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鸽子其实挺好的,对命运一无所知 | 星期天文学·李萌

当鸽子其实挺好的,对命运一无所知 | 星期天文学·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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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好,这里是「星期天文学」第51辑,嘉宾是李萌。

李萌是为娱乐圈打光的资深经纪人,在加班间隙与差旅班机上写小说,意图打捞那些失去自己声音的女人故事:“我不满,我决定自己写”。

《女朋友们》是她的首部创作集,书中展现了那些“从地下五十米长出来的女性,在沉沉的黑暗中依然做着梦的女性”。李萌认为,幸运的自己与她们只差一步,“她们只差一步就是我,我也只差一步就会成为她们”,她敬重这些以肉身与命运相搏的人,因为她们双手撑地,奋力跳出了陷阱。

今天向大家分享书中《鸽子》一文。小说中的“她”和丈夫老赵靠着养鸽子养活一家老小,日夜照料鸽子的她身上总带着臭味,但始终涌动着想飞的冲动,有着向前的欲望。然而没想到的是,鸽子生意一夕之间停摆,她将走向何方?

本文摘选自《女朋友们》,经出版社授权推送。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李萌,来自小镇,自认是从地下 50 米处长出来的植物。先后就职《羊城晚报》、优酷土豆、腾讯视频、乐华娱乐等。

李萌,来自小镇,自认是从地下 50 米处长出来的植物。先后就职《羊城晚报》、优酷土豆、腾讯视频、乐华娱乐等。

鸽子/摘选

虽说又脏又臭,但靠着鸽子,他们在老家市里买了房,九十八平的紧凑型三室一厅。他们一点点攒首付,一点点还贷款,每年回去住几天,平日老人跟小孩住。一年里难得快乐的时候,就是孩子们的暑假。

每到暑假两个小孩会过来,儿子第一次来时才五岁,忽闪着大眼睛,跟在她后面,妈妈臭臭爸爸臭臭。早上老赵在鸽棚旁的地里弄菜弄果子,她给鸽子喂水添食打扫粪便,囡囡醒来自己梳好头发就开始做早饭。儿子皮一些,赖一些,醒来会给姐姐打下手。她从棚里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一边洗手洗脸一边哼点曲儿,到达了幸福极点,

似乎怎么扑腾都不可能超过现在的快乐了。有次喂食结束得早,出来看着囡囡熟练地炒菜,装碟刷锅,一气呵成,她被一股陌生的寒意击中,囡囡还这么小,不该这么熟练的,熟练得像小时候喂猪的自己。她怕囡囡长大后就会变成另一个她,生活在某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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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汗一层层渗出,耳边蚊子嘤嘤嘤,她举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驱赶。这个时辰老赵还不回来,他没带伞,一会儿该被雨淋了,再说谈判到底都谈些啥,得这么久?

老赵这个人,常年话稀,不知道这次谈判,他是在“对对对”里完成的,还是沉默着在适当时机点头的循环里达成统一的。跟老赵结婚头两年,她还活泼得很,话讲出来都掉在地上。跟一个沉默的人组成家庭,最后变成两个沉默的人。现在她心里的话还是很多,但不再开口,不知道是因为粪味需要人集中全身的能量来抵御,还是经年累月的相处已无需语言。有时一个“喂”加上眼神示意,事儿该怎么办就定了。沉默能应对生活里的大多数问题,不说话就闻不到臭味,不说话就不会热,不说话就不会沮丧,不说话也不会累。大脑会继续关闭那些器官,只要闭上嘴巴,气就不会从话语里泄掉,就还能继续前进。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连续咒骂,坚持不下去。

这是她渐渐无话的原因。她不知道老赵是怎么变得没话的,人人都渴望让世界理解和注意。哪有不爱说话的人,只是看对谁说。家里的、邻里的、她认识的男人们彻夜不眠地吹牛,但他们觉得那不是吹牛,只要说出来的,都能实现。老赵是向来如此,还是在哪里摔倒,爬起来跑掉,没把掉在地上的话捡起来?跟那些满口大话的男人比起来,老赵踏实,踏实得让人担心他这次谈判又吃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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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想着事,眼睛盯着路,黑暗均匀稠密,除了黑暗,没有别的。老赵是突然从黑暗里显形的,等能分辨出来,他已经走到下面大路上,近得听得到鞋底擦地声,嗓子眼里的嘶嘶声。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咋说的呀?“这次清退来真的哇?

