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比小说“多”了什么？

七年前作家刘震云为冯氏贺岁片《手机》编剧并出版同名小说之后，“做人要厚道”、“手机＝手雷”等台词随即成为都市流行语，活脱脱地勾画出都市男女在欲望沉浮中放浪而苦涩的内心一角。一部电影、一部小说能催生这样强劲的流行文化现象，大抵是源于艺术和现实的放大式共振。只是，小说和电影《手机》给我们的感悟和认识有点“消极”，有点黑色，留给观众和读者的多是经过喜剧细节稀释的小小悲哀。七年后，一部再度改编自刘震云这部小说的36集电视剧《手机》，在编剧宋方金及表导演团队的全新打造下，则呈现了另外一种诚恳积极的面向。

根据小说原著，电视剧《手机》的改编在集中叙述严守一和妻子于文娟、出版社女编辑伍月和台词老师沈雪之间的感情风波的同时，构筑起符合电视剧创作规律的强大辅线——费墨和李燕的婚内纠葛，“黑砖头”严守礼及其乡人的进城谋生，于文海和牛彩云的都市寻梦，吕桂花和牛三斤的分而复合，乡土奶奶对道德根本的朴素守望，“有一说一”栏目的艰难存废；凡此种种，共同编织成一出都市欲望背景下悲喜交加的情感大戏。而这一切，成功地冲破了原著及电影《手机》的单一欲望悲剧下人性沉沦的拘囿，实现了当代情感漩涡中健康人性的回归。

从“肉欲沉沦”到人性光辉

与小说和电影相比较，电视剧将“有一说一”主持人严守一在事业与感情双重危机中和婚外女友伍月的情感发展，并未处理成单一性冲动驱使下的放荡和虚伪，而是逐步为其精神偏离轨道作了可信而复杂的铺垫。在严守一方面，既有夫妻间信任危机导致的情感冷战，也有种种难于避免的巧合和误解；而在伍月一方，既有对严守一的情感依恋，也有白领女性独立自信、追求金钱和完美人生的内在驱动。于是，这一重要情感线索的设置，一反小说原著和电影中的单一肉欲沉沦，使严守一和伍月的精神质地在家庭生活、情感纠葛、伦理重建和社会责任的共同塑造下，呈现出复杂而有层次的变化，经过艰难的人性挣扎，最终在揭穿主持人选秀黑幕及感情和伦理的复归中走向追求公平正义、感情纯洁和“有一说一”的人性诚信之本。严守一和沈雪的感情发展也是如此——这里没有瞒和骗，所有的误会和纠缠都源自爱与责任。而当沈雪终于理解了严守一对前妻和幼子的牵挂，便平静退场，闪耀着同情和自信的人性光辉。

主线如此，辅线亦然。

以费墨为中心的情感和事业波折，也经历了诱惑、背叛、反省和回归的精神历程。这个略带清高、庸俗、狂狷和自负的大学教授，在婚姻中艰难抵抗着老婆李燕的猜忌和外部诱惑，在事业中为了金钱背弃严守一的友谊，转而支持“大家说给大家听”栏目，使“有一说一”面临淘汰的境地……经过艰难的自省，终于和严守一并立于“有一说一”主持人选秀的风口浪尖上，主持正义，以诚信和人格抵抗潜规则的威胁，并在结局时重归大学校园，实现了人生理想的复归。

“黑砖头”严守礼和他的乡村弟兄们，原本是乡下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他们虚伪狡诈，狂吹滥饮，不事稼穑，在都市和乡村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然而，经过走出农村走进城市的艰难蜕变，古典传统的乡村“三十六计”终于抵挡不了花样翻新的都市“七十二变”，他们认识到要想求生致富，必须依靠互助和团结，于是就有了“有一说一”餐厅受骗后大家集资渡过难关的精彩桥段，实现了失落了的诚信传统的重新整合。

而于文海和牛彩云，则为理想的实现历尽波折。这两个年轻人在时代风气的裹挟下，向往着一夜暴富，做着不切实际的明星梦，在严峻的现实生活面前，一次次被奚落和嘲弄，终于回归脚踏实地的奋斗。此外，牛三斤和吕桂花夫妇的离弃和复合，也反映了经受生活洗礼后心灵坚冰的融化，人性的温暖辉映着我们……

在这部电视剧中，王志文和陈道明的“王道组合”，再一次呈现了这两位“老戏骨”对人物性格的精准把握，其性格层次丰富，表演张弛有度，可圈可点。相比较而言，众多配角虽戏份多寡不一，但都亲切可感，个性鲜明，也属近年影视剧创作中的上佳之选。有评论者认为，范明（“黑砖头”严守礼扮演者）等人的幽默表演抢了主角的光芒，其实并非如此——主角和配角间的不同风格呈现，恰好是其寓庄于谐、庄谐并举、相得益彰的成功所在。

此外，电视剧《手机》将现实生活中诸多热点话题（诸如选秀黑幕、毒奶粉事件、80后价值观、“百家讲坛”、名人出书、“京漂”群体，等等）都巧妙地编织其中，使人颇感芒刺在背，既有强烈的现实批判，也有对丑陋人性的刻画和戏谑，同时在微观层面丰富了艺术表现力，表现了创作者深厚的现实关怀和对细节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

“奶奶”的“可疑”之处

值得探讨的是严守一的奶奶这一形象。每当严守一遭遇情感和事业的挫折时，就会回到故乡寻求奶奶的支撑，奶奶的朴素智慧和人生经验被演绎成对抗人性异化的精神源泉，而成为道德信仰的化身，去化解都市人心的重重迷障。奶奶这一精神“引领者”形象是极富象征意味的——那是古老的“天真”对未知的“经验”的引领，是怀旧价值观的赋形。从人物塑造和演员表演来看，这一形象极为成功和感人。但若细加品味，则可感到这一超现实形象的脆弱性。它表明创作者既不满于现状，又找不到真实有力的价值皈依——中国乡土奶奶终究不过是都市迷失者的情感归宿和温暖怀抱而已，她能抚平受伤者的伤口，却难以提供强大的内在精神信仰，在外部力量的野蛮入侵下，中国乡土伦理早已土崩瓦解就是现实的明证。当然，这是小说原作的精神征候，应在文学范围内加以探讨；作为电视剧，则无伤大雅。

真正的善，不是来自有限之物——如土地、温情等等，而是来自对无限的“存在本身”的体认和信仰。对乡土道德的依赖，反映了当下文艺创作精神贫乏的现状，也是中国精神整体贫困的表征。

但总的说来，电视剧《手机》毕竟以其脱俗的主题和丝丝入扣的表演，达到了中国当代情感生活电视剧创作的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