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与群体
在分析中国人的性格时,会发现“群体”的作用远大于“个体”。这也许是个客观事实,但是如果回溯于儒家的起源,向孔子请教的话,就会察觉原来孔子的观念是兼顾群体与个体,并且在两者之间保持一种动态平衡的。孔子的观念对于现代人生仍然深具启发性。
孔子主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认为实践人生理想的主动力量在于人。他心目中的人是不分阶级、族群与贫富差异的,所以在得悉家中马厩失火时,他的当下反应是“曰:伤人乎?不问马。”因此推崇孔子为人文主义者,说他具有深刻的人道情怀,乃是合宜的判断。
问题在于:孔子所谓的“人”,一般都被认定为侧重于群体,这是正确的观察吗?譬如他的核心观念是“仁”,而“仁”字“从人从二”,自然不离人我之间的互动关系,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分辨:孔子是否注意到道德行为的主体是个人呢?答案是肯定的。
一方面,孔子对人的期许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里的“己”显然是指个体而言,君子与学者应该有此自觉。另一方面,平凡百姓也有其自我要珍惜,最典型的话语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百姓心中打定了主意,谁都无法再去左右他。在道德修行上更是如此,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要进要止,全在于“吾”的选择。
为何需要强调个体呢?因为不论群体如何相处,道德价值的主体必须是个人,并且是真诚的个人。像“巧言令色,鲜矣仁”一语,不是暗示我们行仁的条件是真诚吗?有真诚才有动力,也才能从事道德实践,所以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不真诚,又如何可能“欲”仁?同时这个“我”自然是就个体而言的。
《论语》中最受误解的章节之一,是“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关于“克己复礼”,许多学者的理解是“克制(或约束)自己的欲望,去实践礼仪的规范”。但是读完本段全文,会发现孔子所说的更可能是“能够自己作主,去实践礼仪的规范”,因为他接着谈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由己”是主动,“由人”是被动;若要走上人生正途(仁),就必须“化被动为主动”,经过个体的自觉与自动,真诚而愿意“复礼”(实践礼仪的规范)。
这种真诚而主动的个体将会表现让人惊讶赞叹的力量,在《孟子》书中有一段话,就是谈到三种勇敢时,最高层次的示范是底下这句话:“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通常我们会因为这句话出于《孟子》而以为那是孟子之语。事实上,那是孟子引述曾子所转述的孔子之语:我若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理屈,那么就算面对平凡百姓,我不觉得害怕吗?然后,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理直,那么就算面对千人万人,我也向前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中的“千万人”不是指群体吗?群体若是表现偏差的观念与作为,“吾”这个个体不仅毫不妥协,并且要择善固执、起而对抗。孟子由此发展出“大丈夫”的人格典型,其表现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试问:天下还有比这句话更能显示个体的尊严与独特价值的吗?
当然,儒家思想重视个体,其重点不是今日社会在民主与法制的基础上所保障的人权,而是肯定:每一个人在道德实践上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因而也有不可抹杀的尊贵价值。这也是孟子所谓“人人有贵于己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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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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