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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潘症候下的“小时代帝国”和“栀子花一族”


来源:北京青年报

在心理学领域有所谓“彼得·潘综合症”之说,这个人群永远要当处在青春期的半成年人,饮酒、飙车、嗑药,享受不成熟的性爱。他们就是不想工作,不想做大人该做的事。

用“艺术水准低” 批评《小时代》是没有意义的

同为粉丝电影,制片方同样赚到手软,《煎饼侠》与《小时代》在媒体的待遇却截然不同:前者一片叫好,后者一通嘲讽。《煎饼侠》的基础粉丝是市民趣味的视频观众,即所谓的“接地气”;《小时代》的基础粉丝则并不是所谓“大众”,而常常是大众眼中的“妖孽”。可是,难道市民趣味就比另类一些的趣味更加“高尚”吗?对此我们的大众文化批评常常是捉襟见肘的。

比如,用“艺术水准低”批评《小时代》或者《栀子花开》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无论是拍摄手段花里胡哨的《小时代》系列还是清汤寡水的《栀子花开》,它们的制作初衷都与“审美经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煎饼侠》亦如是。

“艺术”批评只是道出了一个悲哀的事实:长期以来我们的电影品种单一,类型单调,想象力贫乏;同样我们的“审美经验”也非常贫乏,贫乏到要将“审美经验”加诸于所有电影产品,不符合自己“审美期待”的就勃然大怒,跳到半空中,骂个体无完肤——而当代电影工业之庞杂,类型之丰富,电影的消费品特征之明显,都远非精英主义的“审美”或“思想深度”所能评判。而事实却是,我们的电影批评家大都是理直气壮的精英主义视角。

虽然精英主义的电影这几年也时而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像近几年的《人山人海》、《天注定》、《推拿》等,但这只能是电影很小的一个范畴而已。以瑞典人的《枝寒雀静》为例,这当然是一部电影杰作,但是它注定无法成为电影消费品的评判准则。那么,看到“审美”之外的问题,比如探究为何国产电影的品种、类型、主题都如此单一,看到各种文化消费产品在中国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烂片为何从审查到排片都一路绿灯,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岂不是更有意义?

《小时代》是消费主义

“苹果”不消费主义吗?

同样,仅仅批评《小时代》物质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也是空洞的呐喊。因为,创作方就是要让你看到物质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当然你可以非常文青地说:“只要小时代不停止向物质低头,我就是它的‘终生黑’。”可是,这不过是堂吉诃德式的战斗,只会让“小时代们”发出尖利刺耳的嘲笑声。消费主义当然是他们宣扬的,可他们要说的,不就是“消费主义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吗?苹果不消费主义吗?它的消费主义策略对中国城乡青年的戕害,会比《小时代》哪怕小一点点吗?割肾、跳楼、灭亲,究竟为何不见文艺青年诸君对苹果的消费文化口诛笔伐呢?

所以,以《小时代》的“浅薄”显示你的“有品”,就掉进了《小时代》的陷阱,同样,“骂low货把自己都带low了”这个论断有相同的病症:您就是怕别人说自己“low”吧?“小时代们”当然可以借此发出尖利刺耳的嘲笑声:装!

是的,当代中国还没有哪一部电影,能够像《小时代》那样,毫不加掩饰、理直气壮地投射出自己赤裸裸的物质欲望,那不正是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特征,最无耻的逻辑?诸君大概正是在这种赤裸裸的投射中感到不适,从而口诛笔伐,或者又落荒而逃的吧?逃跑的时候,是否听得到那诡异的嘲笑声?

郭氏文艺与“青春梦”

然而,这绝不意味着,《小时代》切中了这个时代的肯綮,相反地,它选择对糜烂加以赞美。如果说,在《天注定》中你看到的是对准金钱逻辑的猎枪和火药,《小时代》就是口红和脂粉,对痈疽的粉饰和化妆——恐怕这也是该系列能一路过审的原因之一吧。郭敬明当然是精明的,这部“青春片”绝口不提90后青春面对社会可能遇到的真实伤痛,不过这并不是本文想关注的重点,许多知名大作家,不是和他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吗?我想知道的,是郭氏文艺是怎样在标准少女读物的基础上,迅速俘获了如此庞大的粉丝群?并且为什么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保持着教徒对教主的那种忠心?

