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问候生存指南

不管你是否回家过年，春节期间可能都少不了与亲戚的聚会。一提到这种家庭聚会，当年被“审问”期末考了多少分、排班里第几名的恐惧又来了，只不过这份恐惧随着年岁的增长，内容变成了工作、结婚、买房、生娃……这种看似的关切，其实大多是潦草的寒暄，就如李宗盛在歌曲《和自己赛跑的人》中所唱：“许多不切实际的鼓励，大多来自酒肉朋友或是远房亲戚。”

台湾资深心理医师刘仲彬在其书《推开心理诊室的门》中，针对这种“年节症候群”，专门开出一份“药方”——“长辈问候生存指南”，他颇具同理心地给出分析，我们与长辈话题的鸿沟并非出自他们本意：“照顾小孩花了他们一辈子的时间，剥夺了发展兴趣的机会”，并且给出一些如何“敷衍”长辈的“必备句型”，比如“跟之前差不多吧”、“说得有道理”……不过，在作者看来，“这份指南的存在目的，不是教你如何避免面对长辈，而是让你成为一个更酷的长辈。”

本文摘选自《推开心理诊室的门》，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年节症候群

——长辈问候生存指南

使用说明

亲爱的，当你翻开这份指南时，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年节或长假又要到了，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接下来你得专心应付接踵而来、花样百出的长辈问候攻势──在那一刻，你会由衷敬佩，人类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把所仅有的创意用在开发这些问候上。

相信对你而言，这种情况就像是拥有周期的世界末日，因此关于长辈们的问候攻势，我们特别准备出这份“生存指南”供你参考。你可以选择精读，透彻了解长辈问候的运作历程，若信息量超过大脑负荷，也可以先翻到最后一节“存活策略”；事态紧急者请直接研读“必备句型”（编者按：均为此书其他部分内容）。

衷心期盼，逢年过节，你都能战战兢兢出门，平平安安返家。

适用对象：人类。

使用年龄：收到第一份成绩单时，赋予使用资格；在第一个孙子出生后，解除使用资格。

使用期限：无限期，直到人类灭绝。

什么是长辈

关于长辈的定义，法国心理学家Dr.Absurdité在其1986年所撰写的经典巨作《长辈心理学》（Older People Psychology）第二章第一节提到：“长辈就像感冒与麻疹一样，想要免疫无疑是天方夜谭。”意思并不是说长辈这种生物是病毒，而是每个人都会轮到这个身份，属性公平，无人得以幸免，除非天妒英才，或是你愿意自我处起解救后辈（别傻了，你的后辈还是会变成长辈）。

它就像体内被设定好的一组变异染色体，潜伏期长达60年，时间一到，症状自然发作，同理心机能会逐渐受到侵蚀，训话腺体日渐肿大，几周后便会蜕变成完整的“长辈体”（特此注记：此段论述出处实已佚失，心理学家Dr. Absurdité及其著作则皆为作者虚构）。

长辈的症状

1. 生活空虚

有些人到了被称为长辈的年纪，会出现所谓的空巢综合征（Empty Nest Syndrome）。那时子女已陆续离家，生活重心突然消失，唯一的作用被回收，就像身经百战的老兵被告知战争结束时，留在身上的就只有回忆与空虚。

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培养任何生活兴趣”，不会跟你聊电影、音乐、时事、旅游经验，他们的数据库没有这些东西；也因为这样，才导致见面时无话可说，只能把话题锁定在家务事上。

但他们并不是故意的，照顾小孩花了他们一辈子的时间，剥夺了发展兴趣的机会。以前的社会，并没有教他们培养兴趣，一切都是“任务”，现阶段任务结束后，迎接他们的不是掌声，而是一条空荡的通道。

2. 爱下指导棋

有些人到了被称为长辈的年纪，会到达事业的顶峰，然后把50岁之前的人生讲得很颠沛流离。

这些人炫耀的不只是当前的功绩，更多的是过往的败绩。因此，他们在交谈时往往不去理会对话的脉络，而是任性地指着你说“你这样不对啦”或是“我看你们这些都是草莓族（指表面光鲜亮丽，却承受不了挫折的人）”之类的干话，接着就是一长串耳提面命，姿态高冷，霸气侧漏，仿佛只要走进人生的岔路，他就会冲出来吹哨子把你赶到另一条路上。

这类反驳乍听之下很刺耳，缺乏同理心，其实背后都是社会的荆棘与时代的眼泪，内里则是长辈的温柔。

但要注意，这个症状的恐怖之处，在于我们年轻时都会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变成这种爱说教的大人。”等到30年后我们变成老人，眼前的年轻人会看着我们，然后立下一样的誓言。

3. 渴望掌声

讲白一点，就是“爱比较”。

有些长辈的自信心比较不足，从年轻时起就是“负二代”，一路苦上来，好不容易熬出头开了家工厂，挂上“董事长”的头衔，每年终于可以出去旅游两次，一次去亚洲其他地区，一次去欧美，然后回来后跟大家说，“这也没什么啊”，下次要去摩洛哥之类的，以及他们的孩子都在国外留学。