“会不会跟上次一样,过一阵子就消停了吧?”她有很多问题。老赵沉着脸不说话,拧开厨房外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就进了屋。她跟进去,黑暗里有只受伤的大黑狗蜷缩在凉席上。平日临睡前他都会进鸽棚巡察他的士兵们,现在,听着隔壁依然咕咕咕的鸽棚,她知道结果了,这是这么多年两人培养出来的沉默规则。

他没心情,她代替他去看看吧。空气里的味道猝不及防地侵袭她,精气神泄了后,感官也跟着失去控制能力。鸽子们左右左右转动着头,咕噜咕噜,它们在这炎热的棚里,被不间断地喂养,快速长大,快速繁殖,快速出栏,快速被烹饪。乳鸽生来就是为了当食物,这么短暂的生命,于鸽子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但她不一样,鸽子是她的生产资料。她是落后地方的人,没什么谋生手段,甚至支棱起养鸽子这个事业,也是托了许多人才有的路子,多年才筑起这点家业。

养鸽子是苦,养了群不会说话的孩子,要猜它们是热是冷是饿还是病,但做什么不苦呢?起码这些年,他们在老家市里买了套房,要还在县城摆摊,哪里敢想。那房子她和老赵没好好享受过,孩子们和父母舒服就行,孩子们在市里读书,肯定比在县城好,和过去那些不敢想的幸福比起来,吃苦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现在这个苦不能继续吃,她和老赵还能做什么?房贷还有十六年,两个孩子要继续上学,老人会生病,不养鸽子,她想不到别的营生。

她看着眼前这些即将被吃掉的鸽子。当鸽子其实挺好的,对命运一无所知,算是老天的赏赐。看完鸽子出来,她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进屋见老赵还是侧躺着,她推了推枕头,就着躺下,盯着屋顶弥散的黑暗,叹了口气,老赵翻身往里挪了挪。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心里烦闷,怎么都睡不着。明天问问河对岸的老罗家,他们也养鸽子,她跟她掌柜的都是东莞人,来这时间长,或许有办法,还有妹妹的那个邻居,也得问问。

叭……叭……叭叭叭叭,是雨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闷了一天,可算下雨了。明早的树会绿得像过了层油,只是那些垃圾又要被冲到路上来了。其实清退也好,谁不想看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这个地方这么臭,并不仅仅因为养殖户集中于此,更大的原因在于它是周边两个大城市处理垃圾的地方。附近有个垃圾掩埋点,巨大的坑洞犹如被轰炸过,很难想象那是人弄出来的。刚挖好那会儿,大家像瞧热闹一样,都偷着去看过。后来就被围了起来,日日有大车过来倒垃圾,掩埋的速度跟垃圾生长的速度比起来,还是低估了垃圾的产生。周围又陆续扩建了焚烧炉,但不论是掩埋还是焚烧,都无法消除臭味,东西仿佛只要不再被需要,就散发臭味来抗议。附近那条河下过雨后总漂浮着无法辨认的东西。他们在这样一个被遗弃的地方,生产城市需要的食物,接收城市抛弃的垃圾,努力为城市运转提供能量和排泄口。

她也纳闷人怎么能产生那么多垃圾,人扔东西时有没有想过,它们被清洁工送去了哪里。垃圾不在这里,总要在那里,不会凭空出现,自然不会凭空消失。带肉的骨头和电池扔在一起,卫生巾和头发缠绕着,黢黑的果皮和白色纸巾凝固在红色油脂里,鼓起的塑料袋上缠着衣服,这些东西到底会被怎么处理,城市里的人会想这些吗……它们变成垃圾之前也是物体,满足大大小小的需要。大大小小的无用之物汇聚起来,变成失落的事物。

