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艺术活动中,小说家从事的工作,是其中最朴实无华、最具体也最无法浪漫化的一种。”——弗拉纳里·奥康纳
阅读一部文学作品时,每每读到令人振聋发聩的内容,心里总会感叹:作家果然是天生的!天赋、才华似乎淹没了作家日复一日为激发写作潜力所作的努力。然而,对于以作家为终身职业与毕生理想的人来说,日常的写作练习才是走向胜利的必经荆棘路。
很多业已成名的作家把写作当作日复一日的固定动作,和吃饭、睡觉一样不可或缺。很少有作家遵循英国“文坛教父”马丁·艾米斯的“每天只工作两个小时”的建议。从艾西莫夫到村上春树,从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到卡夫卡,每个功成名就的作家和他们最广为人知的作品,都是浸泡在咖啡和汗水中的产物。
作曲家、作家约翰·凯奇
不过,每个作家的创作习惯都不尽相同。有人在凉爽的清晨提笔,有人披星戴月;有人不能离开咖啡,有人必须要有一只猫陪在身边;有人每天都要遵循严苛的作息规律,有人对daily routine嗤之以鼻;有人把自己关在简陋的旅店房间里,有人声称身边有万人派对也影响不了他写作……但我们依然能从中提炼出一些共性,那就是扎迪·史密斯对她的作家同僚们的告诫——
“不要把自己的职业浪漫化。
你要么写得出好句子,要么就写不出。
没有‘作家的生活方式’这回事。
你留在纸页上的东西才作数。”
1.早起
作家中最广为人知的晨型人是海明威,他在《流动的盛宴》中塑造了一个在巴黎寂静的清晨奋笔疾书的作家形象,那个蜗居巴黎的身影,至今让人们将清晨与恒心、以及创作的美妙紧紧相联。
写作中的海明威
约翰·博恩
我一般会在早晨七点半左右坐在桌子前。我在清晨时最有灵感、最乐观也最有激情。
村上春树
一日之中,身体机能最为活跃的时间因人而异,在我是清晨的几小时。在这段时间内集中精力完成重要的工作。
列夫·托尔斯泰
我总是在早晨写作。我很高兴在最近得知,卢梭也是这样,早晨起床后会散一小会儿步,接着便坐下来写作。在早晨,人的头脑会特别清醒。最理想的思路往往会在早晨还没起床、散步中或散步后出现。
汤姆·佩罗塔
我在早晨写作,这个时候,我的脑子还算清楚,咖啡也相对新鲜。
2.夜猫子
并不是所有作家都在早上最有灵感。包括福楼拜、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内,一些作家不到万籁俱寂时不能动笔,仿佛黑夜才是创作的伟大伴侣。
H.P.洛夫克拉夫特
克苏鲁神话创始人H.P.洛夫克拉夫特
夜晚,当外在的世界溜回洞穴,留下做梦的人与自己相对,在任何不够安静或缺乏魔力的时刻没能出现的灵感与才能便会随之而来。一个人没有在夜晚尝试写作过就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作家。
弗朗茨·卡夫卡
卡夫卡的传记作家路易斯·贝格利指出,卡夫卡从早晨八点半工作到下午两点半,然后午饭、睡上四个小时、锻炼身体、晚饭,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开始写作。他先写信和日记,这大概要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他开始写小说的时候,通常已经是零点或凌晨一两点甚至三点了。有人建议他可以更好地安排一天的时间,他说:“目前这是唯一可能的方式;如果我不能承受,就会更糟糕;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承受。”
3.用笔,关掉电脑
现代人已经被笔记本电脑和智能手机惯坏了。好在依然有一些作家能够识别出亲手动笔写作的魔力。
苏珊·桑塔格
苏珊·桑塔格
我用毡尖笔,或者有时是铅笔,在黄色或白色的便笺本上写字,这是美国作家的癖好。我喜欢手写的缓慢。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我在写作正经的作品时,会亲手用笔来写……第一、第二或第三稿总是会亲手用笔来写。我打字比手写要快很多,但手写在某种程度上能让我慢下来,这样能帮助我集中注意力。
