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书画史上,
董其昌是四百年来贡献最大、
争议也最大的人物。
有一种说法叫,
不懂董其昌,就不懂中国画。
但他的声名更多地停留在传说中,
我们已经有整整一代人
没有见过真正的董其昌作品。
上海博物馆董其昌书画展海报
上海博物馆董其昌展览现场
从2018年12月7日到2019年3月10日,
中国大陆第一个董其昌书画大展
在上海博物馆举行。
董其昌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上博拥有丰富的董其昌作品收藏,
同时借展了全球15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其中包括了唐摹王羲之的《行穰帖》卷、
颜真卿的《自书告身帖》、
宋徽宗赵佶的《雪江归棹图》等书画名迹;
2019年2月5日,己亥猪年的第一天,
董其昌展览进行了最后一次换展,
换上了来自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
五代画家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图》。
现在这个展览还剩最后五天,
一条采访了上海博物馆书画部主任凌利中,
“我们的选品集中了董其昌的精华,
这个展览可以说实现了我们一代人的梦想。”
嘉宾| 凌利中撰文| 成卿
明曾鲸项圣谟董其昌小像图页
上海博物馆举办的董其昌书画大展只剩下最后五天了。
董其昌是晚明人,其书画集前人之大成,影响康、雍、乾三朝以及后世400年,被称为“画家中的画家”。
他也精通收藏和古代书画鉴定,曾看过、题跋过近300件古书画。现在全世界晋唐宋元最精品的书画作品,都曾经是董其昌家中的私藏,上面都可以找到他曾经鉴藏过的痕迹。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局部)
现藏于大英博物馆
西晋陆机平复帖(局部)
现藏于北京故宫
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
现藏于台北故宫
元代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现藏于台北故宫
这么重要的文化人物,却一直没有一个展览来综合呈现他的创作面貌和历史贡献。可以说,我们已经有整整一代人没有见过董其昌的真迹了。
这次的展览,是建国以来,大陆第一次举办董其昌的书画艺术展。展出的文物展品数量总计154件(组)。
因为两个展厅实际只能容纳120件,因此中途经过了4到5次的换展。也就是说,整个展览期间,你至少要来四次,才能把所有的展品看全。
展品除了上海博物馆自己的藏品外,还从全球15家博物馆借展了展品,其中美国六家,日本三家,国内六家。有时候一个展柜打开,里面的藏品来自8家不同的单位。
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剩山卷(局部)
借来的作品都堪称是对方博物馆收藏中的镇馆之宝。
比如来自浙江省博物馆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部分,之前除了去台北故宫进行展览之外,这是首次离开浙江省。
唐颜真卿楷书自书告身帖卷(局部)
再比如来自日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的颜真卿《自书告身帖》,先来到上海博物馆展出,之后又去了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大展。
154件(组)展品,都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上博的董其昌馆藏,80%都是首次亮相。
明董其昌28、29岁时作
山居图扇页
明董其昌天马赋(局部)
既有董其昌最早的绘画的作品,又有他最晚的绘画作品。有他传世最长的书法,长度十八米,也有他最大的字。
除此之外,还有他的标准像、最大的册页、唯一传世的诗文手稿、唯一董其昌原装册页等等,可以说荟萃了董其昌的海内外精华。
清吴伟业丹青宝筏图轴
影响后世400年
展览名为“丹青宝筏”,“宝筏”是佛教用语,指世间一切事物由困惑到解决所使用的方法与手段。
我们用这个词作展览名,寓意对于后世的一大批艺术家,董其昌的画学思想能够帮他们指点迷津、进入艺术的王国。
明宋懋晋杜甫诗意图册(部分)
在他在世的时候,他原先跟随学习的老师,比如说顾正谊,宋懋晋,宋旭等等,后来这些老师的学生纷纷转拜董其昌为师,跟随他学习。
在他身后,他的影响将近400年没有断过。没有董其昌,就没有清初的画派林立和群星璀璨的局面——清初的四高僧、八大山人,石涛,清六家,金陵画派,新安画派等等。
近现代的书画家吴湖帆、陆俨少,也都深受他的影响。
明董其昌仿赵孟頫秋山图轴
