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双雪涛私人影单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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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双雪涛私人影单10部

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双雪涛私人影单10部

自《漫长的季节》热播以来,互联网上再度掀起了有关“东北文艺复兴”的讨论。作家双雪涛作为这一文化浪潮的代表作家之一,在文学领域贡献出了诸多的作品,多部小说被改编为影视,如剧集《平原上的摩西》、已上映的《刺杀小说家》和未来会与大家见面的《我的朋友安德烈》《平原上的火焰》。

在双雪涛今年新出版的杂文集《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中,收录了一篇他关于“文学与电影的关系”讲座实录:《岔出去的一段生活:谈电影》。在此文中,双雪涛以影视改编的成功个案切入,详述电影与文学两种艺术的差异所在——

他觉得《阳光灿烂的日子》对于原著是一种“点燃式的改编”;认为《霸王别姬》的结尾比原著小说好了很多,赞美它拥有“中国电影里非常罕见的一个漂亮的结尾”;从《七武士》的创作方式来剖析为何此电影“几乎没有一场戏不精彩”……

下文从此文中摘编双雪涛对 10 部经典电影评述,你也可以把它当做一份影单,带着他的视角重看经典。

本文经出品方授权发布,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01

《活着》

“有些部分比现在的电影做得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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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电影大家应该都看过,你会感觉《活着》虽然有一定程度的改编,但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忠实于原著的。福贵唱戏,皮影,那套东西小说里没有,但是整体人物的命运,包括最后吃几个馒头胀肚那些细节,其实小说里都有,比较忠实于原著。

另外一个就是做工,现在回头看那个时候的电影,经常会惊讶它的做工,一点都不糙,有些部分比现在的电影做得还要好。一个有非常强视听意识的导演,做工又那么精良,小说又很好,剧本把小说剪裁成一个适合电影的故事,我觉得《活着》就是这么产生的一个挺不错的东西。

02

《阳光灿烂的日子》

“处处都流淌着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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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凶猛》(原著)是非常自我,喃喃自语的,它本来体量也不大,不是很长的一个小说。特别妙的一点,这个“喃喃自语”传递到姜文导演那儿,他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喃喃自语”,这是很少见的。

它是一种点燃式的改编。本来有一个火,这边有一个灯,火一亮,把这边给点着了,它自己就亮了,不用把你的火拿来,自己就够用了。可能大家也知道这个典故,后来剧本的长度比小说还要长,是一个非常非常长的剧本,说明导演自己想说的东西很多,不只限于改编这个小说中的东西。

《动物凶猛》和《阳光灿烂的日子》,它们描摹的是同一个时代的东西,有些故事也是重叠的,但其实是两个艺术家个人化的结晶,都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有一种才华横溢的东西,一种洒脱。

《阳光灿烂的日子》处处都是如梦如幻一样,处处都流淌着才华,不是图解一个小说,而是用自己的才气把小说揉碎了重来一个,这是非常高级的一种改编,是可遇不可求的。

03

《霸王别姬》

“中国电影里非常罕见的漂亮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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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小说情节特别精彩,放在电影里就好像不太对。《霸王别姬》,李碧华写的,《青蛇》也是她写的,香港作家。《霸王别姬》算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讲的是程蝶衣和段小楼的故事。

大家如果看过小说会知道这个小说的后半部在改革开放之后,程蝶衣去了香港,段小楼作为大陆代表团的一员也去了香港,又遇见了程蝶衣,两个人还泡了澡堂子,聊了天。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个情节拍成电影会是一个挺诡异的东西。你前面都拱到那儿了,每个时代的缩影都给拍到那儿了,结尾这么处理可能会消解自己前面的努力。

陈凯歌导演比较妙的是,他意识到电影和小说是不一样的东西:小说那个东西叫结尾,电影那东西叫结局,这两个事不是一个事,电影看到最后你得出一个东西来,这个结尾得让观众得到净化或者升华,或者说它像个戏剧的结尾,去解决最主要的冲突。

他的方式就是从最开始就把程蝶衣和段小楼塑造成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然后这两个价值观在不断地冲撞,他们俩当然也有相互间的情感了,没有这种拉扯也就没有冲撞。那在这个冲撞的过程中,最后一定要找到一种方式把这两个价值观的冲突解决掉,这个我觉得是电影的规律,你不能让两个冲撞了一辈子的价值观最后搁在这儿,让它悬置。那他选择的方式就是其中一个价值观要被彻底地击败,至少在世俗意义上,就是程蝶衣这个价值观自杀了。

