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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葱:远行的河


来源:凤凰网文化

现在从杭州去塘栖也不需要坐船,汽车过去快得很,半个多点小时的路程,有时候这会让人觉得诗意的流逝,一种慢转快后的不适,带着这种不适我们拥有了今天全部的生活。

在远处,这水所流过的开阔之地

一座热闹的城池

犹如岩石冲击流水时的喧哗

它奔涌着、欢腾着,

和流水浑然一体,迎接夜晚的色彩

——《城和水》

(编者配图,图片来源于中新网)

我一直以为,河能够让人产生远行的念头:因为水是流动的,而只有流动的东西才能保持住它固有的活力。

童年时,从杭州去塘栖走亲戚是要坐运河船的,这在我当时看来就是远行了。天还没放亮,我便被父母催促着起来,去塘栖航班的时间就要到了。在船上有一种人在旅途的恍惚,尤其当沿途河埠头那些洗衣妇的面容一掠而过时。河道在出了杭州城后变得开阔起来,如果是秋冬季节,两岸的树能给人一种稀疏的美态,这和春夏季节的盎然绿意相比,又有别样的风情。童年记忆里的塘栖,是剪纸和窗花在脑海里的叠影。现在的塘栖,广济桥依然矗立在河道之上,江南水乡的重新构建让它成为运河之畔的一个符号。

现在从杭州去塘栖也不需要坐船,汽车过去快得很,半个多点小时的路程,有时候这会让人觉得诗意的流逝,一种慢转快后的不适,带着这种不适我们拥有了今天全部的生活。

这么多年生活在运河之畔,使我对这条河有如家人般的熟悉:尽管我所能知道的只是它向我裸露出的那部分,但我总以为自己是熟谙它的。

许多年前,我住在卖鱼桥边一条叫做贾家弄的小巷里。这巷子或许和南宋那个蟋蟀宰相贾似道有些关联,这是我的臆测,也或许没有,只是在很多年以前,那里是贾姓的集聚地。记忆里那时候的卖鱼桥恰如其名,桥边是一个很大的自由农贸市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鱼腥气掺合着成为运河的景致。后来这市场整体搬迁到了信义巷和草营巷之间一段废弃的河道上,就在卖鱼桥的桥西,很是热闹了几年。现在这段河道及两岸又建设成为一条有着风俗特色的步行街,十分的锦绣。上个世纪80年代的信义巷在我的印象里颇具江南风情,尤其是寂寥的雨点敲打着瓦片和石阶之时,它传递给我的是那种固执的青春的迷惑,如同戴望舒在《雨巷》中表达出的惆怅和缱绻之情。

我最早去过的茶室就在信义巷里,一个唱评弹和说大书的所在。我随着爷爷去坐过几次,茶室里有一个小小的木台,台上只放置一张方桌、一把椅子,说书先生就在这台上绘声绘色地表演着。似乎是到了某种紧要关头,说书先生会猛拍一下桌子上的醒堂木,声音也随之高亢起来,而台下的观众往往也会喝一声彩。但这些传统曲艺的吸引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还不如一根冰棒,这让我对成人们的行为有着好奇的探究:他们为什么会如痴如醉?对孩子的灵魂而言,就像米沃什在一首诗中所写的:“为适应人类,我们学习善和恶。”

许多年后,茶楼在这个城市开始了另一种普及,和当年我所见到的信义巷的茶室也有了很大的区别。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间光线幽暗氤氲的茶室,或许,在本质上我是一个矫情的怀旧者,又或者那种瓜子果壳狼藉的随意让人流连。

现在在运河周边,依然有一些茶室保持着一些过去的传统,但并不多见了,人们享受的方式和情调都已经有所不同。

杭州素有“茶都”的美誉,也是茶文化的发源地,《梦粱录》里有这样的记载,杭州的茶肆仿汴京,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四季供应奇茶异汤。而运河边的茶楼(园)大体是在近代兴起的,卖茶兼演戏,是后来杭城戏院、电影院的雏形。根据史料的记载,从卖鱼桥到拱宸桥这一带,当时是杭州茶楼最集中的地方,大大小小的茶楼星罗棋布,这在郁达夫等人的散文中偶尔还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些茶楼在浓郁的茶香中往往伴着民间文化艺术表演,最受欢迎的就是旧时在信义巷茶室中常常上演的说书和评弹两种。现在,这样的场所几乎找不到了,时间让生活方式乃至日常的娱乐方式都发生了改变。