一只长长的塑料袋挂住了她,不知为何就是甩不掉。她向左边抻着身子,胳膊快要够到,每次只差一点,它就动了。挣扎半天,手指刚碰到袋子边缘,正准备一把扯住它,一阵大风,她被塑料袋带着飞了起来。

她怕极了,塑料袋随时会破掉,她惊恐地大声呼喊老赵。她被带得越来越高,声音有些哑,这样的高度呼叫没意义,不会有人听到。她由惊恐变得绝望,从空中俯视下方,平时身在其中多是沉默,现在以这样的角度看这个地方,她有些难过。那些采石的地方,豁口更大了,山像被肢解的人,尸体也不剩下多少了,处理垃圾的地方冒着大烟,焚烧炉日夜不停,臭味日夜不歇,在这么高的地方,都还闻得到。之前听人讲,焚烧垃圾会产生一种啥气体,有毒,她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也没办法,总要养家糊口,总要喂鸽子,也总要处理垃圾。她飘得越来越远,景色也逐渐陌生,她知道可能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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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被塑料袋带到了一片高大的松林上空,树木一棵棵笔直朝天,她心里缺乏描绘心情的词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一根树枝挂住了塑料袋,她被悬挂在松林中间,“谁来救救我”,话出口就随着树涛起伏消散,喊破喉咙也是白费功夫。她得自救。悬空的姿势很难发力,她只能一下一下地往下顿自己,试图借重力挣断塑料袋,但塑料袋意料之外的结实,用力半天没什么结果,她满头大汗。听说塑料很难降解,等人都没了,它们还在。还是不能放弃,她再次用力一顿,整个人往下掉,她大喊大叫。

睁开眼睛,人在自家床上,她满头大汗,转头老赵已经不在了。进棚看鸽子,发现老赵没喂它们。一边撒料一边琢磨,棚到了该维护的时间了,这批鸽子出棚后不能继续养,这顶大棚得拆,还要不要预约维修的工人?现在没一个人给她个方向,不让养鸽子,往哪走能找到饭碗?叹气间,全身劲儿松懈,臭味瞬间填满她,她屏住呼吸撒完料,赶紧出来关上棚门。头发黏黏腻腻,她洗了澡,嗓子眼里还是昨夜的梦,堵得慌,人也没胃口,老赵不在家,省了做饭了。

山南边有个养猪的,杀了人跑了。

这个消息她知道得曲折,有人录了视频发到网上,女儿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安全。她懵着说没事。老赵不在家,她有些担心,打电话给他也没接。清退的公文不过三天前发到他们手上的,没承想形势来得突然,不知道山南边那个养猪的什么时候收到公文的,怎么今天就开始清退了。她迫切需要找人询问情况。她的这几万羽鸽子,很快就要出栏了,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给老赵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接。她走去垃圾河对面养鸽子的老罗家,老罗家里也只有女人,男人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在这种需要他们拿主意的时候,偏偏人都消失了。她想起那个带她入行的邻居,虽然那位大姐每个月只过来一次,但她家入行早,认识很多人。其他家摆不平的事情,她家常常可以。

打完电话,她有点无措,原来山南边那家养猪的,是新来的。猪圈刚搭好两个月,猪还是猪娃子,这一趟弄下来,花了不少钱,都是借的,还没从养猪上得利就要被清退,清退的费用补不了贷款的窟窿。两方沟通时起了口角,不知道谁开了猪圈的门,猪娃子跑了出来,有人趁机开始拆猪圈,养猪的急了,拿起平时割草的家伙,朝最近的人脖子划了一下,那人当场倒下。现场的人慌成一团,有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有用衣服按住那人脖子止血的,猪娃子受了惊吓,在院子里左右乱窜,还拱伤一个人。养猪的趁乱跑了,刀带着血迹丢在那,被人拍了发上了网。邻居大姐劝她赶紧找人把鸽子便宜出了,出这种事情,基本定性算恶性事件,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仓皇地回到家,发现老赵在大棚里喂鸽子,她跟他说了刚刚知道的事情。老赵说已经找好了人,下午出鸽子。

