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学记》中写及:“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这一两千余年理想的教学情境正发生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中。
故事要从两年前讲起,两年前的一天,余华拿着自己一位学生的小说给莫言看,他们一起认真地阅读、讨论,给出了具体到调整某些段落顺序、某一措辞的修改建议。
这个看似微小的文学生活片段,是一种践行着教学相长、闪耀着当代大学精神的、理想的研讨创作模式。是著名作家,同时也是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主任的莫言和同事们意识到,如果每一位学生在其初入文学之堂奥时,都能够一窥文学世界之斑驳陆离却不至于迷乱,能够更真切地攀触到文学条分缕析的脉络,他们将被极大地充盈。
随后,在莫言、余华和张清华的推动下,苗昂、张晓琴和翟文铖搭建平台,国际写作中心的莫言、余华、苏童、欧阳江河、西川、张清华等各位教授等轮番主持,并约请校内外的作家、评论家、编辑点评学生作品,一个实践文学交流的课堂应运而生。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将其正式命名为“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
莫言:传达“好作品”观念
事实上,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自成立以来,一直很注重建立各种裨益于交流、加强师生间联系的工作坊,已先后创建了“中外诗人翻译工坊”、“影视戏剧工作坊”、“当代文学批评工作坊”。
“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是这个大家族的最新成员,写作中心的老师们将这个工作坊的宗旨确定为:“研讨学生创作,提供修改意见,传达‘好作品’观念”,并决定,每期由至少一位著名作家主持,邀请校内外嘉宾和在校学生参加,研讨文学创作方向学生的作品,师生和嘉宾以圆桌会议的方式展开充分交流。
2020年12月9日下午,“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的第一期举办,主题为“漫谈《孔雀》”,这一期由莫言亲自主持,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硕士叶昕昀的短篇小说进行了研讨。
关于叶昕昀的三篇小说,莫言点评道:“这不像是一位初学写作的年轻人写的,像是一个很老辣的、有过很多年创作实践的人写的。三篇小说中,《乐园》很沉重;《慈航》的完成度很高,里面的人物一环扣一环;《孔雀》则是最复杂的。”
莫言对于《孔雀》中的细节也印象深刻,比如开篇写到的:“孔雀后退,萎缩的右腿落在地上,右半边身体大幅倾斜,左腿立即向后边迈了一步,将身子稳在原地。”莫言称:“这种细节描写的准确,可以看到你观察的功夫。当然这也不一定是观察,也可能是想象,是建立在你个人经验基础上的对于细节的一种想象力,这是考验一个作家非常重要的标准。我希望作家有一种在细节方面的延伸的想象力,能够把一个细节充分开掘,把一个细节包含的所有可能性都写出来。”
此外,关于写作中的诸多问题,比如情节雷同等问题,莫言也提出自己的看法:“情节的雷同在小说家眼里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尤其是初学写作的作者,这更不是问题,古今中外的小说家写出细节重复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这个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调整。”
莫言援引司汤达《红与黑》中于连向德·瑞纳夫人表达爱的段落,谈道:“司汤达把一场勾引写得跟一场战争一样,这就是伟大的作家。一般的作家肯定找容易的去写,而伟大的作家永远找困难的去写,写完最困难的地方,伟大的文学篇章就产生了。”
图注:莫言、余华和叶昕昀