汤姆·佩罗塔
我会坐在家中顶楼的一间小房间里。我从几年前开始用钢笔,并对其造成的凌乱景象心怀感激。钢笔让写作变得像是一种体力劳动。我得在自己的一天结束之前创作出点新东西来。
4.形成一套作息规律
有一类作家会严格按照“苦行僧式”的写作时间表要求自己。《北回归线》的作者亨利·米勒就曾为自己制定“写作十诫”,其中包括:“可以暂停,第二天继续。专注,专注,专注”“写作第一,永远写下去”等规则。在这些作家的生活中,写小说绝不是什么浪漫的行为,而是艰苦的体力劳动,需要持之以恒。
艾丽丝·门罗
我每天早上写作,每周持续7天。我从八点左右开始写作,到十一点左右结束。我有非常厉害的强迫症,以至于我要给自己规定完成的页数。我也强迫自己每天步行三英里。
史蒂芬·金
我有一杯水或一杯茶。每天早上,在八点到八点半的这半小时内,我会在某个时间坐下来。
史蒂芬·金
我有我的维生素药丸和我的音乐,坐在同一个座位上,所有的文件都放在同一个地方。每天以同样的方式做这些事,似乎是在对大脑说,你很快就会开始做梦了。
约翰·格里森姆
闹钟会在五点响起然后我会跳进浴室。我去办公室只要五分钟时间。而我必须得去办公室,坐在桌子前,面对当天的第一杯咖啡和一本拍纸簿,在五点三十分写下第一个字。每周五天都是如此。
约翰·博恩
我二十多岁时在都柏林的一家书店工作,每天五点起来,好在上班前写作。那之后的二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放弃这样的作息。马尔科姆·布莱伯利在东英吉利亚大学执教创意写作硕士课程的最后一年时,我有幸上过他的课。我一直记得他的忠告:我们应该每天写作,“即便是圣诞节”。大多数时候,我都坚持这么做了。不写作的时候,我都不太清楚可以干些什么。
J.G.巴拉德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自始至终都是每天写一千字,即便是在宿醉的日子里。如果你想把这当作职业,就要磨炼自己。没有其他办法。
艾萨克·艾西莫夫
思考是我最喜爱的活动,而写作对我来说,就是通过手指来思考。我一天可以写上十八个小时,每分钟打九十个字。我一天能写超过五十页。没有什么能够干扰我的注意力。你就算在我办公室上演一出狂欢大会,我都不会看上一眼——嗯,也许就一眼。
5.不要例行公事
有规则的坚定的守护者,就有对规则嗤之以鼻的人。对于这些作家,他们需要的只是足够的纸,然后接下来的事自然会水到渠成。
雷·布拉德伯里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的热情都驱使我坐到打字机前,从我12岁那年就开始了。所以我永远不必担心日程安排。
雷·布拉德伯里
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我在洛杉矶的一所小房子里长大,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那时我在卧室和客厅里写作。我在客厅里敲打字机,收音机开着,妈妈、爸爸和兄弟都在同时说话。后来,当我想写《华氏451》的时候,我去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找到了一个地下室的打字室,只要你往打字机里投入10美分,就可以买到30分钟的打字时间。
约翰·欧文
我没有专门休息或者工作的时间,我没有工作日程表……我开始写一本书时,一天顶多能写两到三个小时。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可以每天写八九个小时或者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不休息——如果我的孩子不来打扰我的话。他们通常不来……一天在打字机前待八个小时不难,晚上用两个小时来阅读写过的东西也不难。那就是习惯。
6.运动
