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把猫咪种子撒到土中,到了春天就会收获无数只猫”

“只需把猫咪种子撒到土中,到了春天就会收获无数只猫”

博尔赫斯曾写诗赞美猫咪:“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

在诗人余幼幼的《乌有猫》中,猫咪难以言说神秘感,化为了一次次具体的事件:它们会突然消失然后化作我们呼吸的空气、会变成猫雨降落下来、会从春天的大地中生长出来、会从人们的梦境中走出来,它们能飞翔能流动能蒸发……

乌有猫

有猫以后,猫很快就化为乌有,变得不存在似的, 因为猫在家中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反倒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们呼吸,呼吸看不见的空气,呼吸猫。猫就是空气。

很多时候,我压根儿就看不见猫,越是到处找,就越是找不到它。猫会趁人不注意,全力伸展四肢,伸展到无限广阔,身体越来越薄,毛色越来越淡,最后变成透明的,与空气融为一体。透明的猫身居暗处,我在明处,它可以看见我,我却看不见它。我埋怨,这样很不公平呀,但也毫无办法,跟猫无法讲公平,只能怪自己不能像它一样变身。

我无数次找猫,把家里全部翻了个遍,找得心里发慌,一扭身却看见它就在我的脚下蹲着,身子前倾跟我一起寻找着什么。我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找它干吗?谁会像我一样吃饱了没事干呢?

猫尾随我去了每个房间,跟我一起找了一遍自己, 而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猫可以把自己变得透明,走路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猫爪子很轻很轻,走起路来肉垫触碰地板,消除了全部的声音,那些声音或许也藏在肉垫中,猫一抬脚或跳跃,就把声音带走了,根本传不到人的耳朵里。

明明知道猫就在房间的某处,但就是不见猫的身影,就像明明知道空气把我们团团包围,伸手抓一把,却发现两手空空。猫借用空气的透明让自己变得透明,它把身体藏在空气中,化身为乌有,而乌有仅仅是猫的外衣。

要想使猫现身,就不能过分在意它。

因为猫的现身是不经意间的闪烁,就像一圈光晕。通常猫的前半身和后半身分离,我们看不见完整的猫,也难以寻觅到它真正的踪迹,更有可能猫把身体的各个部分安插在家中的不同位置,让其一闪而过,发出迷惑人眼的光斑。

但是必须坚信猫一定会出现,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也没有具体的原因。反而不找猫的时候,猫就主动出现了。当它来到我的面前,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时,一切又显得那么的真实,好像它不曾消失。

猫与我对视,眼睛里放射出一道锋利的冷光,刺穿我的双眼,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吸入,将我化为乌有。

种猫得猫

以前没有怎么关注过猫这种动物,可以说对它们缺少了解。自从梦里来了麻花,跟它生活在一起,时间虽然短暂,却足以让我对猫产生兴趣和喜爱。我舍不得麻花离开,但梦并非每天都有,梦见的东西并非每天都一样。

很久都没有梦到麻花了,我十分想念它,连出门眼睛都不免在树丛中打探,盼望看见一只猫出没,哪怕不是麻花。

我把注意力放在寻找猫上面,自然就看见了许多猫。原来地上有这么多猫存在。花丛中,泥巴里,草地上, 树底下…… 随处可见,它们四处走动,数量庞大,就如同是被种到土里长出来的。

种猫就像种蔬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猫就得猫。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种猫,也有人捡猫。种猫的人只需把猫种子随意地撒到土中,不用浇水、施肥、翻土,到了春天,就会收获无数猫。事实也证明,春天一来,一夜之间地面上的猫明显增多,猫从泥土钻出且很快成熟。

