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女性第一性视角打开一部电影有多爽？
大家最近有没有去看邵艺辉的新作《好东西》呢？我已经看了，看得很爽，而且和我在同一个影院的所有的女生看得都很爽。
我们几乎在同一个点上非常默契地开怀大笑，也发现大家都在偷偷掉眼泪。但看完电影擦掉眼泪，走在街上的我们，身体好像都轻盈了一些。
因为用女性第一性视角打开一部电影实在是太爽啦！
01
女本位的性缘关系
《好东西》本质上也属于一种小妞电影（Chick Flick），传统的小妞电影的常常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情感线，都市里女性遇到一个男性，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情感关系，男性常常是情感发起方、推进方。
比如早期小妞电影的代表《蒂梵尼的早餐》，后来的《诺丁山》《怦然心动》，以及国内的《失恋33天》《杜拉拉升职记》， 男性总是推动关系向前发展的人，是掌握了叙事权的人。 有批评认为，小妞电影实际上迎合了“异性恋本位”和“父权制无意识”，是对已有规则的再次夯实。
在《好东西》这部电影里，所有的这些传统的结构都被颠覆了。
1.没有名字的前夫
赵又廷是这部电影男性演员里当之无愧的男一号，他是戏份最多、也最出彩的一个男性角色。
但是，随堂测试来了，请问赵又廷在剧中叫什么名字？
“前夫”。
他根本就没有名字，他的名字是他的社会关系。
“前夫”就是一种处境，这个处境近似于“妻子”“儿媳”“弟媳”，这个处境是没有自己姓名的女人，只能用和男性的社会关系来标定自己的位置。
多么熟悉的一个场景，只有社会关系作为title的人。
多么陌生的一个场景，除了社会关系没有名字的男人。
赵又廷在里面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有工具属性的一个位置，属于中国影史上稀有的、主动找到了自己位置的男人——“育夫”。育夫的意思是负责育儿的一个丈夫，这多少有点像“奶妈”了。
育夫是赵又廷女权表演艺术家play的一环，分配给自己一些物化的角色，其他精彩表演片段分别有：
“铁梅，我为了你结扎了，但是队伍太长了，我没去。”
“你读过几本上野千鹤子？”
“这是结构性的压迫，我们占有了太多性别红利。”
2.认清自己位置的“课间十分钟”
王铁梅女士的附属性缘关系还有小马，一位“课间十分钟”。
小马是电影里那个和父权制割席的男性，他的母亲去世，他早早地跟他的父亲断绝了关系，和小叶大喊：“拉——黑——他！”。他打专车，因为不是女司机的快车“太臭了”。
他在台上是一个乐队的鼓手，铁梅去看演出的时候，小马就在人群中一眼望到了带着孩子的铁梅，从此他就变成了铁梅的橡皮糖，铁梅在哪里，他就黏在哪里。所以就出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修罗场，两个男人之间开始雄竞的那一套：
“你得防晒了，要不然老得快。”
“我这是小麦色。”
“你读过几本上野千鹤子？”
“我读了铁梅所有的报道。”
而他最出彩的两场戏都是在床上。
在第二场戏里，小马在床上问铁梅，我们周五晚上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吗？
铁梅说，我们不是那种看电影的关系。
看电影是很私密的关系，看完电影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聊天？我们有话可聊吗？我们是不是还要约下一次？
另外一场戏是他们在亲热的时候，他把铁梅最喜欢的内衣撕碎了，铁梅立刻下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睡衣。”
小马说可是我看片儿里都是这么演的。
铁梅气不打一出来，说那你应该提前问一下我。小马说如果我提前问你的话，那这个气氛不就被破坏掉了吗？
朋友们！这是影院里的免费性教育，属于伴随影片买一送一的，这个性教育是：1. 性行为之前应该有性同意，气氛永远不会被询问给破坏掉；2. 片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片儿都是给男人拍的。
不过，当小马开门要走的那一刻，铁梅说算了你回来。这是异性恋女性的蓝调时刻。因为四下无人，机会转瞬即逝，你只能在已有的这些机会里面挑选一个差不多合适的。
02
女本位的亲子关系
这部电影里面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性缘关系 ，那我们现在来聊一聊更重要的亲子关系。
《好东西》不止是一个小妞电影，本质上还是一个教育电影。
这个教育电影里面包括王铁梅对王茉莉的教育，王铁梅对小叶的非正式教育，还有王铁梅在洞悉了儿童心理学之后对这些男性的教育。
1.养一个勇敢正直有阅读量的小孩
王茉莉在《好东西》里更常被叫到的名字是“小孩儿”。
不是男孩和女孩，不是儿子或女儿，就是小孩儿。