没有长期写作经历的人可能无法体会,写作是一种怎样的体力消耗。要想持续写出好句子,必需品往往不是酒精或致幻剂,而是一个好身体。就像村上春树已经告诉我们的,“写长篇小说就像生存训练。体力和艺术敏感性一样重要。”
库尔特·冯内古特
我在五点半起床,工作到八点,在家吃早餐,再工作到十点,然后步行几个街区到镇上,办些杂事,去附近的市政游泳池游泳半小时,然后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回家,看邮件,吃午饭……我一直在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
唐·德里罗
我早上在手动打字机前工作。我工作大约四个小时,然后去跑步。这有助于我摆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树木,鸟儿,细雨——这是一个很好的插曲。然后我再次工作,在下午晚些时候,工作两三个小时。
村上春树
我会在凌晨四点起床,工作五到六个小时。下午,我跑10公里或游泳1500米(或两者兼而有之),然后我阅读,听听音乐。
村上春树
我晚上九点上床睡觉。我每天都保持这个习惯,没有任何变化。重复本身就变得很重要;这是一种催眠术。我催眠自己以达到更深层次的心态。
7.喝咖啡
包括詹姆斯·乔伊斯在内,许多作家不是泡在咖啡馆里,就是在去往咖啡馆的路上。即便是在家里创作,桌上也一定要有一杯好咖啡。
托妮·莫里森
我总是在天还黑的时候起床冲杯咖啡——天一定是黑着的——然后我喝咖啡,看着光亮……
C.S.刘易斯
我会选择永远在八点整吃早饭,九点坐到书桌前,在那里读书写作直到一点。如果十一点的时候有人能给我拿来一杯浓茶或者咖啡,那就再好不过。
大卫·林奇
七年来我一直在Bob’s Big Boy餐厅吃饭。我会在午餐高峰过后两点半去,然后吃一杯巧克力奶昔,再喝上5-7杯咖啡。我会在奶昔和咖啡中都放入很多糖,然后猛烈摇晃,听这些糖块叮当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我的灵感就碰撞出来了。我会把这些点子写在餐巾上——当然,你要记得带钢笔。
8.不要喝酒
和许多人对作家的幻想不同,酒精的破坏力,可能要远远大于它们对文学史的贡献。
F.S.菲茨杰拉德
我越来越明了的是,一部长篇作品的完美结构或者修改时的出色理解和判断,与烈酒并不相配。短篇小说可以喝着酒写,但写长篇,你需要有能让自己把整个格局留存在脑海里的思考速度,而且要像欧内斯特(海明威)写《永别了,武器》那样冷酷地舍弃次要的情节。
海明威VS菲茨杰拉德
思考只要慢上哪怕一点点,就无法看到书的全局,而只能看到其中的个别部分;大脑也会变迟钝。要是我写《夜色温柔》第三部分时没有一直在喝酒,我付出什么都行。要是我有机会在完全清醒时再尝试一下,我相信,这其中也许会有很大的差别。就连欧内斯特都评论说,有些部分没有写进去的必要,而就我所知,身为大师的他的评价,可以拿来当作决定性的参考意见。
9.借助工具
香烟,照片,索引卡片,甚至棺材,小说家们需要一些道具来保佑——毕竟缪斯女神常常是会迟到的。
娜塔莉·戈德堡
我坐下来写作的时候,嘴里经常叼着一根烟……反正我是不抽烟的……烟是帮助我幻想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道具。
唐·德里罗
我看了一张博尔赫斯的照片。博尔赫斯的脸凶猛,盲目,鼻孔张开,皮肤绷紧,嘴巴出奇地生动;他的嘴巴看起来像是画的;他就像一个为异象而画的萨满,整张脸上都有一种钢铁般的狂喜。当然,我读过博尔赫斯的书,而我对他的工作方式一无所知——但这张照片展示了一位没有在窗口或其他任何地方浪费时间的作家。因此,我试图让他成为我的向导,摆脱昏昏欲睡和漂泊,进入魔法、艺术和占卜的异世界。
希拉里·曼特尔
你在内心准备开始写一本书时,在纸上写下任何东西以前,会冒出许多想法。捕捉到这些思考很重要。我会带着小型笔记本,可以很方便地撕下纸张;或者会带3英寸×5英寸的索引卡片。我会尽量写下每一个想法,关于这本书将会成为什么样子的每一种模糊感觉,即便只有一个字。当我有了几张这样的卡片,就把它们钉到软木上去——我工作的房间里有一块布告板。
10.吸猫
谁会拒绝一只小猫咪呢?
