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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璐:中华民族应清除掉自身潴留的西方有害激素


来源:凤凰文化

 这几年出现了久盼才来的文化热、“国学”热,各族人民的“怀旧”和渴望,人文、社会、哲学等专业学者的灯下伏案,、党和政府的不断支持提倡,是正在兴

全球化的实质,就如我以前多次说过的,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将其多余的产能、产品、资金、转移到第三世界(即不发达国家,其中绝大部分是西方列强的原殖民地),最终的目的是攫取无限度的高额利润。

人类社会的每一阶段(智人和最原始人群除外),经济(最初是生存所需的食物)和社会结构、政治,以及后来从狩猎演变出来的军事行动之间从来是密不可分的。演变到高级资本主义,高度垄断以及非实体经济急速发展,经济和文化、政治等的联系越发紧密,于是,“全球化”远非限于经济领域。直言之,人们(尤其是美国)所说的“全球化”实亦“文化全球化”、“教育全球化”、“政治全球化”、“价值观全球化”,“传播媒体全球化”、“经济和社会管理全球化”……一言以蔽之,在口头上大讲“文化多元”,而其中却潜藏着多元中有一元是凌驾于他者之上、要消解他者、使其归顺于“我”这一元的意图和目标。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和金融资本暴增扩张,这个“我”已专属美国,连多年盟友也扫进“他者”之中了。这种“全球化”以交流为借口,以垄断为手段,以友谊、援助、促进教育、支持发展、增加收入等为旗帜,遮掩了食利者的真实面目。由于前殖民地、半殖民地在经历一百多年,甚至几百年被压迫豪夺后,急盼着财富的增加和国力的强盛,于是张开双臂欢迎之;的确,在接受了“全球化”的这些国家里,“现代文明”、“绝对真理”,果然扎根了,发酵了,膨胀了,但自己民族的宝贵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在新自由主义的霓虹灯和激光图影的闪烁中显得如此老朽、丑陋,因而被不少人抛弃了。

日久见人心。霸权掌控下的“全球化”肆无忌惮地畅行于世界不过20多年(以WTO成立之日计),“新兴国家”先后真地“兴”起来了,但多数没有探索自己应走和可走的路,几乎完全按照“新自由主义”的药方吃药,走得越快,跌得越重,例如阿根廷、墨西哥、乌克兰等国即是,俄国叶利钦所欢迎接纳的“休克疗法”当然也在其中。而一旦有谁不顺从,违背秩序,轻则中止“援助”,继而“制裁”,太不听话则发动颜色革命、动枪动炮。智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发生的推翻阿连德政府的军事政变,以及后来在中东所发生的种种事件及其所造成的恶果,已为世人所详熟。也许人们没有忘记小布什的“口误”,那么这句话就能帮助不明就里的人们沟通了古今,明白了那不过是千年之前宗教与骑士为夺回圣地、“圣墓”进行的征伐屠戮换上了“新自由主义”旗帜,以“反恐”之名对阻碍“全球化”而发动的讨伐而已。恐怖与极端势力确实存在,但“新自由主义”不自省这二者之所以“成了气候”的社会、历史、经济、政治种种根源以及自己的责任,仍在坚持亨廷顿构建在二元对立、文化排他等“现代”理念基础上的“文明冲突论”;另一个奇特景观是,“恐怖主义”、“流氓国家”两顶吓人的大帽子拿在国际独裁者手中,随时可以扣到不守“秩序”者的头上。证据呢?有时可以“莫须有”。美国著名学者诺姆·乔姆斯基20余年前出版了一本《新自由主义和全球秩序》(Neoliberalismand Global Order),对多数人的权利、自由市场、传媒、人权、侵略等问题较全面地解剖并尖锐地抨击了美国国内外政策。就像其书名所显示的,他认为这二者几乎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个是理论体系,一个是据此理论对全世界发布的号令。威斯康辛的罗伯特·W·迈克杰尼斯为乔姆斯基这本小书写的“导言”直接了当地指出:

