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释“水和钻石的悖论”:大多数人并不急于多要一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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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解释“水和钻石的悖论”:大多数人并不急于多要一桶水

除劳动价值论的问题之外,18世纪的经济学家还无法解释所谓的“水和钻石的悖论”(the water-diamond paradox):水是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却非常便宜;钻石只是一种无足轻重的奢侈品,却非常昂贵。如果我们承认商品的效用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其价值,那么,既然水对人类的生存如此重要,钻石怎么可能比水更有价值呢?边际革命解决的正是这个难题。对于价值而言,重要的不是某种商品的总效用(total utility,即与完全不存在这种商品相比,其价值是多少),而是它的边际效用(marginal utility),或者说,这种商品在某个时候被消耗的数量占全部供应量的特定比例的价值。一桶水的价值很低,因为大多数人并不急于多要一桶水。相比之下,一克拉钻石的价值却很高,因为对这一边际单位(marginal unit)的需求量很大。边际单位决定商品价值,这种思想不仅解决了水和钻石的悖论,而且为经济学理解价值和价格提供了一条新的前进道路。

杰文斯和瓦尔拉斯很快就把总效用和边际效用的区别转化成数学术语。而门格尔则与他们不同,他把“边际价值”的思想与自身对主观主义的强调结合起来,提供了一种理解经济过程的不同方法。门格尔先从指出个人想要满足特定的目的[或者如他所说的“需要”(needs)]开始,为此,我们要采取能够满足这些目的的手段。基于这样的见解,门格尔将“财货”(goods)定义为有能力满足人类某些需求的东西。这种能力就是商品的效用(utility)。更具体地说,他将“经济财货”(economic goods)定义为那些能够满足某种目的的事物,但其现有数量不足以满足人们用它来实现所有目的;相反,“非经济财货”(Non-economic goods)非常丰富,足以满足所有可能的需要。例如,空气不仅满足了我们的呼吸需要,而且有足够的空气来满足所有人的呼吸需要,但自然界或人类的其他产品,其数量不足以满足我们的需求。

门格尔价值理论的核心是主观主义(subjectivism)。赋予商品价值的并非商品本身固有的或内在的什么东西,而是人们对这件商品可以满足某种需求的认知。我相信自己需要一把锤子来建造一座房子,这就足以赋予锤子以价值(锤子的数量是否够满足我对它的各种需求将决定锤子是经济财货还是非经济财货)。价值的最终来源是人的心智。因为我们对满足需求的东西的认知基于所需商品的具体数量,所以门格尔的主观主义能够纳入边际的概念。每当我们评估某种满足需求的手段的效用时,都是从希望获得的那种商品的特定具体数量来进行考虑的。

卡尔·门格尔

卡尔·门格尔

现代奥地利经济学强调门格尔框架的一种特殊含义。大多时候,“效用”的概念被解释为我们从满足需求中获得的一种感觉——我们做一个三明治当作午餐吃掉,我们便从这个三明治中获得了效用,因为满足这种需求让我们感觉良好。对此,很显然的一点反驳是某些东西(如看牙医)可能会满足需求,但不会“感觉良好”。除此之外,这种标准的解释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奥地利学派的效用观不是关于人们获得的感觉。用心理学的语言来说,不是“享乐性的”(hedonic);相反,它是商品满足需求的能力。那个三明治的“效用”不是它给你的感觉,而是你相信它能满足你减少饥饿感的愿望。从这个角度来看,一种商品的边际效用就是“该商品某个特定的具体数量”满足“下一个未被满足的最重要需求”的能力。

我们可以用下面的场景来说明奥地利学派的一些洞见。假设我有四种想要满足的需求,每种需求都需要一桶水。门格尔认为,人们会先满足自己最迫切的需求,然后按优先顺序满足不那么迫切的需求。他所说的“经济化”(economizing)是指我们试图运用所掌握的手段,尽可能地将这些资源分配给最迫切的需求。因此,我会把这四种需求按“重要”到“不重要”排序,用我能得到的第一桶水满足最迫切的那种需求,用第二桶水满足第二迫切的需求,以此类推。如果我只能得到三桶水,那么某些最不迫切的需求将得不到满足。接下来,我们看看这个例子是如何说明一些关键概念的。

