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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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采访摘要
“我真的不想再画画了”
△常青收藏的公鸡雕像
△常青 绘
田川: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鸡的雕塑?
常青:因为我特别喜欢鸡,我画了很多鸡。不是喜欢它的脾气,在审美上,我喜欢它的形状。它们雄赳赳,五彩斑斓,还充满斗志。
△常青
常青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教授,浙江油画院院长。他刚刚完成的历史画作《新中国从这里走来》,即将在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展出。
△常青在画室绘制《新中国从这里走来》
常青:其实1949年从西北坡进北京的时候,大家是以家庭为单位过来的。趁着夜色一大早就出发了,并不是像画中这样被太阳照着前进,这是艺术处理。我是因为看了纪录片,就特别想画这张画。我觉得这个时刻,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领导集体最风华正茂的时候。
在心里构思如何定格一场宏大叙事,再用半年时间把它画成一幅画,常青为此投入了自己的一部分精力。而他另一部分创作热情,则放在了截然不同的事情上——那是区别于宏大叙事的人间烟火。
△《责骂》常青 绘
常青:我还会画我生活周遭的事情,比如这幅画的是大人骂小孩。
田川:您想通过它表达什么呢?
常青:生活里经常会发生大人骂小孩儿,小孩儿气得想反抗又没办法。就是一些日常,一些普通人生活里的家长里短。
△《父与子1》常青 绘
常青:《父与子1》这幅画也特别好玩。画里的这个孩子只要来找他爸,他爸的手就会去掏放在裤兜后面的钱包。
田川:知道他是来讨钱的。
常青:对,一个讨债鬼,父亲一看到他来就掏钱。我跟他们最起码待了三到五年时间,一直想找到他俩发生这种关系的时刻,后来终于被我等到了。当时这个父亲正在打麻将,看到儿子来了就站起来,跑过去,手往口袋一掏,当时儿子手上还拿着游戏机呢。
△常青 绘
常青:艺术创作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有时它是在记录一个时代,是一个群像,跟那个时代的人都有关系。
我画的画儿会让我周围的人感觉有同感,因为画作里的人他们都认识。这边是李总看到儿子一来就掏钱,在成都可能有一个王总一看到他儿子来也掏钱。那些地方的人如果看到这幅画,也会产生同感。因为这样的父子关系,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大千世界,花花万物,到底什么是一个画家眼里,值得用经年累月的时间和心血去捕捉,去定格,去画成一副画作的时刻呢?
常青:敏感的人会在生活中捞取到很多东西。创作的喜悦就像渔夫的渔网,会有贝壳、鱼,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常青是一个会用画画来犒赏自己的人,他也毫不避讳地评述,在艺术探索过程中天分加持的重要。学油画出身的他,早在中国美术学院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以作品《碗》入选中国首届油画展,一举成名,跻身画家行列。
△常青 绘
常青:少年得志是把双刃剑,好处在于你很快就能知道名利是什么东西。比如画作的价格,当时我老师的画儿卖一万块,我的已经卖到十六万了。
命运的分岔路口出现在常青37岁那年。37岁,无论作为一个画家,一个艺术家,还是一个教师,一个学者,或是其他任何一种人生扮相,后面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常青却在开了自己第一次个展后,决定封笔。他把那次个展形容为一场“葬礼”。
常青:很快的,你就会开始重复。我当时真的不想画了,连自己的画册都不看,完全不想看。
田川:您会觉得那会儿处在一个硬要去做,或硬要去沉浸的状态吗?
常青:一定会有这方面问题。所以在上海美术馆做的第一次个人展,我形容它是一次“葬礼”。我真的不想再画画了,我要跟过去告别。
△常青 绘
常青在2002年封笔,从商业角度来看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因为接下来十年,是中国艺术市场迅速发展的时期。常青知道,如果继续画民国主题的静物,他的市场价值将会有大几率扶摇直上。
常青:其实当时就只是停止市场,停止卖画了。
田川: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这可能就意味着要面临没有经济来源了,您会有这样的挣扎吗?
常青:没有,我觉得挣钱好像跟财运有关系。1994年我的第一个儿子就快出生了,在这之前我画了很多画。后来这批画全部运到广州,在那里办了一个很体面的展览,但一幅画也没卖掉。
回到杭州的时候,再有一个月我儿子就要出生了。有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我躺在床上就想,如果明天能有人买我的画就好了,因为再没人买,我连送孩子妈妈去医院的钱都没有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六点,一个英国画廊的人打电话给跟我说,能不能带两张画去饭店,他想买。后来我带过去的两幅画他都买了,我一下就变得很有钱。不仅可以还旅店的钱,还可以安排生孩子的事情,甚至还有富余钱去买别的东西。
真的很奇怪,每次在我碰到困难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贵人出来帮我。所以我画画风格的变化显得比较任性,跟这个也有直接关系。
常青常常感激命运的给予。在他看来,无论天赋还是运气,都是上天对一个艺术从业者的馈赠和帮助。因为从古至今,走在求索艺术这条道路上,身边从来都是千山万水,沟壑不平。
常青:对于经济问题的担心是没用的。钱是四条腿,人是两条腿,你追它追不着,它追你,你跑不掉。所以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四条腿说不定哪天就追过来了,你跑都跑不掉。
需要和古典告别,却又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中国艺术市场轰轰烈烈的时代,常青停下脚步。他觉得市场太刺激了,他还是更愿意和市场保持距离。
田川:你当时想寻找什么?
