摆动,手提着灯、眼看着手,步步走来都能激发阵阵快感,一旦剔除了个中威胁,在“保证安全”的稳妥状态下,灯笼注定变成一种没落的游戏,甚难让孩子们打从心底爱之悦之念之,如同成年人坐上麻将桌时,如果知道牌局将不涉金钱的输赢刺激而只是“纯娱乐”,或会立即转身离开,免得浪费时间。
我家孩子已从小女孩变成大女孩,早就不玩灯笼了,而且开始懂得欣赏诗词之美,所以我拉着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念了康有为写于1887年的《八月十四夜香港观灯》,那年,康南海南游香港,写下一诗﹕“空蒙海月上金绳,又看秋宵香港灯,曼衍鱼龙陈百戏,参差楼阁依高层﹔怕闻清曲何堪客,最是围花也似僧,欢来独惜非吾土,看剑高歌醉得曾。”
游子离情,跃然纸上。二十一世纪之南来游客,自由行,散千金,在中秋之夜、在维港海旁抬头看月,想必再无康有为的幽幽离愁,反而,月是故乡明,香港的经济黯淡反衬了他们故乡的经济冒升,他们比南海先生快乐得太多太多了。
大女孩听完了诗,无动于衷,脸无表情,我觉得有几分诡异。其后才发现,她两边耳朵塞住了耳机,她根本是在听着 iPod 里的 LadyGaga,康有为于她毕竟有点遥远和过于沉静。 我唯有放弃,对她道,算了,你回房间,我进书房,各自上网去。中秋下雨正是上网的好时机,虚拟世界无风无雨无休无止,我们活在网络里,中秋与我何相干。
(作者为香港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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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家辉 编辑: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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