以上这些，都是他胼手胝足挣来的，辛苦一辈子，不太能接受次人一等，因此只要一开口，对谈就会变成拍卖会的竞价，他永远要比你更高价。“比较”已经变成他的生活态度，不只针对晚辈，对待平辈亦复如是。

其实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那些护照戳章或是孩子的入学证明，而是他人的肯定，这是某种防卫机制的变形，目的是保护脆弱的自尊。

4. 记忆退化

有些长辈，每年见面都会不厌其烦地问同样的问题，瞄准对方的痛处往死里问，甚至一天照三餐问，于是某些精神比较脆弱的孩子，会开始出现类似被鞭尸的感受。

有些人是没话找话聊，有人则是真的记忆出现了退化，而不是觉得这样玩你很过瘾。如果对方超过65岁，连续三年都出现这种症状，不妨找个机会帮他测试一下，只要把你做过的三种职业，或最讨厌的三个主管名字跟他说，过十分钟之后再考他，答错两个以上，就可以原谅他了。

长辈的战力等级

1. 良性

真正暖心的长辈。因为太熟，这类长辈反而常被当成路人，其实他对你的背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通常不会废话，而是直接端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有时会弄得好像一头热，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基本上只要认真响应他们就好。

2. 中性

害怕尴尬的长辈。这种长辈占比最大，大概接近八成，他们的问号就像从坏掉的水龙头里源源不绝地漏出来的，一来一往没有空隙。事实上，这样过招的目的只是要填满对话之间的空白，因为他们都有严重的“空白焦虑”。他们可能根本不在意你的回答，也没想过刁难你，但正是因为不熟，才希望场面不要冷场，如果你回答得太快或是沉默以对，往往只会激发他们的灵感。

3. 恶性

积怨已久的长辈。这可能源自上一代的恩怨，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孩子不太成才，又或者自身性格上的缺陷，反正这世上就是会有看你不顺眼的亲戚，而他们的问候又往往不留情面地直击要害。总之，遇到这种长辈，请做好修炼身心的心理准备，拟好对策，请家人相互照应。最重要的一点，请认清这种长辈其实只是少数，除非你是家族里的败家子，长辈绕行款，不需要把所有人都黑掉。

长辈问候的类型

基本上不脱以下四种类型，它们彼此缠绕交错，连成一个没有尽头与曙光的莫比乌斯环，箭头后端只有两个方向：“联结到其他类别”或是“接受教诲”。

（点击上图查看清晰大图）

1. 课业

都考第几名啊？→现在补哪几科？→读哪所高中？→高考/考研考得怎么样？→考得好，那有对象了吗？（连到感情类）→考得不好，接受教诲。

2. 感情

● 有对象了吗？→（有）对方在做什么？（连到对方事业类）→什么时候结婚？→租房还是买房？→买房子（连到家庭类）→租房子，接受教诲。

● 有对象了吗？→（无）我帮你找好吗？→喜欢什么样的？→先跟我说说你的人生规划好吗？→没有人生规划或恋爱意愿，接受教诲。

3. 事业

有工作了吗？→月薪怎么样？→年终奖多少？→何时升主管？→不是主管，接受教诲。

4. 家庭

● 买房子了吗？→住台北市吗？→贷款贷多少？→丈夫负担得起吗？（连到丈夫事业类）→何时生小孩（包括二三四胎）？→没打算生，接受教诲。

● 买房子了吗？→住台北市吗？→贷款贷多少？→丈夫负担得起吗？（连到丈夫事业类）→何时生小孩（包括二三四胎）？→已生→小孩给谁带？→保姆月费多少？→小孩学什么才艺？→小孩成绩如何？（连回课业类）

存活策略

1. 预先规划（适用所有长辈）

想活命，请先拿出纸笔，以这段假期为区间，规划出一份“行事历”。将可能会碰头的长辈们填入各个时段，并区分为良、中、恶三种战力等级（或在名字旁边标明符号），以及他们的问候类型。

这样做，一来能先“预习”各种关卡与策略，二来增加安心感，当恐惧化为实际的数字时，你会发现真正棘手的也只有那几个人。长辈们不会像千军万马般大举袭来，很多时候都是自己高估了对方的战力，一旦能摸透对方的底，你的信心就会增强许多。

2. 保持冷静（适用所有长辈）

在第一个长辈出现之前，周遭景物的流动会开始变慢，接着长辈一号穿着星星形状的拳击裤，在掌声的簇拥下，缓缓从右方的台角上场。这时候，这篇指南就是你身后那位穿着汗衫的教练，负责帮你按摩，捏捏你的嘴，提醒你保持冷静，回想一下我们学过的存活策略。

记住，“长辈也是人”。他的问候不一定带有恶意，很多时候他可能比你更焦虑，行程比你更满，甚至得事先花一整天的时间想问题，只为了维持长辈的形象；他们之所以看不出情绪的涌现，纯粹是因为年纪大皮肤比较松垮的关系。只要你能做个深呼吸，冷静以对，时间自然会过去，长辈不会一辈子住在你家，很多时候都只是三五分钟的侦讯一般，流程走完就解脱了。