“之所以出现市场的全球化,是因为那些发达国家的政府,特别是美国政府,将种种贸易合约和协定强加到世界人民的头上,使得那些大型公司和富商们能够轻而易举地主宰其他国家的经济命脉,却不需为那些国家的人民承担任何责任。”“新自由主义传递的一个最强信息是,目前的状况无须改变,人类的发展已经到了最高阶段,难以再有什么发展的余地了。”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列出下面这样一张图,也许能简明地显示出时时见于书刊的一些时政名词术语之间的关系: 

这个环形简图中词语间的直线,我完全有理由改为数学的等号,并且可以把它平列为逆等式(借用四则混运算术语):

世界秩序==经济、文化霸权==新自由主义==美国价值观==文化帝国主义==“历史的终结”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全球化”推行不过数年,有预见性的或敏感性的民族与国家以及美、欧的一批智者已经揭其本质,陈其恶果,甚至直称美国所极力鼓吹、软硬兼施构建的是“文化帝国主义”(2002,【德】伯尔尼德·哈姆、【加】拉塞尔·斯曼戴奇等)。近年来,帝国式微之象天天见诸各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的传媒;遍及全球的对于本土或民族文化传统的怀念与回归,就是对“全球化”\“美国化”的抗拒和反动。真正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莫过于今年二月慕尼黑安全会议的主题:“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与会者“明确感知到旧的国际秩序难以维系,需要确立新的秩序”(傅莹)。今天世界一片混乱和迷茫——一切都在不确定性当中——但是,也有日益增多的人越来越明晓其根源就在于“西方”、“秩序”和“真相”。

未来路在何方?“新的秩序”怎样建立?就像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歌的歌词所说的,“路就在脚下”——就在几千年乃至上万年的文明史中,就在人类自己的“一念”之间——是继续沿着彼此对抗,唯物质享乐是求,以战争、屠杀、压迫为乐事的旧路走下去,依然如美国“宪法之父”、第四任总统麦迪逊所说,政府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少数富人”(转引自乔姆斯基)这一套路去管理国家和世界?还是改弦更张,走上包容、和谐、互尊、互鉴、互利,为多数人、为世界、为永续的康庄大道?

中华民族最早形成了高度发达的农耕社会,在生产活动和社会生活中最早、最完整地体验到人与人、人与自然、现在与未来、物质与精神之间应该有着怎样的关系。

眼下,为“世界秩序”思考、研究,呐喊、争辩之声哄然杂沓,粗略分之,大约有固守派、悲观派、迷茫派和颠覆派数种。一提到固守派,大概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弗朗西斯·福山。他在1998年金融危机和非美国家逐渐觉醒的形势下,虽然声称怀疑了自己所坚信的新自由主义和历史终结论,但他只是用资本主义卫道士的眼睛寻觅资本主义制度机体上小伤小疤。加拿大著名学者马克·斯坦恩2006年出版了他“最好”的一本书《美国独行——西方世界的末日》。书中,他既惊愕于西方之将衰,又坚持着美国中心论和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把西方世界之面临末日归结为若干枝节性的、技术性的问题。我觉得称之为“悲观”者颇为恰当,因为他看不到未来。在理论界“迷茫”者尤多,他们看到300多年来的秩序已经破碎,却未知其由,遑论探索未来,每一发声或仅局于一隅,或言不及义书文中弥漫着悲观气息。颠覆派不但痛斥新老自由主义、霸权主义、帝国主义之邪恶,矛头直指占人口仅1%的食利者,而且一再提出要重塑文明、再建秩序、尊重文化多样性、开展跨文化交流。例如,图宾根大学的孔汉思,多年倡导各种宗教、信仰共建“世界共同伦理”,都是令人赞佩敬仰的勇士。但是似乎在这一类学者中像《十字路口》(Crossroads)一书的作者彼特·诺兰(Peter Nalan)那样特别注意到西方(尤其是美国)应该关注世界东方的学者并不多见。诺兰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现当代经济发展及社会问题给予了高度重视,认为美国应该接受中国崛起的事实,并从中国的儒家、道家那里汲取养料,避免二元对抗的弊病。

即如我们在上面略述的,西方学者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法剖析当代,环顾东西,窥测未来,颇多启示意义;但在我看来还有以下可以或应该补苴之处。