我觉得这是中国电影里非常罕见的一个漂亮的结尾,也是导演对于舞台剧、对于戏剧的素养达到一定水平才能拍出来的一场戏。它是一个舞台,并不是大家觉得就是唯有电影才能表现的东西,但是妙就妙在其实程蝶衣一辈子就是活在舞台上的一个人,段小楼也是这么一个人,只是没有程蝶衣那么纯粹。到最后两个人在一个体育馆里,导演把这个体育馆变成了一个舞台,用光把它塑造成一个舞台,俩人再来一遍虞姬别霸王,然后让这个人戏不分的人真的自刎了。这个价值观就变成了玉碎,就是“宁可玉碎”。这就比小说好了很多,在结尾的时候它完全把观众击溃了

程蝶衣是一个中国电影里很罕见的艺术家形象。他为了艺术可以放弃所有,为了情感可以放弃所有,那种极端性彻底性的人格在中国电影里并不多见。导演通过杀死这个人物保住了这个人物,把这个人物彻底立住了。

为什么现在大家每每想起张国荣都会想起程蝶衣?因为它有三层的累加,第一是程蝶衣本身这个人物,第二是虞姬和霸王这个故事,第三还有张国荣自己的故事。这个累加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文化遗产,大家想起这个人就会想起程蝶衣,就会想起《霸王别姬》,就会想起这个故事,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我觉得也是因为导演在拍摄过程中或者在制作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受到了演员的启发,或者嗅出了演员本身的气质可以完成什么样的一个东西。这是电影最有魅力的一部分,两厢成全。如果你想到这儿了,演员完成不了或者演员就不是这么一个人,他也弄不成,他也不让人觉得可信。但张国荣演的那个角色最后在那儿抹脖子,你觉得特别可信,它确实是那个时代可遇不可求的一个东西。它的基底,还是改得好,就是作为一个小说改编,确实改得超过原著。

04

《色,戒》

“并非是一部完美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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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这个小说不长,故事很曲折,时间跨度也很大,张爱玲去美之后,写作有变化,她使用了一些意识流的东西,跟自己白描的老手法搭配。《色,戒》里经常有内心的声音跃出,阅读时需要费一点脑筋,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哦,原来是王佳芝的思绪。

我个人觉得《色,戒》是张爱玲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即使有了电影的帮助,这个小说所受的重视程度还是不够。据说好几位导演都跟《色,戒》产生过联系,都没有做成,为什么是李安做成了?他为什么要拍《色,戒》?也许他在这里边看到一个欲望的东西,欲望的东西和时代怎么勾连起来,这是李安导演一直以来关注的事情。

《饮食男女》就已经初露端倪。“饮食男女”,里面有吃、情欲、争斗、和解,那几个女孩都分别代表了某一种东西。后来的《卧虎藏龙》《断背山》大家也能看到,也有这个隐线,情欲的和伪善的。《色,戒》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有一个巨大的背景,这个巨大的背景和身体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它产生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我看电影的时候没想到李安把这个东西推到那么极致,用那么极限的方式去做。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他没有点到为止,他要把这个东西变成一种真正在视觉上心理上对人的影响,你在看电影的过程中不停给你这个东西,不停让你看到这个东西,你才能理解他的电影在讲什么,而不是说给你一个概念一个阐释。他必须要用特别真实的场面告诉你这个东西是什么。

最开始我们讲,直接的东西不容易产生隐喻,因为直接了你脑子里的想象就破散了。李安不停地强调这个东西,强调一百遍之后它变成了一个极大的象征性的东西。这是特别值得我们很多电影借鉴的。他把床上的东西变成具有仪式感的东西。

《色,戒》并非是一部完美的电影,包括开篇打麻将的戏,第一遍看觉得挺好,再看就觉得很不对劲,很不真实,每个人的台词都像是说给外国人听的说明文,但是它好就好在极致,在某一个部分走了很远,在那个远处剖开了人与时代的关系

05

《刺客聂隐娘》

“整体上非常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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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整体上非常中国,比如精精儿,周韵演的角色不是要来追舒淇了吗?他做了一个声效,像一个怪兽的声音,欻——那个鸟都飞了起来,就是特别中国的东西,老外不会这么想的。中国人会想这个人这么危险,一下惊起了一片寒鸦。这是中国的东西,中国古画老有这个。怎么用在电影里呢?大家都知道这个好,比如说看八大山人的画觉得特喜欢,但是不会用。有的人用得特死板,把传统中国当做一种标本,像复刻一样,不灵活。侯导的电影用得活,完全融合在叙事中,一方面他确实具备深厚的美学素养和能力,还有一点就是自信,他就把这个东西使用出来了。