董其昌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的地位,我们有两种说法,一是苏东坡之后,只有他有这样一个地位,另一种说法是中国宋元以后,在书画史有承上启下地位的就是赵孟頫和他。
两个人过世之后都被皇上赐予谥号“文敏”,所以是“画史两文敏”。
清张琦项圣谟尚友图轴
图中红衣者为董其昌
董其昌是一个真正的属于上海籍的古代画家,他出生在现在的闵行马桥,后来录籍松江华亭。
他的样貌,现在还留存于世。展览里有两幅他的标准像,也是全世界唯二的两幅,五官和神态都描绘得非常清楚。
他像同时代的读书人那样,走上了科举之路。35岁考中了进士,40岁做了皇太子(后来的明光宗朱常洛)的老师,曾经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是很高的官职。
明董其昌燕吴八景图册
他很高寿,活到82岁才去世。晚明政局动荡,他历经四朝,当官48年,其中有将近27年的时间都是在请假、告假。
他并不太追求仕途,主要的寄托还是在书画上,在江南一带和朋友们一起,游山玩水,谈书论画。
董其昌的书画具有划时代的影响力。他不仅自己创作,更提出新的理论,这一切都基于他对古代艺术家成就的全面的把握。
明董其昌草书放歌行等诗卷(局部)
明董其昌行书临褚遂良枯树赋卷(局部)
拿书法来说,从晋唐宋开始,凡是优秀的古代书法家,他都有汲取。行书学习王羲之、王献之,楷书学颜真卿,草书学怀素,而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宋四家”苏轼,米芾,黄庭坚和蔡襄,他都有非常深厚的了解。
一般人学古人可能也就学一两家,他学了几十家,而且每家不同的作品都在学。他学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外在形式,他学到的东西用一句古话来说,叫“精神流露处”。
明董其昌行书东坡词轴
大家肉眼可以看出来,他的字里,有颜真卿的端庄,又有怀素的气韵,用笔像“二王”那样非常精微,也有米芾的那种八面出锋、潇洒。
他可以把这些抽象的审美全都融会贯通,体现在一件作品里。
不是天生的艺术家
董其昌17岁时参加松江府会考,按他的文才本来可以得第一,最后却得了个第二名。原因是考官认为他的卷子的字迹写得太差。
他受到刺激,从此发愤图强,拜了当时也居住在松江的,距离自己家几条马路远的莫如忠为师,研习书法。
明董其昌行书临阁贴册(部分)
学了几年,他自己认为已有所成,有得意之感。25岁那年,他在金陵见到了王羲之《官奴帖》的唐摹本,眼界大开,羞愧不已,重新反省自己的书法,一度“搁笔不书者三年”。
明董其昌临颜真卿裴将军诗卷
他是上海人,气质其实是比较南方的。但是他学习颜真卿,比如临《裴将军诗》,他自己说是仿颜真卿的。颜真卿是北方人,字也是比较阳刚的,他有意拿颜真卿来锻炼自己。
他一辈子都很注重汲取古人的精华。据说,他81岁的时候还在临摹唐宋诸家的书法,并且留下了大量的临仿作品和临仿心得。
明董其昌画禅室小景图册(部分)
以禅入画,开启中国画的新时代
元、明以后,赵孟頫、董其昌提出了一个“文人画”的概念,实际上中国绘画从此走进了一个新的时代。
董其昌的“笔墨论”,指出了艺术的高下不仅在于内容,也在于形式。一根线条也有它的文化性,一笔下去,高下雅俗立分,能做到这一点是最难的。
他参照佛教当中的南北宗,提倡绘画的南北宗论。董其昌自己是修习禅宗的。《明史》里评价他“性和易,通禅理”,他与当时的高僧都有过交往,也研读禅宗典籍。
明董其昌锡山烟霞图轴
他的书画主要特色就是“平淡天真”。康熙酷爱他的书法,亲手临摹,还将其“海内真迹,搜访殆尽”。
董其昌因为影响太大,在他还在世、50多岁的时候,就有赝品出现了。因为求他笔墨的人太多,他有时也请人代笔。
挂名他的作品可能有几千件,但真正的董其昌的作品可能也就几百件。这也给后世甄别“什么是真正的董其昌”增添了难度。
昆山道中图扇页
“民抄董宦“后董其昌避于友人处作
“民抄董宦”野史不可信
民间传说董其昌是个有才无德的书画家,强抢民女,引发老百姓对他的怨恨而火烧董宅,成为历史上的“民抄董宦”事件。
这件事情是发生过,但所有对董其昌负面的评价都是野史的记载,正史中对董其昌的评价都是正面的。事件发生以后,皇帝也亲自审理过,结果发现董其昌本人没有什么问题。
新的史料研究发现,其实是董其昌家里的一个仆人与当地一个大户人家发生了矛盾,从而有人借势发挥,纠结地痞流氓对董家进行了攻击。
事实上,董其昌本人是被大大地冤枉了。这种对他的形象的抹黑,很有可能是他的仇家所为。
明董其昌自书封敕稿本卷
乾隆作跋
董其昌当时的交友圈很广,那些朋友都是当时社会的精英,他们和董其昌相处,对他可以说是无以复加的尊重。
后世的康熙、乾隆皇帝也都极为推崇董其昌的作品。从这些事实可以侧面判断,如果董氏本人真的品行那么恶劣,应该是不会得到这么好的口碑的。
董其昌虽然是1555年出生的人,但展览里展出作品跨越的年份要达到千年了。
我们通过展览,梳理了整个中国古代书画史,展现董其昌的来龙去脉,谁影响了他?他又影响了谁?