科尔姆·托宾
因为我在爱尔兰西部区域有一座房子,那儿的邻居也有一只猫,我很喜欢那只猫。因为我在下午写作的时候,常常要有个伴儿,所以我在超市发现很好的猫粮之后,就会在下午的时间段把那只猫引诱到我家来,让那只猫来陪着我写作,之后再把那只猫放回去。
穆里尔·斯帕克
如果你想在某些问题上全神贯注,尤其是一些写作或文书工作,那你就需要有一只猫。独自和猫待在你工作的房间,我要解释的是,猫始终会跳上你的桌子,在台灯下心满意足地躺下。我要辩解的是,台灯的灯光会让猫非常满足。猫会躺下,会变得安详,这种宁静会得到所有的谅解。而猫的宁静会逐渐影响你。你坐在桌前,所有阻挠你集中精神的容易兴奋的个性都会平息,你的脑袋会重新获得曾经失去了的自制力。你不用一直盯着猫看。猫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猫对于你集中精神的作用相当显著,非常不可思议。
11.一间自己的房间
要想写作,你首先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100年前,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警世恒言依然适用于21世纪,并且不论男女。酒店房间,临时租来的房子,哪怕是一间办公室,作家们总是需要一些适当的“与世隔绝”。
乔纳森·弗兰岑
呈现出一个世界,在于允许自己强烈地去感受微小的事情,而不是去了解许多信息。因此,我工作时得把自己隔离在办公室里,因为我很容易分心,而现代生活已经变得极其让人分心了。
干扰无孔不入,尤其是通过互联网。而涌进来的绝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杂音。为了能听见世界上真实发生的事情,你要屏蔽99%的杂音。剩下的1%中仍然有很多信息,但也没多到让你对将其改造成有意义的故事这件事不抱希望。
玛雅·安吉洛
我在旅馆房间里工作——一个小而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床,有时,如果我能找到的话,还有一个脸盆。我有一本字典、一本圣经、一副纸牌和一瓶雪利酒。我试着七点左右到那里,工作到下午两点。如果工作不顺利,我会一直呆到十二点半。如果工作顺利,我就一直呆下去。
12.忘掉纪律,舒服一点
写作实在是一项苦差事。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舒服自在一些呢?
杜鲁门·卡波特
要么躺在床上,要么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支香烟和咖啡。我得大口大口地啜饮。随着下午的时间过去,我从咖啡转向薄荷茶,再到雪利酒,再到马提尼酒。
帕特里夏·海史密斯
海史密斯的传记作者Mason Currey告诉我们,这位女作家显然不喜欢任何束缚:她坐在她的床上,周围是香烟、烟灰缸、火柴、一杯咖啡、一个甜甜圈和一碟糖。她必须避免任何纪律感,让写作的过程尽可能愉快。
13.别管那么多,写就对了
E.B.怀特
谢天谢地,我的妻子从来没有像某些作家的妻子那样保护我。结果,我的家庭成员从来没有注意到我是一个写作者——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制造噪音和大惊小怪。如果我厌倦了这些,我也有地方可以去。一个等待理想工作条件的作家,会在还没来得及写下一个字的情况下死去。
朱迪·皮考特
有许多年,我不得不在照看孩子的日程中挤出时间来写作,这也使得我培养出非常严格的纪律。我写得很快,而且我也不相信写作瓶颈期,因为我从前都没有相信这个的余裕。当你有二十分钟时间,你就写——不管是不是垃圾,你尽管去写,之后再来改进。
杰夫·戴尔
这些年来,我遇到过几个有着理想工作条件的地方。比如说,意大利蒙特普齐亚诺的一个房间,有着可爱的木床和白色的床垫,可以从窗口跳望托斯卡纳的田园风光,阳台则曾经是与隔壁建筑连接着的一座小桥。或者是法国洛赞的一间屋子,房间俯瞰着一片小麦田,朝西坐着的话,桌子上的纸张便会在傍晚染上一抹红色。或者是我在巴黎波皮卡特街上的公寓,高至天花板的落地窗外就是侯葛特街,最远可以看到巴士底狱。
这些工作的理想场所的共同之处是,我从来没有在那里完成过任何工作。理想的工作环境恰恰是尽可能糟糕的工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