1.他们没有向人们清晰地显示出(或许并没有意识到)文化的整体性、复杂性,当然也就没有分析每种文化内部的层次及其相互关系,因此时时把一些文化表象和文化核心(信仰,哲理)混而论之。

2.由是之故,在反思西方(特别是美国)形势一至于此的文化根源时,鲜有触及问题症结之所在者。例如,西方政党、政府、学术“权威”十年间即失去了选民的信任,显赫的经济美景及其相关的理论大厦轰然倒塌,根本的因由不外乎绝对少数对大多数掠夺过分,财富落不到圈外人而已。但是为什么多数人对此讳莫如深?是思维的局限,还是“新自由主义”施加的“政治正确”压力所致呢?

3.许多西方学者(有些即原来的“后现代主义”者)在极力批判“现代”的哲学理念、“绝对真理”和思维方式的同时,却又不免在不知不觉中又坠落陈旧的窠臼之中,因而难以避免出现“自悖”之处,当然也就不易切中骨髓。

4.大多西方学者对于东方传统文化和近百余年的状况,特别是中国当代的起伏变化普遍缺少了解,这是近200年来中—西交流偏向于“西学东传”这一不平衡状态的反映,也是有待于东方诸国提供合作的领域。

说到这里,我们该返回到本文题目的下半段了:中华文化的担当。

以上的文字,其实都是叙述我所感受和认识到的西方文化的危机、世界秩序的荒诞,以说明人类遭遇的噩梦乃是现代文化、科技、经济、政体、思想、生活方式所造成。面对这一几百年来空前的格局大变革,仅靠危机中心地带的知识精英的自觉是无法应对的;中华文化经历了数千年的血火锤炼、栉风沐雨,形成了汤恩比所称赞的五千年的“超稳定”,积累了丰富的管理国家、遴选人才、防微杜渐的经验和文化。因此,对于关注、认识和挽救人类于泥淖这一历史性任务,中国有着实实在在的自信。

这种文化自信来源有二。一是全面深入了解了自己民族的文化宝库竟如此丰富而璀璨,通过比较,更坚定了在多样化的古今文化中,中华独具优秀的特色,截然区别于尊崇“丛林法则”的西方文化;二是百年的历史,特别是亲见亲历的30多年来改革开放的辉煌成果,和西方日薄西山、五大洲乱象丛生形成了强烈对照,而彼此的现在都是过去的延伸,中国这株硕大的不老树的特色即在于其根深且深植于亿万人民的记忆中。反过来说,中华文化之源远流长,几经衰而复兴、“遇难呈祥”,原因之一也就在于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对自己文化的自信。由此想开去,我们本着对万事万物(由肉体到精神、由个体到集体、由个人到宇宙)规律的认识,目睹全球混乱、污浊、残酷的现状,也从不悲观。我们坚信,大乱之后必是大治。历史没有终结,而且永远不会终结,终结的只不过是曾经如日中天,但已不合时宜的思想和制度,就当前说,就是疯狂的资本主义,这和工业化和现代主义当年终结了封建帝王制度的那场巨变何其相似乃尔。

中华民族,尤其是民族的知识精英,是否应该在如下几个方面尽力?

1.清除掉自己身上潴留着的西方有害激素。我们不要轻视百余年来西学东侵滴进民族肌体中的不良“营养”,它已沉淀在教育、学术、商业、科技、家庭等领域,随处可见(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一般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和偏远地方,包括少数民族地区,受害较少)。这些“杂质”来自“现代”和“全球化”,已经阻碍了西方自身的正常发展和变革,也在阻碍着我们各项事业的进步。当然,我们永远不会拒绝学习他者之长,包括欧美的成果和经验。例如,开展不同文化间人文、社会、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对话与相互渗透,即可补我之哲思注重整体性而稍嫌笼统之不足。