北宋郭熙树色平远图卷(局部)
北宋赵佶竹禽图卷(局部)
明仇英朱君买驴图卷(局部)
整个展览划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展示了对董其昌有影响的古代艺术家作品,这些艺术家包括东晋王羲之、王献之,五代董源,北宋郭熙,宋徽宗赵佶和明代绘画大师仇英等等。
第二部分展出董其昌长达60年创作中每个阶段的代表作。早、中、晚期都有。
明董其昌(存疑)行书鹤舞赋卷
第三部分叫“董其昌的艺术影响和辨伪”。这是我们特意在展览中安排的一个部分,展出一些创作者身份存疑的作品,甚至是“赝品”。以往这部分看的人不会很多,但这次不仅看的人不少,停留的时间甚至也不比前面少。
在展览中,我们不回避董其昌的真伪问题。大家看到的一些以往被定位为名品,甚至是代表作的,现在可能看来又有新的认识。
以下是我们推荐大家重点关注的十件藏品。它们无论是在艺术上还是在历史上,都有着非凡的价值。
行穰帖(局部)
一、行穰帖
东晋王羲之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这件作品是从美国借展,本身在学术界被誉为“美国藏中国书法第一名品”。
学者们普遍认为,世上已无王羲之真迹存在,现在所谈论的,都是历朝历代的复本,甚至复本的复本。而复本中最为珍贵的,便是唐代的摹本。目前公认的唐代王羲之的摹本,存世的只有九卷,而西方收藏的唯一一件便是这件《行穰帖》。
董其昌的书风以“二王”为宗,是“二王”书风的集大成者。这卷《行穰帖》,完全体现了董其昌作为王羲之书法“忠实追随者”的一面。
行穰帖董其昌题跋
董其昌也是《行穰帖》的收藏流转史中的重要人物。他在这件作品上留下了小楷题签“王右军行穰帖”,还在卷后作了释文和三段跋文。
董其昌的友人大古董商吴廷曾经得到此帖,董其昌在1609年所作的跋中提及其曾与吴廷、陈继儒一同观赏。
鸭头丸帖(局部)
二、鸭头丸帖
东晋王献之上海博物馆藏
王献之是王羲之第七子。此贴亦是唐摹本,晚明时期被董其昌的朋友、吴廷的族兄吴希元所收藏,因此董其昌得到机会来鉴赏、题跋。董其昌的行草书流畅潇洒、飞动多变,都是受了王献之书风影响。
《鸭头丸帖》是王献之写给友人的便札,王献之身体很差,疾病缠身,因而一直寻药、试药。
全帖一共两行,十五个字,讲的是“鸭头丸”的疗效。而“鸭头丸”,就是将绿头鸭的鸭头捣烂入药,煮服,可利尿消肿。
不过很明显,鸭头丸对王献之的效果不佳。他在札中吐槽说:“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自书封敕稿本卷(局部)
三、自书封敕稿本卷
明董其昌辽宁省博物馆藏
1596年,42岁的董其昌在湖南收到两封来自皇帝的诰封,分别给他和他的父母封官。一赐他的父亲董汉儒为文林郎,母亲沈氏为孺人;二赐董其昌本人为文林郎,妻龚氏为孺人。
董其昌非常开心,用大字楷书把皇上给自己的诰封完完整整抄写了一遍。书风脱胎于颜体,体势庄重笃实,行笔流畅。之后乾隆皇帝还在上面作跋。
这卷稿本被收录在清宫所编纂的大型书画著录《石渠宝笈》的续编里。
行书杂书卷(局部)
行书杂书卷高士奇题跋
四、行书杂书卷
明董其昌上海博物馆藏
此卷是董其昌杂书古代的诗词歌赋,有的仅用一二句,有的选择书写一段。
有行书、草书二体。行书学“宋四家”(苏轼、米芾、黄庭坚、蔡襄),尤其深受米芾风格影响。草书风格主要受怀素影响,同时又有《阁帖》二王书风,隽雅秀逸,连绵相属。
