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是秋天的第二个节气,在每年阳历8月23日前后,农历七月中旬,太阳到达黄经150°时开始。“处暑”这两个字如何理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七月中。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暑气消散,秋凉日深,秋意也越来越浓。
你可能有一种感觉,在二十四节气中,处暑有点儿“小透明”,存在感不是很强。处暑,虽然名字里有个“暑”字,却不属于夏天,其含义跟小暑、大暑截然相反。
但事实上,处暑很重要。或者说,我们的先人对于时令的把握相当精妙入微。虽然秋天的第一个节气是立秋,但气象学意义上的秋天,夏日暑气的断绝,是从处暑开始的。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处暑时分的时令风物,我们也许要去菜市场里寻找。山水田园,是最具诗意的存在;而菜市场,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山水田园和菜市场,因为大自然的馈赠而连接起来。
本文图片:视角中国资料图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我们在“大暑诗话”中讲过莲这种植物。在夏天,我们观察它的花朵——荷;在秋天,我们品尝它的果实——莲;到了秋冬季节,我们还会品尝它的地下茎——藕。
处暑时节,莲蓬长成。在江南的菜市场摊头,或者小摊贩的货担上,总有碧绿而硕大的莲蓬售卖。莲蓬头大致呈现圆锥体的形状,这种宇宙飞船的模样,在以圆形为主的各类植物果实中,显得颇为另类。
莲蓬是一种食物,也是一种玩具。“更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孩子们手捧莲蓬,把玩半天,然后才慢慢地将莲子抠出,再将莲心剥出,一颗颗吃掉。莲子清甜中有一丝苦涩,这是流水线上生产的糖果、糕点所没有的自然味道。新鲜的莲子是一种零食,而晾干后的莲子,可以用来制作八宝粥等各种羹汤粥饭。
莲子的气质,跟它的花朵一样,是清新脱俗的。中国古代有很多描述采莲的诗歌。这里,我想介绍一首南朝的乐府民歌:
西洲曲
南朝 乐府民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藕
莲蓬和莲子
我们今天所说的南京,在南北朝时期叫做建康,是南朝的都城。出建康城西门,长江之中有一块冲积沙洲,当时的人们都叫它西洲。长江泥沙富含营养,西洲成了一块沃土,是动植物的乐园。
——早春时节,红梅绽放,渔家女摇船登洲,折下一枝梅花,把船儿摇到对岸,送给她的心上人。
——夏天的时候,沙洲上的芦苇荡如同青纱帐。伯劳鸟儿飞过,乌桕树绿叶婆娑。西洲上有几处浅滩,不知哪一年哪一月,不知从哪里漂荡过来的几头莲蓬,居然就生发出一片茂盛的莲荷。
——夏末秋初,姑娘摇船来到西洲,采集莲蓬。剥出青青的莲子,凝视着出神。这莲子纯净无瑕,就像这沙洲湿地中的清水。“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在我看来,这几句就是这首诗的“诗眼”,是女主角的内心独白。
——秋色渐浓,凛冬将至。鸿雁从北方飞来,把一行行影子投在江面上。姑娘仰视飞鸿。听说鸿雁像驿使,会帮人带信。不过,姑娘从来没有等到过一封书信。其实,自从送了梅花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首民歌好长啊!它就得这么长,否则怎么能把西洲姑娘的“四季相思歌”唱完呢?