她无言地进屋躺下,这屋住了十年,刚建好那会儿,屋子里只有床和两个小马扎,现在放满了东西,风扇、餐桌、衣柜、躺椅……从只能躺着睡觉,到三餐四季都在这个房里。她有些不舍,连墙上的画,也是带着美好愿景挂上去的,一张是四个人牵着手在绿草地上奔跑,背后是洁净明亮的高楼。那是买饲料送的挂历,年份是旧的,但奔头是新的,她喜欢这张,一直挂着,每次看到都会有股幸福涌来。还有张世界地图,她去城里时买的,老家的客厅也有一幅。她在别人家看到地图,凑近端详,从陌生的地名中莫名得到一种向上的欲望,心里头像中秋夜亮堂澄净的月亮。孩子们来过假期时会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未来要一家人一起去这里,还要去那里。地图上穿过白俄罗斯、魁北克有一条褐色的线,那是超级大雨时漏雨洇湿又干了的痕迹。房子缝缝补补加固好几次了,缝补房子的过程里,她的人生也在这种加固中不断定型,她已经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她四十多岁了。离开这里,能去哪里,老家的三室一厅很好,但她没有归属感,那里没有能养活家人的营生,美好却充满脆弱的虚假。她还是喜欢这黑黢黢却让人有奔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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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划了脖子的人没救回来,养猪的变成了通缉犯。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不知道他能藏到哪里去,总是要睡觉,总是要吃饭的。接下来的清退,快如利刃斩草。这个地方用它的土地承担了太多,喂养了她的家庭十年,喂养了更多家庭更多年,付出如此,它仍不是大家的家。处理掉鸽子和猪,大家打包好家当连夜离开。没人知道这里清退后,大城市的乳鸽和高楼又要从哪里来,但这跟他们没关系了。

她跟老赵带着不多的家当回了老家,老人和孩子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家里安静得诡异,生活的压力被他们从外地带回了这个家,原本喜欢撒娇闹腾的孩子处处留意大人的情绪。她有些难过,孩子正是该张扬的年纪,却这般老成。积蓄还有些,但对于睁眼就张嘴张手的情形,那点积蓄只能维持一时,没法一直。

她规整着家里的大小事,用平静的脸孔进进出出,她快被那口锅烧没了。跑到楼下花坛边打电话,打听当时走掉的养殖户们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哪里可以重操旧业。大部分回了老家用老本开起了小店、水果店、小超市,她受够了摆摊,再摆个大摊也不能消化她的生存焦虑。小区附近有两家大超市,还有二十四小时的连锁商店,网上下单,最短半小时、最长半天也就送上门了,那根本就不是条生路。

日子像刹车坏掉的大型卡车,缓缓滑行了三个月,眼看就要滑向不可知的地方,还没找到回到正轨的办法,却发现了别的问题。女儿成绩不错,能考个二本,儿子读初中,拿回来的成绩单没眼看,她没法严厉地教训他,这些年陪他们少自己心里有愧。网上的教育专家说,父母的陪同教育对孩子成绩有助益,虽然她也看不懂他的书本,也还是陪着他写了几天作业,才知道儿子在学校被欺凌。他们常年不在孩子身边,爷爷奶奶并不懂教育,只知道让孩子们有口热饭。上一辈在育儿这件事上没有什么紧迫态度,孩子就像庄稼,撒地上就能活。儿子这样,老赵还觉得男孩嘛,被欺负没事,长大就好了,他就是这么长起来的。她觉得这样不行,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学校找老师反映,老师答应给他调换座位,往前面学习好的堆里坐一坐看看。