春天是猫收获的季节,也是最适合捡猫的季节。

春天的阳光日益充沛,猫刚刚长出来,与万物复苏的节奏同步,一切都是新的,也没有什么家猫和野猫的概念,它们的意识才刚刚开始,作为猫的生命才初次被接纳。

猫儿们伸出四只小脚掌,触碰温暖的阳光,一只挨着一只,像覆盖在大地上的毛茸茸的毯子。天气好的时候,就会看见猫奋力地把自己摊开,放平整,吸收太阳光。吸饱了阳光的猫,缓慢地睁开眼睛。

猫知道自己已经长成熟,便将身体彻底地从泥土里抽离出来。它四脚着地,先试探性地在地面上走了几步, 然后逐渐地加快步伐,最后四条腿完全绷直,往前跨越、奔跑……

土里长出来的猫迅速向四周扩散,有的留在树林里,有的来到了大街上。在街上经常看见猫出没,有的猫很怕人,见人就躲,一溜烟儿便消失;有的则像麻花一样自来熟,发现行人路过,上前蹭啊蹭,好像在说带我带吧带我走吧!遇到喜欢猫的人,他们会停留片刻,蹲下来摸摸猫,陪猫玩一会儿,或者在就近的便利店买点儿吃的喂它们。有时猫会跟逗它的人走一小截路,人不再回头,它才停下来。

从土里长出来的另一些猫,喜欢上了人,却不想离开土地,最终它们选择到人群集中的地方生活。会有一些爱猫的人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给它们带来吃的和喝的。既不饿肚子又能到处行走,那些猫便永远留在土地上,时刻与泥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就像很多人眷顾自己的家乡。

猫房子

我和丈夫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很小,住两个人刚刚好;房子离地面很高,站在地面往上看,我家只是一颗花生大小的黑点儿,像从地面溅到高空的泥点子。这颗泥点子虽然很小,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宽敞结实,除了包裹住我和丈夫,还包裹着柜子、椅子、沙发、床…… 许多许多的东西,到处满满当当。现在又毫不费力地塞进来一只猫,真是一颗富有弹性的泥点子呢!

猫到来以后,对新环境日渐熟悉。它把每个角落都巡视一遍,将所见之处都划归自己所有。它躺在任何它想躺的地方,包括我和丈夫的身上,把我们也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猫很快占领了家中大大小小的空间,房子却没有因此变小,反而感觉更大了。扩大的部分就是猫自己。

猫就是这个旧房子里的新房子,小房子里的小小房子。与猫在一起就如同待在猫房子中,外面发生了什么,很不容易察觉。猫房子里只有猫而没有其他,甚至没有记忆。我经常忘记正在煮东西,把锅烧煳了才闻到。那时我正在跟猫一起玩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猫那里。我手拿逗猫棒,在猫面前晃动,猫左扑右扑,腾空跳跃,激动不已。

我贪恋在猫房子中的每一个时刻,不仅是因为能和猫一起玩儿,还因为猫房子的四壁都是软软的绒毛,正着摸过去,反着摸过来,一点儿也不扎手,猫也被摸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声音在耳边循环播放,像是猫房子中有一个三维立体环绕的音响,听着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静安谧。

猫房子的地板是猫爪子上的肉垫拼接而成,粉粉嫩嫩,弹力十足,比地毯柔软,比木地板减震,比瓷砖防滑,踩一脚下去又自动恢复成原样。

猫房子中仅有的两扇窗户是猫的眼睛。通过窗户向内看,发现猫的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忽明忽暗、神秘莫测。这个空间一望无际,比我站在楼上遥望整座城市都还要显得广袤宽阔,看不到边缘,又不像城市被密密麻麻的楼房、道路、车辆、人群所填塞。

那是一个变化多端的世界。一会儿暗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什么也看不见,像要把一切事物都吞进去,我紧紧扣住地板,生怕被那片黑暗的引力吸走;终于挨到它慢慢亮起来,被光线充盈,我才松了一口气。它竟然瞬间变成一个色彩明艳的乐园。里面有秋千、高低杠、旋转滑梯、跷跷板……凹凸不平的地面,长着绿油油的小麦苗,蝴蝶在上面翻飞,猫在追赶,奔跑,走高下低,十分欢愉。