首先,就一般层面而言,水是有效用的,因为我相信它会帮助我满足那些需求。我选择满足哪些需求,需要先对它们按重要性进行排序,再决定用一定量的水来满足它们,这些排序和选择体现了奥地利学派经济学主观主义的全貌。每种需求都要求特定数量的水来满足,这让我们看到了边际的重要性。我判断水有多大价值,取决于我如何评估目前正考虑获得的下一桶水的重要性。而这一桶水的重要性又取决于我认为它将满足的需求有多大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不是快乐或任何其他享乐的感觉,而是与满足这种需求联系在一起的重要性。因此,任何商品对某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对“这种商品的边际单位将满足的需求的重要性”的主观评价。如果我面前的一桶水可以让我洗车,那么这一桶水的价值就与我对“把车洗干净”的重视程度有关。

这个例子也让我们看到,奥地利学派如何理解两个核心经济概念——“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和“边际效用递减”(diminishing marginal utility)。其中机会成本通常被定义为作出选择时放弃的次优替代。我们面对稀缺的世界,选择一种东西就意味着放弃我们本可以选择的次优的东西。水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这点。如果我们有三桶水,用掉这三桶水的机会成本是多少?是我们用掉三桶水没有得到满足的需求。

假设排在价值序列第三位的用途是给花园浇水,排在第四位的是擦窗户。传统经济学会说,给花园浇水的机会成本是擦窗户。这没错,但奥地利学派的观点另外增加了两个要素:第一,机会成本是主观的。只有选择者本人才明确地知道相比擦窗户,他对浇花园的重视程度。这样的话,就无法客观地衡量他的机会成本。第二,更根本的是,我们永远不会真正体验机会成本,因为那是我们没有选中的选项。机会成本终究只是对牺牲了的选项重要性的预期。选择浇花园这一事实本身就意味着他从未真的去擦窗户,因此,他也就从未真正体验过满足擦窗户的需求实际上有多么重要。当我们作出选择时,我们是在不同选项的主观预期效用中进行选择。在那些我们放弃的选项中,我们评估出的最重要的选项,其实并没有真正经历。如果我选择点龙虾通心粉和奶酪,而不是鱼肉玉米饼,我的机会成本就是我认为鱼肉玉米饼会带来的主观预期效用。事后,我永远不可能确切地知道我的机会成本是多少,因为我从来没有体验过我放弃了的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看,边际效用递减的概念也有所不同。通常这一概念体现为你消费的商品越多,从中获得的“良好感觉”就越少。所以,虽然第一块蛋糕让你觉得美味可口,但最终持续不断的一块块蛋糕带来的感觉会越来越差。这种解释将效用视为享乐性的,而不是满足某种需求的能力。在我们所举的水的例子中,水的边际效用是每一桶水满足特定需求的能力的重要性。第一桶水让我们能够洗车,这是我们最重要的需求。下一桶水可能是用来喝的,这是我们接下来最重要的需求,其次是浇花园和擦窗户。每一桶水的边际效用都小于前一桶水,因为它所满足的需求对于我们的重要性降低了。虽然可以说,如果我们连续获得某种商品,边际效用总是随着其新增的单位数量而递减,但我们不能对效用赋予确定的数值,因为它仍然是主观的和预期的。

门格尔将他对商品、效用和价值的讨论扩展到了生产过程中。根据劳动价值论,生产过程投入的价值决定了该生产过程的产出有多大价值。制造某件商品所投入的劳动越多(无论是直接投入还是以先前已生产好的商品的形式投入),该商品的价值就越高。门格尔颠覆了这一观点,从而完成了经济学上的“哥白尼革命”。他首先区分了其所指的“低阶”财货和“高阶”财货。前者是消费品,或与消费品接近的东西,例如,货架上的早餐麦片是“第一阶”财货。高阶财货是用于制造低阶财货的投入,例如,用于制造麦片的谷物和糖。门格尔指出,一种具体财货是高阶还是低阶不取决于该财货的任何内在属性,而取决于其如何进入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计划中。例如,面粉是生产我在商店购买的饼干的高级财货。但是当面粉放在超市货架上供我购买,以便我在家烤饼干时,它又是一种低阶财货。这样的概念框架让门格尔以及此后的奥地利学派得以讨论生产消费者所购买的商品的“资本结构”(structure of capital)。

