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尼德兰画派笔下的医生
17世纪是尼德兰(包括现今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以及法国北部部分地区)的黄金时代,绘画与医学都达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度。尼德兰画派的大师们特别钟爱医生与患者这一题材,而在许多作品中,盛着琥珀色尿液的玻璃烧瓶几乎成了医生的“标配”。
图1、图2是伦勃朗弟子格里特·道(Gerrit Dou,1613-1675)的作品《医生》,它们构图十分相似:主要人物都是一位正在观察瓶中尿液的医生,身后是其助理或顾客,还有拱形的门洞、打开的门帘、工作台,以及台上的铜盆——注意铜盆也是中世纪以迄文艺复兴时代西方医生的又一“标配”,通常作为放血的容器。明显的差异是图2的工作台上摊开着一本大书,从图版来看应该是维萨里的《人体构造》或据其改编的解剖学著作。这件道具的意义可以从两方面来阐释:第一,或许能够说明当时内科医生与外科医生的界限还不明显;第二,或许象征新、旧医学在17世纪的荷兰(与欧洲)并存。
图1 格里特·道《医生》(约1660-1665),现藏哥本哈根丹麦国家艺术博物馆
图2 格里特·道《医生》(1653),现藏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值得指出的是,罗伊·波特等人编著的《剑桥医学史》也用了图2,不过书中的图像是反过来的。有趣的是该书作者关于此画的解读:
这个老式的内科医生几乎没有什么诊断技术可用,他也不做我们所知的一些内科检查,而是通过他的感觉如看、摸(手腕的脉搏)、听、闻,以及品尝(如尿液,若是甜的证明有糖尿病)。盖伦学派的医学通过检查流过身体的体液来诊断疾病。随着盖伦学派的衰落和医学科学的发展,从17世纪开始,验尿法逐渐不被重视。但是画家还是将装尿的烧瓶作为医生的象征,尤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在验尿已成了庸医的标志[1]。
从以上文字很难判断作者说的“现在”,是指格里特·道作画的17世纪中叶,还是他本人写书的20世纪末。不过就笔者掌握的图像资料来看,医生验尿仍是17世纪尼德兰画派钟爱的主题。画家们以“医生来访”为题的作品就多不胜数, 图3出自莱顿画派成员、格里特·道弟子之一的雅可布·托伦弗利特(Jacob Toorenvliet,1635-1719),画中的医生正为一名年轻女患者看病,一手高举尿瓶以便观察,一手为年轻的女患者把脉——没错,是把脉,不要以为那只是中医的独门绝技。根据多数人的理解,这里表现的是医生在判断女顾客是否怀孕了。图中还有一位小童捧着个圆柱形的草篮子,其功能是保护脆弱的玻璃瓶,也便于由他人传送到医生那里,可见验尿在当时还是相当普遍的。
图3 托伦弗利特《医生来访》(约1666),私人收藏
图4是鹿特丹画家凡·慕舍尔(Michiel van Musscher,1645-1705)的作品,题名《工作室里的医生》,除了医生手中的尿液瓶与散落在书桌与地上的书籍纸张以外,画中的其他几样小道具同样值得注意:桌上瓷罐表面依稀可见“小米草”(Euphrasia)的标签,据说是当时用来治疗眼疾的一种药物;在它左方有一个用来拔牙的专用钳子,可以猜测画中人是当时的一位全科医生。同样,地上也有一个装尿瓶的草篮子。
图4 慕舍尔《工作室里的医生》(1668),私人收藏
上面图画中的医生和患者,都置身于舒适优雅的环境中,图5、图6看上去则更接地气。内切尔(Caspar Netscher,1639-1684) 是居住在海牙的画家,曾为著名科学家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1629-1695)画像,并得到奥伦治亲王[2]的青睐。他又继承了尼德兰风俗画的传统,描绘了许多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场景。图5是他的画作:书案上摆着头盖骨与医书,应该是在医生的简陋诊所内。
图5 内切尔《医生查看尿样》,图片来源:Wellcome Collection