还有一场戏我也很喜欢,有一个人在给周韵弄簪子,这个时候周韵突然间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她的青筋在脑袋上绷起来了,这时宫女正往头发里插簪子。这是一段很精彩的视听语言,看起来又那么自然,让你觉得她那个时候特别痛苦,这个消息像簪子一样扎在她的神经里。不是用语言告诉你的,不是周韵跟我们说“这个消息刺痛了我”,她是静静坐在那儿,脸已经通红了,那个簪子在往里进,那个坏消息进入了她的心里。

故事讲的是藩镇,大家可以自己品味这个东西,局部和整体的关系。有场戏聂隐娘的师父站在山崖上,雾起来了,好像必须得等吧?那不是假的,那个得等。那等于他用了一个特别中国人的方式,也可以说用侠的方式,侠的耐心。很多人不太会等,剧组这么多人,你说等,咱们还不如弄一个CG(电脑动画)就得了。侯导觉得我还就要真的,就等这个,要是今天没有咱就再等一天。这就是真的假不了,那个雾一起来就是让你觉得太厉害了。

有时候拍电影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要发生什么,你觉得摄影机都卡好了,可能突然间飞过来一只鸟,有时候你还真得接上,接上可能就成为一个好东西。小说不是这样的,小说是都得想好了,没什么可接着的,接的全是自己的。电影是一个跟现实世界关系特密切的事,拍电影最后变成生活了,生活中经常有些意外,电影里经常会有,或者可以说,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电影既是虚构也是现实。

06

《告别有情天》

“照搬小说经常会把小说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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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有情天》小说叫《长日留痕》,石黑一雄的,也叫《长日将尽》。这本小说我认为是近二十年最伟大的当代小说之一。

《长日留痕》讲的是一个管家,非常老了,他要去寻找当年他认为他错过的一个同事,知己或者叫爱人。这位女士也曾经是一个管家,在巨大的庄园里是他的下属。其实是用一次远行带动故事——老管家还没有退休,他跟他的主人说我要去找这位女士,因为我们现在城堡里缺人手了,我希望她能回来。

这趟旅程看上去是这个故事的主体。他通过这个看上去的故事的主体,回忆当年他是怎么成为管家,怎么跟这女人错过,怎么为了服侍这个主子,甚至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没有质疑过这个主子对于纳粹的暧昧态度。主子很长时间以来在暗地里帮助一些邪恶的势力,但他的出发点并不是完全坏的,只是他比较昏聩比较幼稚。

从这个故事的概况大家能感觉到它的主题是非常丰富的。比如可以提炼成——我们社会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一个服务者:我们拍电影、写小说或者作为公务员,都是一个螺丝。你为了谁服务,或者你服务的这么一个巨大的东西,它最后会走向哪里你真的有把握吗?其实你是很难搞清楚也很难控制的。这是《长日留痕》的一个非常粗浅的主题。里面还有一些可以生发的主题,比如一个人一定要信奉某种价值才能生活下去,否则就会精神失常,而这价值所包含的真实意义是什么?人真的搞懂了吗?这也可以算是一个主题。当一位美国导演把它拍成电影的时候,他就得从这个小说的诸多层次里提炼出来他需要的东西。

我刚才讲的螺丝钉那一条是《长日留痕》上面浮着的最浅的一层油,导演把这层刮走了,他就认为这个他是可以搞的。

《告别有情天》我觉得比较失望的东西就是,他拿到了最表面这一层东西——这层东西对电影来说已经不浅了——但它做出来之后还是丧失了小说的味道。它完全按照小说那个叙事的形式把电影拍出来了,就是安东尼·霍普金斯踏上了一个旅程,开着一辆破车上路了,然后中间闪回。这种东西在小说里是成立的,小说的闪回没有成本,非常容易,一个思绪、一次晃神就可以回到某一个时间空间里。但电影的闪回非常强硬,就是你必须得闪过去,这个人必须要变年轻,这个人必须要回到当初他的心境、他的情绪、他的环境里。导致这个电影是由两部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组成。它不停地闪回、不停地跳跃,让你觉得是有两个不同的故事,没有完全咬合在一块。

我讲的这个例子可能代表着我的一种倾向,照搬小说经常会把小说丢失,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这个电影不算是一个特别成功的改编。

07

《闪灵》

“电影对于文学的改编必须要有新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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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看过《闪灵》——我觉得好的电影一定要在小说的象征性里面,也是所谓的小说性里边提炼出一个电影性的东西,完全适合电影去象征的东西。换句话说,电影对于文学的改编必须要有新主题,不能沿用小说的主题,因为小说的主题肯定是最适宜小说的。