第一期的“试水”以后,莫言表示,现在年轻的写作者们最大的问题还是生活经验相对单纯,对人生、对社会的复杂性,尤其对人情的复杂性,理解得不够深刻。此外,莫言也传达出希望“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能够一直举办下去的意愿,他提出:希望通过这种活动方式,一篇一篇地讨论学生的作品,促进师生交流、提升学生创作水平。
之后,写作中心的张晓琴教授开始有条不紊地联系嘉宾、组织学生、布置会场、安排宣传……让工作坊有了具体的工作模式。
迄今为止,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已经举办了十期。张清华教授总结,这个工作坊也不是简单的研讨会,它是一个有长度的工作,它通过研讨、互动、修改,让学生们获益良多。希望同学们能够在现有的基础上,吸收老师们的意见,对文本再做一些推敲,将小说的逻辑,艺术的逻辑,意义的逻辑在写作中充分理清。
在“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第十期的这个节点上,我们来一起回顾,对于青年学生的写作,名家们给出了怎样的意见。
走出“修辞眩晕”
第二期工作坊中,对于北京师范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张世维、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招硕士研究生陈四百和张戈的短篇小说作品《白娘娘》《太平城》《问薛师傅的走掉》进行了指导。
莫言最关注的是小说中的人物。他提出,张戈的《问薛师傅的走掉》的第一主人公是薛师傅,应该给他更多的描写。这篇小说的主要问题是叙述多,描写少。写小说的一个最大的忌讳是沉浸在以“我”生发出来的叙事,而忘掉要描写的、着力表现的人物,这个故事中的薛师傅是一个能工巧匠,他很有特点,因此写作者完全可以写他一个人拿着大刀在熟练操作的、壮观的、热烈的劳动场面。
作家徐则臣同样注意到“作家需要克制自己阐释小说的欲望”这一点,他指出,有时写作者会陷入自己的“修辞眩晕”里,这很容易让写作者找到感觉、调性或者腔调,这一点非常迷人,但也容易将写作者狭隘化。《问薛师傅的走掉》写到薛师傅前的陈述就太长了,作者太陷入到自己的描写中,但却没有将主人公薛师傅从叙述当中凸显出来。
评论家张莉注意到《白娘娘》中的“温柔的暴烈”,并认为这是属于年轻人的那种暴烈与残酷,读来毛骨悚然,有冲击力,有想象力飞升的一面,这是当下青年写作里面非常缺少的、让人感到惊喜的部分。
三篇习作中的《太平城》是科幻小说,对于这部作品的建议可有效行之于各种科幻题材的短篇创作中。
翟文铖教授分析这篇作品说:“写出了数码时代对人的异化。数码对人构成一种控制,比如,沉浸在游戏中,人的身体欲望就被大大降低了,这种状态其实是不正常的,而《太平城》正是将这种异常推演到极端,让精神完全脱离了肉体”;虽然科幻小说中总是会将故事设置于极端情境,进行天马行空的描述,但作家弋舟认为,天马行空之后,需要落到非常现实之处,这样其背后沉痛的意义才能彰显。
图注:第二期工作坊嘉宾合影
诗歌作品漫谈
继第二期对于短篇小说的讨论之后,第三期的讨论来到诗歌这一体裁,将研讨主题确为“诗歌作品漫谈”。
与会嘉宾对北京师范大学在读文学博士张高峰的《沙之哀歌》、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招硕士研究生段若兮的《白雾散去》、北京师范大学在读文学硕士白欢的《我生来并不是缄默如云》进行了研讨。
诗歌评论家张清华首先分享到,自己欣赏那种表现非常真实和卑微的自我世界的诗。他认同诗歌是追求真理的过程,但同样要注重感情,注重“真”“善”“美的共存。此外,诗歌需经由语言从自我延展中迈向更新的阶段。诗歌的立体感和纵深性,以及细节处的绽放,都是将诗歌修辞引向幽暗的花园所需格外注意的地方。”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杨庆祥教授认为,我们的生活里面充斥着大量的“假词”、充斥着大量的程序化的甚至是腐败的诗歌语言,我们需要对这一精神困境进行反思。杨庆祥坦言,年轻诗人们的诗歌有时会有类似“卡住了”的状况,但是一定要在“卡住”的地方重新挖掘,就像开新的矿脉一样,非常有创作性的诗歌,都是从这个卡住的窄门里挤进去,才发现更开阔的天地。
诗人欧阳江河提出,当诗和非诗的二元对立在写作中成为主宰,创造者就会无意识地写一些流行的东西。此次讨论中三位同学的诗写的都“太诗歌”:“写美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加进一定美的残忍的东西?美的混乱的东西?这些混乱的、不完美的东西,可以轻易地毁了你,却又饶了你,你一定要知道美和你是这样的关系。”