2.筛去我们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当然这就需研究、辩难和争论。中华文化中有许多思想和理念是超越时空的;有些是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演进的;有些则是经过生活与科学的检验应该抛弃的。既然“人无完人”,那么即使是古圣贤的言行也可能在当时就并不能成为经典,何况对于千百年后的今日,岂可皆以为瑰宝?当然,是非长短,有仁智所见之异也是常情,因此在研究中的批判与自我批判不可或缺。为此,我们应该学习“鹅湖之会”,朱、陆等各持己见,往复辨诘有年,未衷一是,朱熹复请九渊至己所主持的白鹿洞书院畅论其见,此乃宋代大儒留给后人的学林佳话及典范。至明,出现了集儒学的学统、道统之大成的王阳明,不可谓与“鹅湖之会”没有关系。我之絮絮于学术史上此一众所皆知之事,乃因当今学界尚缺乏此种气象,希望尽快有所改变而已。

3.当今中华文化急缺者,为学者与现实、与大众、与教育系统之严重脱节。无论人文、社会、哲学学科抑或自然学科和技术,学人、科学家大多局局于高等学校、研究院所的书房和实验室中,尟有走出大楼到社会中调查民众对文化之所期,或者进入中小学课堂和社区(含工厂、村寨)去讲课、演示和座谈者。与男女老少面对面交流,这是现有的任何媒体所不能代替和比拟的。民族传统的保存和传承,一仗政府的重视,一靠学界的研究和普及,一凭广大民众的知而行之或行中获知。我把这一过程戏称之为“固本强身”。

4.学会并实施中华文化走出国门的伟大事业,使中国人的智慧达到地球上一切有人居住之处。文化多样性的逻辑延伸就是文化间的交流。文化交流也可分为三个层面或板块:政府、政党间的交流主要是彼此战略、政策和具体事项的互告互知,参与者都是为了捍卫自家的利益;民众的交流(包括商贸和通婚)一般是分散的,停留于文化表层的;学界的交流则将涉及文化的核心或底层:哲学、历史、心理、信仰。这种交流虽然参与的人少,但却具有极强的代表性和影响力。中华文化走向世界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之一:和而不同、天人一体,人我同命、手足相应等理念,与当前统治着全球的“世界秩序”既相克也可以相生。时时有西方政要和智库从不同角度一再指称中国要改变现有秩序并要取现在的“领袖”而代之。这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的典型:“世界秩序”早已自失其秩、己乱其序,何劳中国去改变之?多极世界已成定局,文化多样化开启了人类往来的新纪元,我们的子孙将生活在一个民主的世界、协商共享的地球上,何劳什么人出来当领袖、充坛主?西方的这些同行们多虑了,也过于看得起我们这个东方古国了。

5.“关注当下,关注世界,关注未来”,是知识分子的天职,无论是从事科学研究还是从政从商,概莫能外。我这里所说的“关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关心、注意,而是中国儒家“知而行之”的知、“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王阳明)的知。因为受现代西方二分哲学的熏染,当代中国兴起了“纯学术”(盖始于梁启超)之说,波澜所及,学术与社会、治学与治世、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自然与人类分离乃至对立起来的观念渐渐成为主流。这三个“关注”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抛弃学术“价值中立”的思维,以各自的专业资源(如文学、史学、哲学以及生物学、天文学、物理学等),解剖世界格局中的种种真相与幻象、真理与荒谬,并以此告知同行与民众,共同主动地、自觉地参与世界格局之巨变。值得我们借鉴的是,欧美许多学者直言不讳地称自己母国的现行战略是“帝国主义”,面临的是末日,斥责幕后决策的巨贾财阀。这类文字,很少出自中国学者的笔下,这难道不该引发我们深思吗?

我知道,要完成人类历史上第二次伟大的变革,是很困难的,需要的时间会很长,这就是人类历史的特点和规律。但是这绝对不是乌托邦,中国古人提出的天下大同,是人们朦胧的理想;19世纪初欧文、傅利叶和圣西门等人以先见之明创立学说并进行实验,很了不起。但是由于那时生产力水平、科学发现和阶级关系没有给他们提供成功的可能。现在自然科学多次颠覆了“现代”的结论,开阔了人们的视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已被证明是迄今最科学、最有用的理论,凭借着中国的经验和文化,有伟大的中华文化的积极参与,促进世界新秩序的诞生,人类走向货真价实的对话时代、无战争时代,完全是可能的。如果我的这一阐述没有根本性错误,那么我就可以自封为“乐观派”了。

[责任编辑:何可人 PN033]

责任编辑:何可人 PN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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