但小孩有时候也是被教育成女孩的小孩，小马教她打鼓，小孩问的问题是：“女孩应该怎么打鼓？”小马说：“你怎么打鼓，女孩就怎么打鼓。”
之前有人做过一个小型的测试，摄影师让一些模特们做出指定的动作，一个指令是“像女孩一样奔跑”。听到这个指令之后，不管是成年男性还是女性的反应，都是扭捏着，把腿打着结别着花，假模假样地跑步。
但小朋友们还不懂，一个10岁的小女孩说：“我不知道像女孩一样，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 。但它听起来像是一件坏事。”
年龄更小的小朋友的回答则变成，“当我说像女孩子一样跑步的时候，你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意思是尽全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小孩也是那种新的小孩。当小叶说她妈妈嫌弃她眼睛太大，长得瘆人时，小孩看着小叶说，你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我很喜欢，你可以一直看着我。 当小叶说她妈妈嫌弃她的月经弄到床单上很脏时，小孩说， 血又不是屎，血怎么会脏呢？世界上一半的人都在流血。
铁梅遭受了网暴，网暴的阴影扫到了小孩儿的学校里，小孩闷闷不乐，王铁梅问她到底怎么了，小孩脱口而出，他们说我可怜，我不知道有什么可怜的，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王铁梅说：“对啊！我们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们有什么好可怜的！”
勇敢、正直、有阅读量，应该也是王铁梅对自己的要求，她也同样这样教育小孩。
《好东西》里面有一个让我们都非常感动的蒙太奇剪辑，小叶录下了铁梅做家务的声音：煎蛋、晾衣服、熬汤、橘子掉下楼梯，然后让小孩猜这些分别是什么声音，小孩说：下大雨、打雷、岩浆、泥石流。
日常的叙事繁杂渺小，小孩的耳朵里浩瀚蓬勃。
张惠妹女士在《母系社会》的歌词在这里回响：
不要再说要进厨房能出厅堂
不要再说要会铺床又能着床
这个世界没有女人该怎么办
你想 你想
不要以为西装革履就是战袍
不要以为浴帽围裙就是渺小
信以为真连续剧里的那一套
皇上 吉祥
简直可笑
2.王铁梅让“妈感”成为褒义词
在这个电影里面非常值得是重点提一下的是，王铁梅扮演的妈妈角色有一种贯穿始终的妈味儿，清新的、宜人的、靠谱的、放松的、眉清目秀的妈味儿。
她照顾小孩儿，她焦虑小孩没有才艺，她希望小孩能上台表演，但是她也尊重小孩的选择，她觉得不上台也没什么，不是每时每刻都要勇敢地像个女战士：“如果你没有准备好，可以晚一点再面对。”
她写调查报道，她没有东西可写，但还是给后辈争取空间，被扔到任何一个环境里仍然要讲话、在写作。
王铁梅好像把一切都抓在手里，她做调查记者做得优秀，她在家里可以换电灯泡、帮小叶通马桶，晚上在楼下接小叶，一把把小叶揽在怀里，和她说“对不起”，“因为总有人要和你说句对不起吧？”
她分得清楚男人的位置，她说和男的在一起不是让他来换灯泡的。也会在关系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轻轻推开，说我们不是那种看电影的关系。
这股妈味儿来得很轻盈，你并不觉得她有妈妈的天然负重，有很多历史的债务等待清算，只会感受到一种安定和安宁，你知道她在旁边，她会不带评判地看着你，也会温柔地接住你。
那种温柔体现在王铁梅身上，这种母系之神也笼罩在宋佳身上。
晚上王铁梅骑着平衡车，穿着一个帽衫，把手揣在兜里，在夜间冷着脸滑行的时候，这整个街区都显得很安宁，这整个上海都可以酣睡。
03
看女人和女人交朋友、聊天、拥抱
用女性第一性视角打开一部电影最爽的地方，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无休无止地看女人和女人交朋友、聊天、拥抱了。她们交朋友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她们拥抱不是因为一个男人，她们聊天更不是关于一个男人。
不聊男人，女人之间是不是就没话好说了？不因为男人，女人是不是就不会存在？这发生在电影里太久了。
在1985 年的连载漫画《Dykes to Watch Out For》中，描述了两个酷儿女性讨论电影；其中一个表示，她只会看符合某些涉及女性角色的要求的电影：
片中至少有两个有名字的女性角色，
她们互相交谈过，
谈话的内容与男性无关。
这在日后变成了贝克德尔测验（Bechdel test），这个测试非常初级，互相交谈哪怕两个单词都可以算作是交谈，甚至不需要共同出现在在镜头里，对谈话的内容是否厌女也没有要求，但无法通过测试的电影不胜枚举，随便列举几个：《蒂凡尼的早餐》、整个《指环王》三部曲、《龙纹身的女孩》、《猎杀本拉登》、《复仇者联盟》、《地心引力》、《环太平洋》、《降临》.......