除了宏观的指导,“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注重对具体的细节进行指导。
对于此次研讨会中三位学生的作品,学者们指出,段若兮《蝴蝶》有一种像咏物式的感觉,比如“铁线般的花纹,犹如来自内心的捆绑”,将花纹跟自己的内在知觉做了一个创造性关联,但是这种模式的局限性在于关系太固定,限制了想象力——好的诗歌的隐喻或者暗喻可以跟多种关系对位,不是跟一个关系对位;《松枝》前面这个“咔嚓”打开的空间特别大,结果后面的“因为风烈、因为雪重”,把打开的空间一下又折叠回去了,反而就不好了。
图注:第三期工作坊合影
余华谈创作:写作本身会帮助作者找到一条更适宜的道路
进入到“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的第四期以后,研讨变得更加细致、更有针对性,每一期只讨论一部短篇小说作品。
作为“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重要发起人之一的余华参加了第四、五期的研讨,这两期分别讨论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硕士生赵瑞华的短篇小说作品《巨型落日》与文学创作方向在读博士生武茳虹的《赌徒》《一对夫妇》《山的那边是海》。
余华回忆起自己刚走入文学道路时,条件还相对闭塞,交流学习机会不多,因此他认为这样的研讨会是非常珍贵的。
余华指出,同学们的创作普遍存在两个特点,一是在细部描写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但是这对刚开始的写作是重要的,会为将来的写作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即便以后的写作不是细腻的,而是快速推进的、粗线条的,作者也不会忘记细部的重要性。二是写作不够集中,过于散漫。作品里没有重点,这个缺点一定要改过来,要学会集中去写。学会了集中去写之后,将来的写作即使散开去写,也能做到形散神不散,做到收放自如。
谈到赵瑞华的《巨型落日》时,余华认为作者保持了语言的感觉,并且让这种感觉变得更有现实意义。这篇小说虽然线索较多,但写作相对集中,视觉描写很好,细节上也不错。比如小说中火车开过来,房子在晃这个细节就很真实。另外,这篇小说最令人难忘的地方是女孩变成男孩这个情节,在这里赵瑞华写到女孩的不适感,以及男孩教她如何站着尿尿。虽然只有几笔,但是给读者的感觉却是悠长的。在一篇好的小说里面,一个精彩的描写哪怕只有几句话,但是留给读者的印象却好像有一大个段落。
同时,余华也谈到了小说存在的一些问题,首先是作者把比较困难的地方让那个女巫似的成年女人出现来解决。女孩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女孩想变成男孩就帮她实现愿望,导致这个女巫的形象在小说里显得有些突兀;其次是在语言方面比喻太多。在一个流畅叙述的段落里突然插入比喻,会打断叙述,从而削弱读者在阅读时的感受,在段落结束时加入比喻可能更加适宜。还有一个问题是部分人物的称呼在小说中不够清晰,容易被读者混淆。应该在人物出现时就有称呼,而不是在后面的叙述里补上称呼。
对于第五期研讨的作品,余华给出了更多细节上的建议,他认为,武茳虹《赌徒》这篇小说表现了作者的才华,也把握住了最重要的部分,对心理状态的描写基本是准确的,但在细节上略有漏洞,如手表、保险箱涉及的描述。
同时,余华也表示,写作的初期阶段无须过多考虑破绽与漏洞,否则会对写作形成阻碍,修改过程中可以仔细推敲这些部分。余华也建议,《儿子》与《一对夫妇》都是从荒诞的角度出发向现实靠拢,可以考虑把方向反过来,例如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的《南方高速》就是从生活的具体事件出发,构建出了一个微妙的、富有荒诞意味的故事。这是将来可以尝试的创作手法,但不必急于求成,因为写作本身会帮助作者寻找一条更适宜的道路。
图注:第四、五期工作坊合影
图注:悬念小说与智性思维