《闪灵》就用了一个非常聪明的方式。你看完原著小说再看《闪灵》,会感觉到斯蒂芬·金还是稍微通俗了一点,而库布里克从里面提炼出来了一个男人的形象。这个男人的形象我觉得非常厉害,它代表了现代社会的一种男人的东西,文明社会的外衣是很脆弱的,里面包藏着赤裸裸的动物性,隐藏着很多暴力的因子。

《闪灵》的结尾有个合影,其实指向了美国人屠杀印第安人——怎么以暴力为基础得到了土地,才成就了某一种现代意味上的国体,然后马上对历史加以粉饰。揭示文明社会的脆弱,以暴力为核心,以暴力为象征,从原来小说里抽出这个东西来,我觉得是很高明的。因为这个东西特别适合电影,暴力、色情都很适合电影。怎么让这个东西变得高?这是库布里克的好处,大家看《闪灵》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害怕,你对这个暴力是恐惧的,他会利用这个恐惧去让你反省暴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08

《十诫》

“你感觉不到这个人在证明自己很会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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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诫》不能算一个改编剧本吧?顶多算是某一种阐发。有一位学者说《十诫》不能叫改编,只能叫上帝有一个《十诫》的版本,基耶(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有个基耶的《十诫》版本。基耶那个《十诫》哪个对应哪个还真说不好,通常讲的那个“十诫”是明确的,但电影里十个短片还真的说不好哪个对应哪个戒律。

基耶的电影有一点很好,你感觉不到这个人在证明自己很会拍电影。现在有很多人拍电影就要证明自己“你看我特别会拍电影,我给你这么拍你看一下,我这儿有一个这样的镜头”,是这个感觉。基耶是典型的一个,你看他的电影,看他的《十诫》,不会感觉这个人在告诉你我好厉害,但是你看的过程中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我很喜欢里边一个故事:平安夜,一个中年男人刚给自己孩子装完圣诞老人,接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他多年未见的前女友打来的,说我就在楼下,你能不能下来一趟?这个男人一直是一个好父亲、好爸爸。他跟老婆说我车被偷了,我得下去报警,找那个车。他陪了这个女孩一晚上,这个女孩带他一起漫游了华沙,最后来到火车站。

火车站那场戏拍得非常棒,夜晚的火车站,不知道大家去过吗?因为华沙特冷,我家那边也特冷,特冷的夜晚的火车站是特别诡异的。其他地方都黑,火车站特亮,窗户冻得全是冰花,一列列火车驶进驶出,你感觉是一个异世界,是另外的一个空间。火车站本身是很现代的东西,你一出去可能感觉城市破破烂烂的,但是火车站里又亮又干净。

他用大平光把火车站打得很亮,两个人站在那儿,那个女孩突然从兜里掏出来一把药,胶囊,说如果今天你没有陪我一晚上,我就一吃自杀了,因为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完全失败了。没有想到你还是陪了我一个晚上,那我就努力活下去吧。很有意思的是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旁边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在拿眼睛往铁轨里看,似乎有卧轨的企图。整场戏的想法、设计,非常精妙,但一点不让你觉得不自然,他不会让你觉得:“怎么出现一个老头呢?”他会用镜头把场景、情绪、表演组织得很舒服。

这个故事如果让别人拍可能很容易矫情了,成为一个特别甜腻特别没劲的事儿。他拍就会觉得太感人了,太有意思了,生活就是这样的,就是在那一瞬间大家可能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在一瞬间一个人温暖你一下,你可能就有力量活下去了。像这种温暖的东西很难拍,很难拍成他这个水平。《十诫》里面有大家肯定知道的“杀人短片”,那个相对冷峻一些,也更著名。

09

《七武士》

“几乎没有一场戏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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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武士》就是一个原创剧本。最开始他们准备弄宫本武藏这些人的,类似于历史剧,但最后把这些名字都变化了,架空了。

桥本忍在他的自传《复眼的影像》中写了他怎么跟黑泽明一起写剧本。他俩一起去温泉旅馆,俩人比稿。大家先把这场戏说完了,比如这场戏是一个武士和另一个人决斗,那个武士跟对手说:“你不要拔剑,你拔剑就死,我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那个人非得拔剑,他把他砍死了,这是《七武士》里的一个桥段。他俩大概讨论完了之后,就开始比着写,都写这个场景,最后看谁写得好,谁写得好用谁的。