在各种细碎事物被碾碎,一点点卷起来,变成沙尘暴席卷她之前,她看到了新的地平线。她的祈祷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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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河养鸽子的老罗,清退后也回了老家。十几年没回的老家,建了很多厂,他们把自家废弃的宅基地修整了下,做成了酒店,不是那种整洁温暖会给旅人提供家的感觉的酒店,是只卖床位的那种,收入却意外地不错。原来大家都养鸽子,碰见会打招呼,并不聊家长里短,老罗家自从上次跟她一起听了邻居的劝告,有时间提前处理鸽子,之后就跟她熟络起来。老罗婆娘邀请她去A市开酒店,她跟老赵商谋了下,准备去看望老罗,顺便考察下。

不同的城市,气质完全不一样。原来养鸽子的那个市,车站的人稀稀拉拉,往市里走,不会看到特别多的人,而老家的城市,市里跟十几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且人越来越少。但A市是另一种景象,车站吵吵闹闹,非得要大声说话才听得到。一车一车的人运过来,探头探脑的全是年轻人,眼神像是刚出生的小羊羔。她感叹,有年轻人的地方才有指望啊。

出站后坐一小时的公交车,再坐摩的,一辆摩的只能坐一个人。她跟老赵分别跨坐在不同的摩托上,一前一后,经过一排排矮房子,又经过田野,终于到了云罗村。比村大些,比县小些,两边街道走个二十分钟到头。路边多的是裸露着上身、盯着来人的人,目光也不避讳,一眼一眼地挖着陌生人。地上是踩瘪的烟蒂和果皮,两边房子的一楼多是小餐馆,拉面、串串锅、麻辣烫、包子油条。老罗家是栋五层的小楼房,原本只有三层,他们发现房间越多钱就越多,又加盖了两层。最上面两层还冒着新房子的味道,整栋楼除了自己住的那间,床位全租出去了。村附近有个大园区,大概一公里地,无论骑自行车还是走路都近。租房的多是不愿意住园区宿舍的打工仔。还有些不愿意回老家,也不愿意进工厂的流民,平常做点日结的工作,攒点生活费,就去网吧打游戏,回来这睡个觉,有张床就可以了。当地人称他们为大神,用最少的物资维系生活,夏天他们甚至不需要床,直接睡附近小公园石凳子上。真正的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叫大神一点没错。

她和老赵绕着那工厂园区走一圈得大半天,大门口有保安,车进车出都要登记,这么大企业不会随便就倒闭,开酒店是个生意。老罗带着他们到处打听,租下个荒废的二层小楼。户主早不住这儿了,时常有人翻门进去睡在里面,他们想卖掉,当地人在这有房子,打工的都是短暂停留,房子有价无市难脱手,只能租出去。她和老赵签了十年,第二天就找建筑队规划加盖,改造水电。

夕阳里,路边一栋六层的小楼站立着,楼下的两层有点年头,带着自己的经历,旧却满是细节,上面的四层崭新粗糙,像怪物。这地方多的是这样的怪物房子,那些只需要一张床的人,并不挑剔。

生意相当顺利,上个租客走,立马就有新的租客搬进来,她和老赵终于不臭了。女儿考上了北边城市的大学,儿子逃学厉害,爷爷奶奶管不住,她把儿子接来这边上学,没到半年他就不愿意再去学校,高中都没念完,性格越发奇怪,时而高兴大叫,时而一句话也不说,人常常不见踪影,电话有时接有时不接。

有次消失了两天,老赵在街上一家家找过去,在网吧里找到了他。她想劝诫几句,跟他说点什么,情绪好时,儿子会反驳两句,无非就是“没用,最后还是要进厂”,情绪不好就开始大喊大叫,用头撞墙。

她的租户里有读大学读一半的人,为什么没能继续读书,为什么跑来工厂做事,她不好多问。她只觉得用鸽子们换来的一切,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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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编自

当鸽子其实挺好的,对命运一无所知 | 星期天文学·李萌

《女朋友们》

作者:李萌

出品方:野spring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2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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