接着,门格尔提出,价值不是从投入流向产出,而是从产出流向投入。正是因为消费者认为最终的产品具有价值,所以生产它们的投入才具有价值。因为消费者喜欢巨无霸汉堡,所以双层全牛肉饼、特制酱料、奶酪等,以及制作它们的员工的劳动才具有了价值。如果人们不再吃牛肉,那么所有制作巨无霸汉堡的生产要素都会失去一些价值。不是劳动赋予商品以价值,而是人们相信某些商品会满足他们的需求,才为生产这些商品的劳动和原材料带来了价值。价值的最终来源仍然是我们每个消费者的主观偏好和知识。此外需要注意的是,从产出到投入的这种价值转移不是自动进行的。必须有人来弄清楚:(1)人们认为某些商品而不是另一些商品有价值;(2)要生产人们重视的这些产品,哪些投入是最佳组合。这就是企业家的功能。

这一框架还有助于我们理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给传统的供给和需求所赋予的独特复杂性。在上面的讨论中,我们忽略了货币与交换,而是假设人们要么已经拥有,要么将以某种方式获得像一桶水这样的商品。然而在现实中,消费者面临的选择是把钱花在这件事上还是另一件事上。在决定是否以2美元的价格购买一桶水时,消费者实际上是在两种主观预期效用之间作出选择:一种是用这一桶水满足它所能满足的下一个最重要的需求;另一种是用2美元购买其他商品所能满足的最迫切的未满足需求。使用货币购买任何商品的能力意味着我们是在暗中对一定量货币所能满足的所有替代需求的主观预期效用进行排序。稍后我们将看到,价格的存在能帮助我们驾驭一系列原本极其复杂的选择。

我们可以利用这种货币增强框架(money-enhanced framework)提供一个奥地利学派的解释,回答“为什么当某种商品的价格下降时,人们对它的需求量会增加”这个问题。以水为例,你愿意购买多少水来满足四种需求中的部分或全部,将取决于你对一桶水的价格和满足每种需求的重要性的比较。例如,你可能愿意支付3美元买一桶水来洗车,但不愿意用这3美元买一桶水来解渴。如果一桶水的价格是2.5美元,你不仅仍然愿意花2.5美元买一桶水洗车,而且或许愿意花2.5美元买一桶水来解渴。随着价格进一步下跌,你排在第三和第四的需求可能变得更值得满足。价格越低,人们越愿意满足排序较靠后的需求,因为我们需要放弃的东西变少了。如果一桶水的价格上升为4美元,你可能认为不值得以这个价格买一桶水来洗车,或满足任何排名更低的其他需求。需求曲线是边际效用递减的一种反映:我们新增需求的重要性不断下降,意味着我们愿意为此牺牲的东西必须随着不太重要的需求逐次满足而逐渐减少。在较高的价格上,我们将寻求满足更重要的需求。当价格下跌时,我们更愿意满足排名较低的需求,因为我们放弃的东西变少了。因此,我们得到了向下倾斜的需求曲线:当价格下降时,人们希望购买数量更多的某种商品,而当价格上升时,希望购买的商品数量则变少了。

同样的讨论反过来也适用于供给曲线。假设我有四桶水。说服我放弃一桶水并不需要花费太多钱,因为那一桶水是用在最不重要的需求(擦窗户)上的。由于我不太看重这种需求,所以不需要花太多钱就能让我放弃。但如果你想让我也放弃浇花园,好卖给你两桶水,那么每桶水的价格就必须更高,因为我无法满足的下一种(边际)需求的重要性更大。因此,随着商品价格的上涨,人们将增加他们供应的商品量,因为在价格逐步上涨时,他们更有可能愿意放弃满足更重要的需求,而割舍掉这些商品。价格更高意味着供给更多,价格更低意味着供给更少。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供给只是需求的伪装。我之所以愿意放弃额外的水,是因为我得到了更多的货币作为回报,这些货币所能满足的需求比我放弃的与水有关的需求更重要。我的水能卖多少钱,反过来又取决于其他人对水的需求。其他人是在表示,对他们而言,他们未获满足的对水的需求足够重要,以至于愿意出价从我手上买水。这些目的对他们越重要,为实现这些目的,他们愿意支付的价格就越高。人们试图找到一种方法,满足他们认为重要的需求,这是所有经济学的起点。

本文节选自《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导论》([美]史蒂文·霍维茨 著,风灵 译,上海三联书店,2025年1月版)。

本文节选自《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导论》([美]史蒂文·霍维茨 著,风灵 译,上海三联书店,2025年1月版)。

[责任编辑:徐英静 PV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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