2014年，一项由 Geena Davis Institute on Gender in Media所做的调查发型，2010～2013年发布的120部电影中，有姓名的角色中仅有31%为女性，以女性角色为主人公的电影只有23%，女性导演只有7%。
2023 年，一篇名为 Women in fiction: Bechdel-Wallace Test results for the highest-grossing movies of the last four decades 的论文，分析了此前40年里，每一年全球票房最高的 30 部电影，一共 1200 部电影。
结果发现，只有不到一半电影（49.58%）通过了测试。但几乎所有电影（95.31%）都通过了反向测试（这个测试被称为 BWT：里面的男性有自己的名字，他们除了谈论女人之外还会谈论其他事情）。而且，通过 BWT 的电影百分比在过去 10 年里还上升了。
一个女性，在性缘之外，想要在荧幕上看到女性的其他样貌是困难的，看到女性交朋友是困难的，看到女人说话是困难的，甚至，想要在荧幕上看到女性面孔也并不容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看到《好东西》会那么轻易地打动，有自己的名字的女人，有自己的朋友的女人，不讨论男人的女人，为了女人而存在的女人，一个没有 Mr.Big的《欲望都市》，原来这么精彩，原来如此具体。
《好东西》里，所有的男性角色都是派生的。
前夫因为王铁梅而存在，小马因为王铁梅和小叶而存在，胡医生因为小叶而存在。
而一直不变的、恒在的、稳定的中枢，是王铁梅、小叶和茉莉，她们互相缠绕着，她们互相发生着亲密的关系。
茉莉记得妈妈会做108种山西面，就像是法国有108种奶酪。记得妈妈在她出生那年写下的“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我们才能直面悲剧”。
茉莉尝了小叶的眼泪，说她的眼泪真好吃。
小叶有点讨好型人格，她带王铁梅来看自己的演出，帮王铁梅接小孩，对着铁梅端出的面大夸特夸，在铁梅被网暴的时候，睡在旁边偷偷观察她的情绪，跟在旁边录下铁梅的每一个声音，告诉铁梅“我们开创自己的游戏”，也总是第一个说对不起。
王铁梅在楼下等小叶，帮小叶驱赶stalker，拥抱小叶，给小叶穿上自己的真丝睡衣，帮小叶打掩护，给小叶道歉。
这都是女人为女人做的事情，这是我们常看到的事情，是我们女人的情深意重，这是我们不常在荧幕上看到的世界。
“我可以吗？”
“我会陪着你的。”
彩蛋
电影中提到的书
最后，我们列了一下电影里较明显的出镜书目，给你作为学习“女性第一视角”的阅读参考
《父权制和资本主义》
上野千鹤子
这本书是一本比较特别的上野千鹤子，是一本学术属性更高的书。
这本书对女权主义的各个派别进行了梳理和在思考，借助马克思女权主义，阐述了经过资产阶级革命，只带来了男性的解放，女性解放则被搁置了，这是男性的背叛。而在父权制资本主义之下，女性的社会再生产劳动则始终被忽视，没有得到应得的社会生产的回报。
《快乐上等！》
上野千鹤子/汤山玲子
这本书是一本对谈录，来自上野千鹤子和文化领域KOL汤山玲子，她们结合个人成长经历和社会现实，深入探讨女性“怎样自在地活”，其中涉及到妨碍女性生存的顽疾、爱情与婚姻、快感与性爱、老龄化的平等……九大主题。
《看不见的女性》
卡罗琳·克里亚多·佩雷斯
这是一本女性主义通识读物，从日常生活、到清扫积雪的经济计算，从卫生间性别配比到家务劳动的承担，从用药的设计到公共生活的参与，用女性主义的眼光重新扫描了女性在各个层面的实权。
《她们不是唠叨，只是受够了》
杰玛·哈特莉
女性总是在唠叨，但女性又做了所有的事。这本书不仅提出女性要负责有形家务，而且还又非常多的情绪劳动，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职场，女性总有解释的义务，总要保持耐心，轻声细语。然而，这都是无报酬的、女性专属的工作，让女人难移喘息。
《都是我的儿子》
阿瑟·米勒
著名戏剧家阿瑟•米勒的成名作，刻画了一个中产家庭在真相面前的分崩离析：大发战争财养家的父亲，维系家庭秩序的母亲，冲动而有正义感的的大儿子，在战争中失踪的小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