说起来,当时的一些时尚也是由运河水带来的。如杭州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在拱宸桥阳春茶楼放映的。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5月17日至22日,《杭州白话报》连续刊登大幅广告:“拱宸桥新开阳春外国茶园,主人司点文生不惜重资聘请英国头等美女开演跳舞大戏、天下第一活动点光影戏最新发明,电气留声机大戏三班合演。”“影片数百幅,日日更换,无美不搜,尤为有目共赏。”“诸君届时务惠临。准期四月十日(阴历)起每夜开映,价目:包厢4角,正桌3角,起码1角,小孩1角。”这个广告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杭州人,所谓“上到江干,下到湖墅”,人们争向拱宸桥一睹这个从未见过的新玩意儿,杭州人第一次在茶园里看到了无声电影,杭州也从那时起有了电影。

此外,当年的一代名伶盖叫天,他出道时也是在拱宸桥的天仙茶园,当年他14岁,演出了《天水关》《翠屏山》《断太后》等剧目,此后他沿着运河水慢慢红透了大江南北。

在那些说书艺人的看家戏里,有一本《说唐》是极受茶客们推崇的,因为它的热闹和精彩。民间把运河的产生演绎成隋炀帝杨广的暴桀,似乎他是为了一己之私(下扬州)才劳民伤财下令开掘的,而他的暴政成就了以后的盛唐。我后来以为杨广即使让隋走向了灭亡,也依然是一个不乏魅力的男人,好美色固然是寡人之疾,运河以后开掘的功能和效应在一千四百多年的时间里早已得到明证。他或许更是一个充满了怪诞的想象力的帝王,他的热情和疯狂使他不屑于循序渐进的等待:在时不我待的催促中,他是一个悲剧。尤其当他拍着自己的脖子笑谓欢好后不胜娇慵的妃子说:大好头颅,谁刀砍之?这句话让我觉得风平浪静的运河也变得奇崛和壮阔起来。

从今天回眺历史,运河的产生谁会说没有前瞻的意义?在夜风料峭的月色下,沿着运河漫步,有时候胡乱地这样想想,在今天运河闪烁灯光掩映里,不由会有“几度夕阳下”的感慨。

记得仅在卖鱼桥到拱宸桥这绵延数里的运河之畔,当年就散落着多个粮仓等仓贮之库(我和小伙伴时常逾墙去里面抓蟋蟀和打鸟),运河对于民生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曾听老一辈的人讲古,拱宸桥曾经是杭州那些做苦力的搬运工和渔民的集散地,也是私娼流莺出没的下只角,据说郁达夫便是经常匆匆到此遣兴。这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运河千古以来的繁华和河道上穿梭着的忙碌。我现在经过运河的时候,有时会隐隐约约想到这一些,却也并不觉得有多少的历史底蕴和慰藉,这正如大多数人的生活,更多的是平常中能给予我们的触动,是那种源远流长的朴素的力量。

当年的大粮仓富义仓的保护和开发,在若干年后的今天看来是值得赞许的,房屋要有人的加入,才能维持着它的灵性和温度。对文物的合理开发利用,应该是一个大课题。前些时去贵州,甲秀楼上上下下摆地摊式般的开发,不由让人莫名,甚至有着见面不如闻名的慨叹。相比来说,运河两侧对这些老宅旧院的利用,基本上实现了相互间的协调。

在对童年的回望里,中间有那么一些年的运河水是我不想述说的,曾经清澈的河水一年年污浊起来。运河在杭州城里的这一段,不仅再没有活着的鱼和游泳的人,还散逸着一阵阵的恶臭,像艾略特在《荒原》里所描述的死河。工业文明的残忍莫过于此,莫过于那些污浊的油一样凝重的河水,运河虽然还有南来北往的船只,但在爱它的人眼里已经病入膏肓。

庆幸的是,后来若干年里对环境的综合治理让运河水重新灵动起来,而世界文化遗产的认定更是对运河起到了保护作用,也让我有了在运河边再度漫步的兴致。

平静和缓的运河水相比于那些自然的大江大河,可能更具一种居家过日子的平常,一种细水长流的韵味,就像是沿河散落的灯火,也像是现在散落在运河边的慢生活街区。对照它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这几十年的经历只是一须臾,它的动和静、张和弛无疑自足而荡漾,有浅浅的涟漪和沙沙的风雨,它依然是南北交通的干道,但不再是举足轻重的枢纽。

这正如我对运河的理解,它就是这样一条让人凝神喜乐的河,一条使人安心的河。沿着这样的河水,我们能抵达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河水就这样流动着,既在变,又似乎从未改变。

作者:李郁葱,本文由“拱宸”公众号投稿。

(本文为“大运河沿线八省市社科联+北京市网信办”联合主办的“我身边的运河故事”征集发布活动来稿。)

[责任编辑:温琳琳 PSY106]

责任编辑:温琳琳 PSY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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