图6是小特尼尔斯(David Teniers the Younger,1610-1690)的风俗画,画中人置身于17世纪法兰德斯的一间简陋农舍,室内光线昏暗,乡村医生一边观察瓶中的尿样,一边对照医书诊断病情;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愁容满面的村妇,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也许就是盛放尿瓶的,农妇大概没有能力购买专门的尿瓶及草篮。
图6 小特尼尔斯《检查尿样的乡村医生》(1645),现藏比利时皇家艺术博物馆
尼德兰画派的类似作品很多,还有一些精彩的作品留待下面介绍。
从医圣到庸医
前面述及画中的荷兰医生,无论是在乡间还是市镇,都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印象,一本正经地治病救人,有的人或许还是当时的名医。可以想象,画家们也是以崇敬的心情描绘这些形象的,看不出丝毫的嘲讽或戏谑成分。不过,尼德兰画家还有一些描绘江湖郎中的作品,如图7,出自著名的风俗画家扬·斯特恩(Jan Steen,约1626-1679),画中的医生如同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看上去正在给患者拔牙,身后的桌子上也有尿瓶子。
图7 斯特恩《江湖郎中》(1650),现藏阿姆斯特丹荷兰国家美术馆
随着近代医学的兴起,希波克拉底和盖伦早已成为明日黄花,通过看、闻、尝等手段来检验尿液的做法也绝迹人间。19世纪以后,艺术家对医生验尿的场景不再感兴趣;偶有表现,也多半带着戏谑嘲讽的意味,风靡了数千年的尿罐子成了庸医的象征。图8是18世纪英国画家威廉·霍加斯的讽刺版画,画中描绘了各式各样的庸医,其中最上面的三位是无照医生,中间那位是有名有姓的接骨郎中萨利·马普(Sally Mapp),下面12个人都是伦敦皇家医学院的执照医生,一律戴着假发拿着手杖,手杖的把手里塞满了樟脑或薄荷——每个人都不无炫耀地嗅着。画面下方偏右有一位先生的手指还浸在尿瓶里,看起来是要沾上点尿液来品尝。标题“殡葬公司”显然是嘲讽这些庸医杀人不偿命。
图8 霍加斯《殡葬公司》(1736),现藏英国国家肖像馆
下面是两幅法国人的讽刺画。图9出自瓦提尔(Charles Wattier,1800-1868),画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卡通型人物,正在端详烧瓶里的尿液;架在前额上的眼镜表明他是个老花眼,或者暗示他的目力不可靠,或者嘲讽他是个不合时宜的老古董。题名“验尿医生”下面还有两行法文小字:“哦,上帝,多么热,多么烧!这个患者身体都发黄了,只是他的糟糕体质不能承受西南风。”
图9 瓦提尔《验尿医生》(19世纪),图片来源:NLM线上图库
图10是一位叫郎古姆(Langlumé)的画家所绘:一位妇人双手在胸前绞着手绢,关切地询问丈夫的病情;戴着大礼帽、身着外套、脚蹬长筒靴的丈夫坐在沙发里昏昏欲睡;医生穿得花里胡哨,一手举着尿瓶,一手指向摊开在桌上的医书。图下的法文是两个人的对话——医生:希波克拉底说有救。妇人:我不认识他,先生,但是别毁了我!
图10 郎古姆《咨询医生》(19世纪),图片来源:NLM线上图库
中国古代医生以“悬壶济世”标榜,那个“壶”当然不是尿壶,而是“瓠”或“葫”的通假字,也就是葫芦,所以江湖郎中身上和药铺门前总要挂个药葫芦。而在西方,中世纪以迄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各地,尿罐子成了内科医生的身份标识;只是到了18世纪以后,靠感官验尿才成了庸医的象征和被人嘲讽的笑料。
注释
1.罗伊· 波特:《剑桥医学史》,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77页。
2.就是1688-1689 年“光荣革命”后登上英格兰王位的威廉三世(William Ⅲ ,1650-1702)。
本文摘自《格致丹青:美术作品中的科学与文化》,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刊载,标题为编者所拟。
《格致丹青:美术作品中的科学与文化》,刘钝/著,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原力,2025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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