我想进入这个色彩缤纷的乐园之中,可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只好在外面看着猫独自在里面徜徉快活,自由自在。我看得入了迷……等到光线微微收拢,乐园消失了,眼前出现一扇反射玻璃。透过玻璃我看见了自己的脸,进一步我看到了自己的眼中闪现出对刚才乐园的渴望,我的心脏映在玻璃上,扑通扑通地跳跃,仔细听,还有清楚的回音。

气体猫

猫冲向一股水流,它从未想过要在一摊液体中寻找自己的形态,只出于本能,与液体别无二致。猫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哗啦啦的水还流着。

猫流到书架,流到餐桌,流到写字台,流到衣柜,流到床上。何以确定那是猫?因为它最终流向了我,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湿漉漉,一定是猫在用舌头舔舐。水做的舌头,也想将我融化成水。

午后,我和猫一起在屋子里流动,阳光照到哪里我们就流到哪里。软体身躯蜷曲成各种好看的形状和难看的形状。猫自始至终都比我容易成形,我不羡慕。我成为一个庞大的容器也好,猫在里面开始各种表演。一会儿变薄,一会儿变厚;一会儿变粗,一会儿变细;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一会儿变圆,一会儿变扁;一会儿它变成一只真正的猫,一会儿什么也不是。

猫把自己变没了。

我到处找,从客厅找到厨房,从厨房找到阳台,从阳台找到卧室,从卧室找到水池。我唤着猫的名字,猫不管叫什么名字,最后都只有一个名字:咪咪。

咪咪—— 咪咪!

猫没有回应,太阳正热烈,光线照到我呼唤的名字上,亮闪闪的光圈在眼前晃动,紧紧地抓住空气往上攀爬。不多时,就爬到全城最高的楼顶尖尖。光圈由七种颜色组成,合在一起是透明的。可爱的、透明的光圈,我看了好久,直到光圈越变越淡。

喵喵—— 喵喵!

猫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忙问它去哪了。看到它身上还在飘摇的毛,我突然明白,刚刚那光圈就是猫。固体猫流淌成了液体猫,液体猫蒸发成了气体猫。现在,它还原了。

九条命和一条命

传说中猫有九条命,这种说法就像形容猫有九件衣服,一件穿破了还有另外八件,一点儿也用不着担心。猫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九条命的衣服,仿佛穿上了金刚不坏的铠甲。

谁都会好奇猫那九件保命的衣服到底是什么。如果让猫去上刀山下油锅会发生什么情况呢?聪明人一定不会这么干,只会用眼睛注视着猫,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一个画面。

猫的第一条命是坠楼时失去的。有天它想从阳台翻到旁边装空调的铁盒子里玩儿,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经过了很多楼层,最后掉在了小区的绿化带里,猫的第一件衣服穿过树林被树枝挂烂,撕成了碎片。现在,大概已经腐蚀分解,化入泥土成了肥料。

猫的第二条命是偷吃骨头因窒息失去的。猫寻着棒骨的肉香去垃圾桶里翻出了吃剩的骨头,猫以为自己赚了一块大肉,来不及咬就吞了下去,结果骨头太大,卡在喉咙里,致使猫喘不过气,猫难受得在地上打滚,身上的第二件衣服被磨得荡然无存。

猫的第三条命是掉进水中失去的。晚上,我在浴缸中灌了满满一缸水,准备泡个花瓣浴。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浴室。发现猫的时候,水面上漂浮着猫的第三件衣服。

猫的第四条命是喝开水失去的。水杯里接了一百度的开水,冒着白气。猫像往常一样去喝水杯里的水,以免被人阻止,它必须快速喝下去。猫被烫得原地打转,打翻了杯子,很快身上的第四件衣服就像白气一样蒸发了。