“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第六期与第七期讨论的作品都有着悬疑色彩,第六期讨论的是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在读硕士曹译的短篇小说《木鸢》,第七期讨论的是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在读硕士杨佳欣的短篇小说《冰河》。
与会学者主要分析了小说的语言感觉、悬念设置、情节发展等方面。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苏童分析,《木鸢》从格调来说,小说虽然属于“暗黑系”,但却有重金属般的质地,故事内部回响着某种重的、像噪音般的东西,构成了特殊的美感。就技巧而言,作者在较短的篇幅里,相当经济实惠地铺陈了小说的元素,并有效地将其推到高潮,而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漫溢出的旁枝末节。
苏童特别指出,从医院到租房,从现实到回忆,作者频繁地进行时空腾挪,但处理得流畅而自然,一气呵成,这是不多见的。但整体上来说,这个故事还缺点烟火气息。由此苏童提到了小说中传纸条的细节,并指出如果将这个地方进行适当的扩充,可以与真实的生活发生一定的关联,让人物塑造更加丰满、深刻。
对于第七期的作品《冰河》,欧阳江河教授认为作品的叙述视角很独特,带有诗意而冷漠的气息。小说用许多无关紧要的笔触来反映人物内心隐秘而幽暗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关涉着人物的成长,此外,欧阳江河也认为,《冰河》用梦的生成、发展和变奏触及深度的心理现实,但仍旧没有超越作者个人的经验,需要营造出更为强烈的现场感,才能与社会现实发生进一步的关联。
中国作协中国作家网总编辑陈涛则指出,《冰河》的基调相对低沉,可以看出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的影响。故事里充斥着成长、复仇、悬疑、情感等多种元素,弥漫着冷静、残酷的青春小说的气息。从构思来说也堪称巧妙,作者借助八个不同的场景完成故事的叙述,各个章节看似独立又互相关联,展现了智性思维的能力。
但同时,陈涛指出《冰河》还存在一些问题。首先是语言的修饰过多,需要做出删改,尽量做到准确、简洁。其次是对比不够强烈,这种题材反而不能一味地强调残酷,而是要将黑暗与光明,伤痛与欢乐并置其中,增强人物之间的反差性,内在的矛盾和痛苦才会更为剧烈、深刻地呈现。
多种风格语言并置的小说
“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第八期谈论了一篇很特别的短篇小说——由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在读硕士谭滢写作的短篇小说《木石苑》。
多位参与研讨的学者注意到《木石苑》的文体意识,《人民文学》副编审、外文版副主任李兰玉介绍,《木头苑》设置了石头哥哥和玉芝姐两条对称的线索,将人物情感的发展拿捏得恰到好处。同时,小说与《红楼梦》在细节上存在大量的对应,形成了与经典的互文,产生了较强的设计感。
中国作协《中国作家》编辑赵依注意到,《木石苑》的结构深受戏剧的影响,章节命名也采用了弹词,多重文本的嵌入让故事有了丰富的层次。尤其是作者选择了茶楼作为叙事空间,让人联想到了鲁迅和老舍笔下的茶馆,是对经典文本的一种致敬。
《边疆文学》编辑、鲁迅文学院与北京师范大学合招硕士段爱松肯定了《木石苑》的语言对于古典文学的承续与对方言、评弹的引入,同时,段爱松也指出,小说整体结构失衡,末尾的章节过于紧凑,显得头重脚轻,作者需要做出权衡,让小说的密度和容量更为适宜。
欧阳江河对嘉宾的建议进行了回应与总结,就各位嘉宾所谈到的小说中方言和弹词的混搭,欧阳江河谈到这是空间结构里的一种声音结构。小说设置了《红楼梦》的文本空间和茶馆的物质空间,以及地方性的现实空间,这三重空间交叠在一起,形成了语言的交叉与混融。
欧阳江河特别强调,语言不仅包含了词、发音、语法,更关涉到人物的最终命运,折射着人物的日常生活状态。人物选择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其实就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因此,他认为,谭滢让多种风格的语言并置于小说,产生了较强的设计感,也为小说增添了妙趣。此外,欧阳江河也认为,小说的写作需要推向极致,往深处挖掘,做到“非如此不可”的程度,将可说与不可说、说尽与说不尽的东西都说到淋漓尽致,才能抵达高超的不可言说的境界。