如果说《小时代》的小说文本从第一页开始就充斥着庸俗的描写,对“上流社会”的那种暴发户的想象,那么电影可谓是忠于原著的再现。微妙之处在于,郭敬明能够充分利用这种普通阶层的少男少女对上流社会的梦幻想象,给他们一片看似水草丰美的青春乐园,在里面,你只要不愿醒,就可以永远不醒,永远做那个公主梦,沉睡着,等到那个来献吻的王子。在那里,他们像时尚杂志一样穿着打扮,像时尚大片一样生活,过滤掉生活的平淡和残酷的真实——在那里,他们永葆青春,在中学文艺晚会里寻求着自己的价值实现。

青春是野心勃勃的,但也充满青涩幼稚,不然怎么会有青春期读物这个庞大的市场呢?它既包括《读者》、《青年文摘》这样的励志鸡汤杂志,也包括琼瑶、张小娴这种做不完的春梦,当然也少不了郭敬明的小说和主持的刊物。但是通常情况下,我们在进入成人世界之后,就会知道青春梦不过是青春梦而已。我们只会对青春的矫情抱以宽容的同情,谁又没有青春过呢?

“彼得·潘综合症”患者与暴力

但是,还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已经过了青春期,甚至远远过了青春期,但依旧执著于青春梦的营造和对青春的赞颂。比如王尔德,青春、自由、肉体、享乐,是他不变的主题,但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一再将这种所谓的新鲜肉体美撕毁,露出其空虚糜烂的本质。再比如J·M·巴里,他的彼得·潘系列,也是将生命永远定格在青春的著名读物: 彼得·潘被永远定格在未长大成人前,他拥有任意飞翔的能力,居住在“永无岛”上,那里,都是和他一样不想长大的人。永远保持着青春初期的样貌,拒绝长大,似乎就可以永远和那些朋友们在一起共享青春不老。在心理学领域有所谓“彼得·潘综合症”之说,正如丹·凯利博士在《彼得·潘综合症》中所指出的,这个人群永远要当处在青春期的半成年人,饮酒、飙车、嗑药,享受不成熟的性爱。他们就是不想工作,不想做大人该做的事。实际上,这属于一种集体的心理疾病,并往往有明显的时代特征。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就没童话”——是的,不仅没有童话,还要经历成人世界的冷酷。看似温情的天真烂漫背后,隐藏着对成人世界的恐惧:害怕输掉,害怕被嘲笑。这种反自然的心态实际上隐含的是将青春期无限延长,甚至直到死亡,从心理学上来看,这是一种消极的退行与防御。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虽然看上去是削弱了年龄和性别的影响,但是人的肉体和生理一定是忠实的,一旦心理和生理的矛盾到达一定的程度,一定会找到一个爆发点,而且往往会通过暴力的形式爆发出来,无论是语言暴力还是行为暴力。非常悲哀的是,郭敬明的粉丝群就集体陷入这种“彼得·潘综合症”中。只要看看小时代粉丝的语言暴力就可以获得第一手材料:那完全是忠心教徒对胆敢攻击教主行为的、毫无慈悲的、让敌人胆裂的打击。

“彼得·潘之父”J·M·巴里本人的外形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一个身材矮瘦、性格乖戾的男人。童年的创伤、成年后不健全的情感经验让他的故事伦理有一种非常态,他以非常具有亲和感的、模糊现实与幻想边界的“永无岛”吸引着无知的孩子们,他们却全然不知自己将无法自拔,陷入一个奇怪的“不想长大”的逻辑中。“彼得·潘综合症”另一个矛盾的地方在于,“儿童”是被预设为无辜的,殊不知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并且是错误的假设,在无辜的表象下,通常满是伤痕和破碎的内心。躲到童年里,然后不断释放自己的欲望、小魔鬼和邪恶,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懦弱的行为。如果你批评他,他会这样回应你:你欺负人家小孩子!

