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东西打动不了我"

时代周报：你的小说，比如《多余》（Extra）中命运凄楚得有些扭曲的林奶奶，比如《不朽》（Immortality）中自幼丧父的演员在成名之后又回到寡母身边的故事，抑或是《金童玉女》（GoldBoy,EmeraldGirl）中涉及隐秘的同性恋题材，你关注的，始终是人生的残缺，呈现这样一种残缺，基于你对生命怎样的认识？

李翊云：我个人确实对残缺感兴趣，我想这是性格使然。有人会说我喜欢灰暗面，那也是性格使然。光明和快乐的东西打动不了我，所以我没有兴趣写。但这也是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作家的共性。

时代周报：国内有不少自愿翻译你的作品的读者，不过也许有些细节需要核对一下，比如有人把《多余》（Extra）中林奶奶与小男孩的感情，翻译成为"爱情"并据此批评你的小说这个情节牵强、扭曲，你用的词汇是"love",我想求证，你的本意是指的爱情吗？

李翊云：哦，不是的！"love"的意思当然不仅仅是"爱情"，我想表达的是，林奶奶这样一个人，她在那样一个时刻，体验到了人的一种温情，那种温情，我称之为"love"，就是"爱"，这个"爱"是"大爱"，而不是狭义的"爱情"。

时代周报：除了被你称之为创作上的恩师的爱尔兰作家WilliamTrevor，你关注西方的思想家吗？

李翊云：谈不上关注。我看的东西很杂，没有系统。我主要是看小说，而且常常是连很偏很偏的小说也找来看，思想类的东西看得比较少。我认为小说更能直接进入到我的内心，打动我。

黯淡泥河镇

珍妮特·马斯林

在备受赞誉的短篇小说作家李翊云的首部长篇小说《漂泊者》中，蕴含着一种有磁力的小城镇的普遍特性。书中的角色有着强烈的立体感，包括处于性叛逆期边缘的早熟少女，危险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恋童癖者，事业侵蚀了婚姻的野心勃勃的女名人，被专横的父母过于轻易地摆布的男子，还有一个为深爱的狗狗离奇失踪而伤心欲绝的小男孩。

但书中小城镇的普遍特性中又蕴藏着差异。差别就在于那是在共产主义的中国。小镇并不小，它只是感觉很小，因为作为一个外省城市，似乎每个人都知晓邻居家的秘密。这里唤作泥河镇，得名颇为准确。李翊云呈现出上世纪70年代晚期的骚动中，荒凉而又激荡的中国景象。此时的中国，仍在为毛泽东的逝世而晕头转向，仍在坚持政治公正的模糊尺度，而政治腐败却已找到了非常明晰的方法。她娴熟地将这一更宏大的视野凝缩到泥河镇功能失常的家庭生活的恐怖怪诞而有着中国式狄更斯特色的细节中。

残酷的小说情节

《漂泊者》中的大多数事件和角色都围绕着对顾珊的戏剧性的公开处决展开，此人原是红卫兵，后被控以反党变节的罪名。这个老于世故、尝过苦头的政治老手已与自己的过去断绝关系，并入狱十年之久。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来说，她仅有28岁这一点不值一提。《漂泊者》一开篇，顾珊就已经差不多死了，她的声带被割掉以免她叫嚷出什么麻烦事儿。

她的父亲顾老师，在女儿预定行刑的当日清晨起床，感觉自己丧失了所有信仰。而在整个小说中，她只是由于政治原因被猛然从他身边夺走的三个女人之一。因此这位在其他方面彬彬有礼的老师陷入绝望、混乱，更不用说无声的愤怒，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当顾老师夫妇收到命令，要支付即将夺去自己孩子性命的子弹费时，耻辱混合着悲恸油然而生。

顾珊早年当红卫兵时最大的成就之一便是猛踢一名有八个月身孕的女人的肚子，原因也许是该孕妇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带有资产阶级腐朽意味的豆腐摊。无论如何，现今12岁的妮妮身上就带着顾珊革命热情的明证。妮妮天生外貌受损，以至于负担沉重的父母都轻视她，他们其实与邻居们一样，根本就不喜欢女孩。

妮妮的孤单和被嫌弃自然惹来了神憎鬼厌的巴实--书中最令人难忘的一个角色。巴实是当地有名的色狼，邪恶到任何女性的身体都会令其产生邪念，任何女性的身体，从女婴到老太太，活的还是死的。但巴实的父亲在共产党政权内部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这意味着巴实可以任意侵害他选中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