菱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说完了莲这种水生植物,我们说另一种水生植物——菱。按照生态学的划分,莲属于水生植物中的“挺水植物”,即扎根水底而茎叶突出水面;菱则属于水生植物中的“漂浮植物”,整个植株——包括根茎叶花果——都漂在水面上。
菱广泛分布在中国长江流域等地。菱角的茎,软泡泡的,中间有一节膨胀肿大、自带气囊,这是它能够“水上漂”的秘诀。菱的果实就是菱角,一般在夏末秋初成熟,它也是菜场里的常客。菱角,顾名思义,有棱有角,一看就很有个性。我总觉得,它的样子像一个牛头。据说,有两个角的叫“菱”,有四个角的叫“芰”,这也算一种冷知识吧。
别看菱角的外表“张牙舞爪”,其实内心很甜蜜。嫩菱呈现青色或者水红色,果壳较软,果肉甘甜多汁,适于生食。老菱则呈现紫黑色,果壳铁硬,果肉粉糯,适于煮食,也适于烧肉、烧鸭,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曾说过,在中国古典诗词里,采桑、采莲和采菱是三大“采摘区”。我们已经在“清明诗话”中讲过采桑,在“大暑诗话”中讲过采莲。现在,终于讲到了采菱。这里,我想介绍王维的一首诗:
田园乐七首•其三
唐 王维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这是一首六言诗。六言诗就像动物界的白老虎、植物界的黑牡丹,是古诗词里的珍稀品种。
西风起。西风是秋天的号角。诗人手持藤杖,站在风口里看夕阳。好一幅乡村田园景色,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孔子杏林中蹭课的老渔夫,像陶渊明笔下误入桃花源的打鱼人。
曾经白花点点的菱角,曾经嫩得能掐出水的果实,如今变成了紫红色,匍匐在锯齿形的叶子底下。老王知道,吃菱角烧肉的季节到了。
采菱
采菱女乘着猪腰子形状、足以容纳两个人的大木盆,划入菱塘深处。纤纤素手连叶捞起整个菱角,熟练地采摘下老菱,堆在木盆的另一边。菱角锋芒毕露,宛如针锥,不时扎痛姑娘的手。
一天的劳作,收获满满,手上也伤痕累累。那个年代没有橡皮手套,没有创可贴。诗人眼里的闲情逸致,采菱女的窈窕姿态,背后是劳动者的朴实与辛劳。
毛豆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这个时节的菜市场里,还有一样东西,要比莲蓬和菱角更加普及。它就是毛豆。
毛豆的学名是大豆,古名为“菽”。大豆原产中国,很早就被驯化和栽培。从古至今,这种植物都与中国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在古代,“五谷”的范畴虽有变迁,但“菽”始终位列其中。并且,“五谷”之中,麦、稻、黍等都是禾本科植物,大豆则是少有的非禾本科谷物。
夏秋两季,毛豆上市,这其实是大豆的“青年期”。毛豆的植株挺立,豆叶繁茂,枝条上挂满一列列整齐的豆荚——大自然安排出的秩序之美,专治各种强迫症。青绿的豆荚,有着毛茸茸的手感,形状饱满,凹凸有致,如同健壮农人的胳膊和小腿肚。每个豆荚中包含着两三颗豆粒,剥出之后,只见豆粒圆润,边缘上包裹着白膜,透着新鲜的气息。人们对毛豆是如此熟悉和厚爱,甚至用它的名字来命名一种颜色——豆绿。
在沪苏浙皖地区的乡村,几乎家家户户的菜地里和门前屋后,都会种植毛豆。记得儿时在皖东农村,这个时节,每天大人都会用镰刀砍下几株毛豆,拿回家里,交给小孩子去剥。碧绿的豆粒落到白瓷碗里,渐渐积满,一个上午就这么消磨过去,而中午的一道菜也有了着落。
新鲜的毛豆,不用太复杂的烹饪,炒着吃就行,可以搭配青椒、鸡蛋、肉丝、酱瓜、豆腐干……你注意到没有,这其中的豆腐干,不就是毛豆的“表兄弟”吗?
毛豆的“下一站”是黄豆。大豆在秋季成熟,植株和豆荚、果实都变成金黄。干燥缩水的成熟豆粒,就是黄豆。黄豆的吃法,更加千变万化:可以炒熟了来吃,也可以压榨了来取豆油,磨碎了来做豆浆,泡发了做豆芽菜,加工了来做豆制品——豆腐、豆干、豆皮、腐竹、素鸡、百叶(千张)……即便是我们吃的牛羊肉,其中也有大豆的功劳,因为它是重要的饲料来源。
黄豆
我敢说,如果没有大豆,中国人的菜市场将失色一半。
中国人的诗歌里,也必须要有大豆。《诗经·七月》中写道,“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农历七月,就是煮豆子、吃豆子的时节。传说曹植所作的《七步诗》中写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如果没有豆子来扮演角色,曹植也很难化险为夷啊。
伟大的田园诗人陶渊明,更是直接参与了大豆的田间管理:
归园田居•其三
东晋 陶渊明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陶渊明不愿做官,隐居在柴桑县(位于今江西省境内)南山脚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陶渊明种豆子的热情很高,但其水平和效果一言难尽。也许,这是他的自谦与自嘲吧。即便如此,他依然披星戴月地耕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可见,人家享受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多美的意境啊。秋日的黎明或者傍晚,你行走在乡野田间,踏着枯黄的野草,裤脚管掠过两旁的茅草。你听着秋虫的鸣叫,小蚱蜢四处逃散,鹧鸪倏忽从草丛中飞出。你不经意低头一看,鞋子、袜子、裤脚,全部湿透了。衣服被露水沾湿没关系,我只要我的豆子,我只要我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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