无数人、无数媒体都拿郭敬明的身材、以及他的出身说过事儿,这事儿本身并不好,涉嫌歧视与暴力,但这种歧视或许从另一个方面促成了小时代帝国的形成。你不是说我来自偏僻小城、丑陋、矮小、没人爱、没才华吗?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要打造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帝国,里面有最英俊的王子,而且很有才华……至于努力就不用说了,他的粉丝挂在嘴边的就是: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不可否认,这个“帝国”吸引的正是和他人生经历相仿的85后一代中国人。在金钱逻辑主导的社会意识形态下,没有国人可以置身事外。对于并不是富贵的阶层来说,他们故乡曾经的伦理土崩瓦解,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茫然、焦虑、自卑、急躁、不安全感。有人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方式,但大多数人只是被这股潮流挟裹,最终变成拜金潮流自觉的追随者,成功学和丛林法则最忠实的维护者。因为,成功学和丛林法则的虚假一旦被戳穿,他们的心理防线便要崩溃:他们无法直视自己平淡的、甚至是惨淡的人生现状。

彼得·潘的防御是脆弱的

郭敬明的“永无岛”是另一种成功学,另一片“应许之地”,里面的孩子大都有过被否定的青春经历,在那里他们发现有他们想要的成功:与时尚类杂志的图像吻合的、上流社会的生活,而这一切得来又很容易,只要有“颜值”和“友谊”即可。当然,人生阅历匮乏的他们,闻不到这所谓的颜值有股塑料花的味道,也看不到跨越阶层的友谊更脆弱,更难维系。“颜控”的自我一般都是很小的,在这片“永无岛”,随着梦想和现实边界的模糊,他们的自我逐渐丧失,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生活,乃至“人间失格”。他们要做的,就是对“有钱”和“颜值”的膜拜与捍卫,这也是他们内心的防御宝典,是他们防御所有的攻击、乃至社会所有冰冷与黑暗面的武器,最终这种抵御会变为对社会荒诞逻辑的拥护。而一旦被揭穿“有钱”、“颜值”的荒诞,他们会预感到内心极大的不安全感,一片荒芜,所以必须誓死捍卫——以免有人弄花这精心装扮的妆容,暴露出真实的那一面。

以“有钱”和“颜值”为捍卫的武器,同样适用于另一片“永无岛”。何炅同样有一个“永远的小男孩”彼得·潘的外形,永远唱着“栀子花开呀开,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快乐大本营》开播18年,堪称中国最成功的电视综艺节目,也是最为直观的“永无岛”。主持儿童节目出身的何炅,既是里面唯一的“小王子”,也是掌控灵魂的人物,导师身份的彼得·潘——何老师。虽然主要收视群体是青少年,然而诡异的一点是,你在里面根本看不到中国大多数青少年真实的生活。虽然它打出“纯娱乐”这杆看似自由、实则维稳的大旗,从而和《小时代》略有区别,但这片“永无岛”上的居民与《小时代》的粉丝有高度重合之处。例如主持人曾多次集体直观地对“高颜值”艺人膜拜甚至下跪,对“大卖”、“冠名费”的夸张表情等。最有趣的,是湖南卫视“青春正能量”的定位:消费主义与政治维稳看似完美的结合,仿佛美好肉体、“高颜值”就是所谓“正能量”,在这种“娱乐至死”的名义下,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是,北外某副教授因为质疑何炅常年占据大学编制,而被“快本粉丝”人肉、围攻,除了内容表现出明显的“反智”特征,他们认为这位大学教授的最大罪状之一就是“你长得那么丑”。

“永葆青春”的悖论在于,青春本身不断追求进入成人的生活,所有的“永无岛”无论初心多么美好,结局总是令人无法直视。比如迈克尔·杰克逊,他甚至自称彼得·潘,在自己的居地修建了庞大的“永无岛”乐园,作为对自己童年的补偿。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孩子并非像他所设想的那么无辜,他们自动模仿成人的生存法则,告他性骚扰,最终给他惹了很大的麻烦。也如同所有的童话都不敢直面真相一样,例如《睡美人》中的那个公主,在原型故事中并不是被王子吻醒,而是被强暴怀孕、分娩之后,被孩子吸出了手指的毒刺才醒的。

再好的粉饰在生活面前最终都会被剥落。就像J·M·巴里在《彼得·潘》系列中早已暗示过的,不想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本人以彼得·潘的方式照料的三个男孩,有两个选择了自杀。郭敬明也早已为《小时代》的主人公安排了惨烈的结局。

彼得·潘的防御本质上是脆弱的,《大圣归来》和《捉妖记》一出,就有声音说,快把这些妖孽都收了吧。但是,这依然只能说明,我们的电影整体水平过于单一粗陋,这又何尝不是“主体”的直接反映?

[责任编辑:冯婧]

标签:小时代 栀子花开 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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