清初大收藏家高士奇非常珍视此卷,四次题跋鉴赏。
夏景山口待渡图卷(局部)
五、夏景山口待渡图卷
五代董源辽宁省博物馆藏
在美术史上,《夏景山口待渡图》是一件流传有序的名作,被认为是五代南唐画家董源的典型作品之一。此画描绘的是江南郊野夏日的优美景色。
董源是董其昌“南北宗论”中的大师,也是这一脉络中实际可追溯的对象,对董其昌的画风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如同王羲之、颜真卿对于董在书法上的意义。
董其昌一生中收集董源作品甚多,特意给自己的书斋起名为“四源堂”。
烟江叠嶂图(局部)
六、烟江叠嶂图
明董其昌上海博物馆藏
《烟江叠嶂图》是董其昌50岁时候的作品。
画面中给人既有具象一面,又有笔墨的抽象感觉。用笔繁而不乱,细腻柔和,线条刚柔相济,有弹性。
董其昌在世时便有大量仿作泛滥,这个现象被称为“滥董”。“滥董”作伪水准也非常高超,给董其昌作品的真伪辨析增加了许多难度。
《烟江叠嶂图》在上海博物馆和台北故宫分藏两本,是古书画中典型的“双包案”。
秋兴八景图册(部分)
七、秋兴八景图册
明董其昌上海博物馆
《秋兴八景图》是董其昌的山水画与书法相结合的精品之作,共有八开,作于明万历四十八年八、九月间,记录了作者泛舟吴门、京口途中所见景色。
图中峻拔的山头,沉重的石块,深邃的溪谷,弥漫的烟雾,各尽其态。既有草木葱茂、风雨迷蒙的江南丘陵特点,又有沙汀芦荻、远岫横亘的水乡情调,亦有江天楼阁、彩舟竞发的江上景色。
当时董其昌66岁,受唐宋元各大家影响,尤其设色受赵孟頫影响很深。
题句录有杜甫、陆游、白朴等人名篇,虽然董其昌曾说过,“诗不必画合”,但笔墨性情中所透露出的雍容之意,和诗词的婉约典雅融为一体。
仿古山水册页(部分)
上:仿梅花道人山水
下:仿惠崇山水
八、 仿古山水册
明董其昌故宫博物院藏
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来中国访问,在故宫博物院的体验了书画装裱工序中的重要环节——托画心。故宫博物院为他选择的一套山水画,便是出自董其昌的《仿古山水册》。
此册是董其昌1621年游杭州归途中作的作品,分别仿杨升、卢鸿、惠崇、米芾、李公麟、吴镇等唐宋元名家。色泽艳丽却又雅致,有“绚烂之极,终归平淡”的意境。
细琐宋法山水图卷(局部)
九、 细琐宋法山水图卷
明董其昌上海博物馆藏
《细锁宋法山水图卷》是董其昌的绝笔之作,是他82岁那年重阳之后两天所作的作品,两个月之后,他便去世了。
虽为绝笔,却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有受影响,作品中的精气神极为饱满。如许多古代艺术家一样,董其昌也是烟云供养,通过书画来陶冶性情。
上:雾村图(局部)
下:麻姑仙坛记
十、陈继儒《雾村图》、董其昌《仙坛记》 书画合卷
明陈继儒、董其昌上海博物馆藏
陈继儒是董其昌白首相随的挚友。前段是陈继儒画《雾村图》,用“米氏云山”画法,以各类墨点点染山石树木,水分饱满,显出江南山水葱郁、烟岚缥缈之貌。后段董其昌节录颜真卿《麻姑仙坛记》,大字行草,又略带米芾的意趣。
这并不是两人合作的作品,而是后来的收藏家因为感于陈继儒和董其昌的渊源,所以将两卷裱在一起的。
鸣谢:上海博物馆
作品图片由上海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