3. 认真响应（适用良性、恶性长辈）

面对良性长辈，请放下心中的压力，因为这跟连珠炮的问句类型不一样，只需要回答单纯的问题，诚心接受建议就好，不需要角力的对谈是最轻松的。

面对恶性长辈，让我们直球对决。他要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找机会酸你，训训话，甚至煽动你的情绪。这时请做到不卑不亢，也就是说，“照实回答问题”。没对象就没对象，薪水低就薪水低，那又怎样？让他知道，你之所以很认真在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把他视为长辈，但不管现状好坏，这都是你自己的人生，而他只是一个不太讨喜的临演。正经八百地响应，多半会让对方觉得自讨没趣，既无法抓住你的小辫子，当众揶揄似乎又有失长辈风范，几分钟内就会结束对话。这样做，既能顾全父母的面子，又不失掉自己的里子。

4. 必备句型（适用中性、恶性长辈）

网络上有一些听了自爽但实用性有待商榷的句型，在此提供较中肯的版本：

（1）百搭句型首选：“跟之前差不多吧”。不仅能从容应付各种类型，即便放在每个问号后面都毫无违和感。

（2）示弱句型：“我可能还要再努力一下吧”“没办法，我条件不够好”，等等。一旦愿意放下身段使用哀兵政策，通常都能在极短时间内结束对话，甚至换得心灵鸡汤一碗，争取同情分。

（3）面对“指导型”长辈的必备句型：“是是是，我会参考”。而且一定要注视对方的双眼，每隔几秒点一次头，虽然无法立即结束对话，但至少不用花心思响应。

（4）面对“爱比较型”长辈的必备句型：“说得有道理”“表哥这么厉害喔”，等等。既然对方喜欢竞价，那就让他得标，不断地“褒”他，最好“褒”到他双脚离地，你就当作在放风筝，赌的就是对方会因为害羞而稍加收敛（当然也有例外）。此类句型一出，印象分数保证加到爆表，但前提是要沉住气，不能吐。

（5）厌世句型：“很难说耶，要看公司／大环境／缘分／其他人决定”。直接把问题推给其他因素，制造一种听天由命无可奈何的软性气场。只要能做到同一句不断跳针（意指说话天马星空、说话不连贯），就能彻底截断对话退路，若不想直球对决恶性长辈，这种句型也是解法之一。

5. 反客为主（适用中性长辈）

不想自曝隐私时，别紧张，因为当你成为被问候的那一方时，就等于掌握了套索，只要顺着自己的答案，就能巧妙地把绳索套回长辈身上。

譬如课业感情类，先用百搭句型响应后，再顺势以“关心”的姿态，将话题转回对方的子女身上（“我就跟之前差不多吧。那表哥的工作还好吗？”）。如果对方没有子嗣，那就出卖其他的表兄弟或自己的老弟吧。

若是事业或家庭类，就把话题转回长辈年轻时的丰功伟业，以“讨教”的姿态展开话题（“我们就没有加班费啊。那二伯你们以前会延长工吗？”）。这尤其适合渴求掌声的长辈，这样做不但能延续对话，也能避免一直自我揭露造成尴尬。但若对方不是你想交换生活经验的对象，就跳过这招吧。

6.借故逃脱（适用恶性长辈）

我承认这是很不妥的法子，连我自己用起来都觉得窝囊，而且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但不想交谈也没关系，毕竟硬聊是造成人体内伤的主因。

装病。戴口罩，缺点是必须全程戴好、戴满，一往下拉就破功。

手机设定闹钟／请弟弟打给你。时间一到，就推说：“不好意思，先去回个信息，等下就回来。”（最后这五个字一定要说，除了给对方台阶，也让对方知道你还是重视对话的。）

找家人救援。事先跟妈妈说好，时间一到就拉你去做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你们只是在瞎忙。

拼命出公差。不要放过任何可以离开这个场合的方法，不断去买饮料、甜点，就算一直待在厨房也没关系；但别忘记厨房也是有长辈的，而且战力更强。

7. 转念心法（适用所有长辈）

这是强化心理素质最重要的方法，请记住以下几件事：

（1）面对长辈，不是什么一生一次的对决，充其量就是几分钟的交流。

（2）这些问候，其实也会在一般场合出现，不需要将之妖魔化。

（3）不是他们想跟你聊隐私，而是他们没有其他话题，毕竟你们真的不熟。

（4）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很难搞，你要应付的也许就只有那么一两个。

（5）大部分时候，他们比你更焦虑。他们平常活得好好的，难得放个假，却必须面对一群小屁孩，而且对方还用拙劣的方式敷衍自己。

（6）长辈虽然难缠，但他们的孩子可能也正遭受我们父母的荼毒，就当赎罪吧。

最后，这份指南的存在目的，不是教你如何避免面对长辈，而是让你成为一个更酷的长辈。

本文节选自

《推开心理诊室的门》

作者: 刘仲彬

出版社: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出版年: 20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