猫的第五条命是生病失去的。猫生了一场大病,不吃不喝,肚子一天天变大,带到医院,医生说猫已经没救了,它现在非常痛苦,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建议给猫咪做安乐死,让它不那么痛苦地离去。猫的第五件衣服永远地留在了医院,注射器的针头上还残留着一点儿衣服的纤维。

猫的第六条命是好奇失去的。都说好奇害死猫,可是猫偏偏不以为然。家里搬回来一个巨大的箱子,猫非常想知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一直在箱子面前蹲候。实际上那是一个空箱子,猫由于对箱子里的东西期待过高,在见到箱子里什么也没有后,巨大的好奇又一起笼罩着猫,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整日揣测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第六件衣服慢慢被好奇消耗殆尽。

猫的第七条命是吃得太多失去的。宠物商店打折,一次性给猫买回来很多很多罐头。猫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罐头,不同的口味让猫欲罢不能,每个它都想尝一尝。一个接着一个地吃,根本停不下来,最后吃到了撑破了肚皮,第七件衣服也自然而然地被撑破了。

猫的第八条命是故意失去的。因为前面已经失去了七条命了,还剩下两条,猫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理由来使自己失去生命,于是选择了自尽。自尽的方式作为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猫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回来时,身上确实只剩下了一件衣服。

猫的第九条命也是最后一条命,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始终都在身上,无法摆脱,哪怕猫选择自尽这种极端行为,那第九件衣服还是完好无损地长在身上,猫去哪儿第九条命就去哪儿。

猫跑来让我和它一起找原因,我来来去去找了不下十遍,很偶然地发现猫的最后一条命跟我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因为我的生命正处于最旺盛的时期,猫相应地也十分健康。我和猫目前都只有唯一的一条命,彼此牵连,万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两个人,两只猫

两个人,两只猫,住在一起,这是最理想的家庭组合。猫和猫一起玩,人和人一起玩,猫和人也能一起玩。如果家里面只有一只猫,猫就只好黏着人。如果家里面只有一个人,人就只好黏着猫。

猫和人之间出现了另一只猫,人和猫之间也出现了另一个人,另一只猫和另一个人同时出现。猫看见了猫,多么愉快!人看见了人,多么愉快!

就好比现在,大猫与小猫一起喵喵,我与丈夫一起聊天,家里再也不止有一种声音。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各自抱一只猫,使猫的脸相向,猫看着彼此喵喵或互相舔毛,人看着彼此的眼睛说话,传递着某着感情。同时手在猫身上不停地抚摸,像抚摸对方。猫咕噜咕噜,大家都陷入无比温柔舒适的时刻。

出门时,再也不用担心一只猫在家会感到孤单,起码在等人回家的时候再也不是一只猫在等。回家开门的瞬间,看见两只猫趴在离门最近的桌子上,望着同一个方向。

虽然一只猫的等待变成两只猫的等待,但是等待的难度相应减小。以前一只猫要花很多的精力打发时间,现在有另一只猫来承担一半的时间,两只猫都觉得轻松了很多。一只猫一半,负担起等待的长度,就算人很晚才回来,也觉得等待是件容易的事。

两个人一起出门时,也把对猫的担心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带在身上。一半的担心确实要比整个担心轻便得多,没有以前那么沉重,反而在外身心变得更加自在。

回到家,两个人,两只猫,八目相对的那一刻,孤独和担心瞬间消逝。好在承受起来都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了,既不耗费心力,也不耗费感情。

仍旧是一人一只猫抱在怀中,从再度相见的时刻开 始,两个人,两只猫,又进入了另一个无比温存的时刻。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四个成员,紧紧地彼此依偎。

本文节选自

《乌有猫》

作者: 余幼幼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品方: 乐府文化

出版年: 2021-8-31

编辑 | 仿生斯派克

主编 | 魏冰心

配图 | 电影《爱猫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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