桥本忍准备了一兜子资料,准备跟黑泽明比武,发现黑泽明带的资料比他更多。黑泽明把七个武士每个人的背景都基本写成了一本小书,七个武士每个人在哪儿长大的,他的父母是干嘛的,他曾经受过什么创伤、挫折,人物小传每一个都几乎是一本小书这么厚。桥本忍一看,感觉到很惭愧。现在很多导演觉得有编剧写,我就不用写了,在那个时代,黑泽明作为一个导演自己写的东西不比桥本忍少。

后来小国英雄加入了,小国英雄起到什么作用?他就在旁边拿了一杯威士忌喝,看俩人比,俩人吵,他来评判谁的方案更好。俩人都写完了一个场景,他拿来一看,桥本君这个可以,黑泽你那个差一些。他是干这个的。每次他也都署名编剧,因为他这个活儿不好干,需要很高的鉴赏水平而且这两个人得信任他,他也得能说出一二三,为什么这个好,为什么那个不好。

黑泽明的电影经常能把娱乐性和深邃的想法结合在一块,这是很不容易的。大家很容易只能顾一头,那头根本顾不上。《七武士》是多么完美的例子,又精彩,背后的东西又那么深,每个人物又都立得实实的,非常丰满。几乎没有一场戏不精彩。

10

《小偷家族》

“看他的故事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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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欢《小偷家族》的,我也挺喜欢《寄生虫》,两部电影前后脚得了戛纳的金棕榈奖。《小偷家族》显得更手工一点,作坊式的产品;奉俊昊的东西永远散发着一种工业感,像大工厂生产线上下来的东西。《寄生虫》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一个是他的剧本几番儿写得确实挺精彩,另一个它的整个制作,整个里面的服化道,是一个成熟工业体系下支撑的东西,要有钱、有时间,要排练才能弄出来。

我为什么想说是枝裕和?因为我觉得是枝裕和是当代特别重要的一个导演,他的受众也很广。是枝裕和最开始是搞电视剧的,写了很多电视剧剧本,也拍过一些纪录片。有意思的一点是一个拍电视剧的人最后成了一个重要的电影导演,他还保留了一些电视剧的优良传统在电影里。大家以前老是觉得电视剧和电影不是一码事,电视似乎更平民化更通俗,但是枝裕和走通了这条路,是很了不起的。

有人老是把是枝裕和跟小津安二郎比,讨论是枝裕和跟日本的传统的关系。但是小津跟是枝裕和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虽然肯定有相似的东西,比如对家庭生活的关注。小津对于生活的看法是相对绝望一些的,他似乎在通过拍电影体会生活中的各种苦涩,以对抗现实生活中的苦涩。家庭之苦、岁月之苦,人到老了怎么办,姑娘要出嫁了,就剩自己了怎么过。是枝裕和的很多东西还是稍微明亮一些,稍微积极一些,包括他用的老太太树木希林。我觉得这种演员小津是绝对不会用的,树木希林天生就带着一种对生命的热爱,虽然刻薄,天生是幽默又有力量的一个老太太,小津不会用这样的演员。小津的演员一定要把温度降低,再低一点、再低一点,降到观众能够平视的程度。包括安藤樱这样的演员,我觉得小津也不会用的。她太有表现力了,她一哭就让人感到哭得太好了,生命就是这么美,人的脸就是这么美。小津不会干这个,不会把镜头静止在那儿拍安藤樱哭泣,因为她已经明显带有很强的溢出导演掌控的感情色彩了。

是枝裕和作为新一代的亚洲导演,他从侯孝贤那里拿了不少东西,从自己的国家也取了很多东西,所以他是一个博采众长的导演,最终形成他的东西。他的片子有一个好处是可信,我看他的故事会相信。无论是《海街日记》还是《步履不停》,虽然很设计,很戏剧化,但是你就觉得可信。这个东西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建立人物的?怎么通过一两句台词就把人物立住了?可能跟早年电视剧和纪录片的训练有关系,迅捷,亲切,有现实的温度,我们一直忽视纪录片对于主流故事片的滋养,这是挺遗憾的,当然也跟国情有关系。为什么大家喜欢是枝裕和?可能首先是因为他的代入感。你看他的电影马上就会看进去,你不会觉得它离我很遥远,这是电影拍得平易近人。不是我离你八百米,我特别厉害,我自己耍一套。是枝裕和是跟我一起来,我给你讲这么一个事儿,娓娓道来,把你代入进去,拉着你的手跟你一起聊天,这种亲和力是很难得的。

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双雪涛私人影单10部

本文摘编自

电影就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双雪涛私人影单10部

《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

作者:双雪涛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2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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