最后,他指出谭滢选择了与《红楼梦》这样文学经典的互文,这本身就是其文学抱负的体现,希望她的写作将来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要为了写人物和故事去写社会与历史
最近举办的第九期与第十期工作坊均再次由作家余华主持。
第九期研讨的作品是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在读硕士程舒颖写作的短篇小说《逃跑的人》。
余华回顾了程舒颖以往的作品,指出作者在《逃跑的人》中顺利地实现了创作风格的转化。接着,余华从具体的文本出发,给出了修改建议:首先是人物关系的深化,作者可以考虑将小说中暧昧的情愫写得更加明显;其次是部分情节的转换需要适当的过渡,减少突兀感,且需要在合理性上加以琢磨,特别是小说中父亲这一人物的行动还需补充叙述,才能让故事的逻辑更加经得起推敲。最后,他称赞小说的时空转换很自然,并鼓励程舒颖继续保持这一优点。
张清华指出,《逃跑的人》小说中存在两个处在不同立场的叙述者,如果能够尝试运用复调性的叙述,将浪漫与悲壮进行反复的对照,整个故事的诗意就会更加强烈。最后,他建议程舒颖从读者的角度出发,挖掘内部幽暗的地方,将人物的肌理、故事的纹路、整体的架构像雕塑般呈现出来,让小说辐射出更多光彩。
第十期研讨的作品是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在读硕士王泓烨的短篇小说《她在无眠的夜晚》。
余华谈到,《她在无眠的夜晚》是王泓烨的第一篇小说,写得生动,说明他在创作上有了很好的起点。相较于初稿,小说在语言上更加流畅、内容也更加丰富。但部分修改也存在问题,例如作者在修改稿中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情节。
对此,余华指出,这篇小说从小处落笔,角度和结构都相对封闭。因此在原来的基础上保持其生动性即可,无需追求更宽阔的内容。伊恩·麦克尤恩的《在切瑟尔海滩上》从小处出发,越写越宽广,最后上升到对整个人性与社会性的思考。即便是他这种天才作家,也是在经验丰富的时候才能够写下这样的作品。所以同学们在开始写作的时候更应该注重的是分清主次、有所取舍。
张清华认为,王泓烨在《她在无眠的夜晚》中跃出了个体经验,着眼于青少年的成长问题,试图发掘人性深处的隐秘,现有的文本中糅杂了成长、母爱及隐秘经验等多层内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小说的视野,但因作者目前还不能驾驭这种开阔而复杂的写作,所以在完成度上略有欠缺。对此,张清华谈到,这篇小说的意义空间很大,弥散着各种张力,但因为作者没有足够能力去掌控,导致了意义的流失与自我抵消。作者需要进一步思考,如何将故事内部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进行整合,从而铸牢整个作品的结构。
余华回应,学生们在创作中普遍的问题是贪心。“贪心也是写作能力不足的表现,一件事写不下去了,就去写另一件事,又写不下去了,索性再写一件事,表面上看这几件事是有联系的,其实是形不散而神散。”他以《霍乱时期的爱情》为例,当初加西亚·马尔克斯试图让拉丁美洲的动荡与爱情在故事中平分秋色时,却发现困难重重。当他突出描写爱情时,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社会风貌却自然而然地展现在其中。马尔克斯意识到一部小说只能解决一个问题,才有了伟大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对此,余华强调,作家不是为了写社会与历史,才去写人物和故事,而是为了写人物和故事,才去写社会与历史。
图注:第九、十期工作坊合影
回顾两年间的这十期工作坊,作家们提出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珍贵意见。
张清华在总结工作坊举办时谈及,工作坊的意义就在于发掘有潜力的同学,培养写作人才。许多被研讨的同学一开始都是零起点的新人,但都在经过这样的训练后取得了较大进步,这说明写作的天赋也需要被发现和点化。
而工作坊所聚集的最专业的作家、学者与编辑,正使这种发现和点化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