常青:我缺的东西。
田川:那你缺少的是什么?
常青:我缺少生活。我感觉我的生活就是在画画,然后在画画中间吃点东西或是去睡一会儿。
田川:后来你尝试了些怎样之前没有过的生活?
常青:基本就是增多夜生活,严重地增多。在上海唱歌、跳舞、喝酒、跟朋友聊天……
田川:当时的作息是怎样的?
常青:差不多就是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早饭吃完了。
田川:你的朋友都是什么类型的?
常青:三教九流,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就是为了让我从以前民国画的状态里,慢慢走出来。我知道我需要面对现实,面对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常青重新拿起画笔,彻底打破了油画框对他的禁锢。色粉、蜡笔、水彩,甚至是电脑画,他在各种风格之间玩耍起来,玩得酣畅淋漓。
2011年,常青用水墨画了一幅齐白石画像。他想用宣纸和毛笔,挖掘水墨画的更多可能性。
△常青 绘
常青:我能把水墨画画出油画或照片的质感,在这之前,没人能把它画成这样。
田川:当在宣纸上用水墨画作为介质,油画的笔触或形态去呈现自己的风格的时候,您的感觉是怎样的?
常青:因为我胆子比较大,所以就这样开始画了。但其实这个事情是很危险的,如果你拼的不好,会遭到两边人的攻击。画中国画的人会攻击你,画西洋画的人也会攻击你。
用画笔,记录时代
更多时候,常青喜欢用水墨表达芸芸众生。这些面孔在哪里生存?他们依靠什么生存?他们的生活习惯、担忧和他们关注的焦点又是什么?常青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记录下来。
△常青 绘
常青:画里的这两个人其实正处在醒酒的状态,喝完酒回来开始喝茶。但因为喝酒已经把脾气给带起来了,所以还是能看出来,站着的这人肯定对另一个人有不满,他的表情就是正在傲慢的挤兑人。这也是生活里的一个常态,我就觉得这个人的表情我一定要把它记录下来。坐着的这个人从头至尾就在装糊涂,装的好像一点事儿都没有,只有站着的那个人一直在表现。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情绪上的对比,是我比较感兴趣的。
《小王》
常青 绘
常青:这是我们园区刚调来的保安。
田川:你拍他的冲动是什么?
常青:他的眉毛是连着的,发迹线和眉毛离得很近,所以他脸部皮肤的面积其实也受到了影响。他的头皮覆盖面积很大,而且头发还浓密,就相当于植被特别好的,像我就属于水土流失比较严重的。
田川:除了长相,他还有什么吸引到你的点吗?
常青:他挺朴实的,非常尽职。他会审问每一个来的人,“你是谁?”、“你来干什么?”、“你找常老师什么事?”……
相比于对物体色彩和线条上的肢解,常青眼中的芸芸众生,和我们看到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田川:你记录和渲染的,甚至想让后人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常青:相对真实的,这很重要。
田川:真实对你来讲是什么?
常青:对我来说“真实”有一些无奈,有一些荒唐,更多的是一些滑稽。我觉得现实并不是就要很严肃的,也许人家的生活是很严肃的,但在我眼里它们往往都是变形的。我更愿意用这种方法去释怀,其实这也是一种幽默。
△常青
常青: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比如小孩儿除了要在学校里学习,还要去补习。其实我不喜欢这个事情,但当它落实到我家孩子身上的时候,我也得给他请老师。特别认真地做一件你之前不认同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是没办法的。
△《钟点工》常青 绘
田川:我觉得你的底色是很阳光,很正面的,你更愿意去看事情向好的那一面。
常青:是的。比如《钟点工》画的是我画室的钟点工,当时她们工作了三个小时,我给了四个小时的工钱。她们就拿着钱,特别开心的在数钱。
△《顾军推拿》常青 绘
常青:盲人按摩的时候会聊天,会说“我觉得还是女一号好看”,就如同他们的眼睛是正常的一样。我就说你们不是盲人吗?他们说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有时候听了几集电视剧里的声音,就会问旁边的人哪个角色好看。所以在我眼里,盲人也都是很美好的。
很多时候我们会失位。常态的东西都处在麻痹的生活当中,有时我就会从这里面捕捉一些东西。
△常青在画室绘制《开会》
常青:很多地方开会都是像画里这样,通过举手来表决。你会看到有些人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关系,有的就觉得没关系,有的在忙别的顺便举个手,有的压根就没听到。在这件事情上,每个人会有不同的心态,不同的表现。我就觉得蛮有意思的,因为我熟悉这些人,我就可以……
田川:捕捉到他们的内心。
常青:对的。别人看到后这幅画后会说“这个人特别像我们的王总,这个人完全就是李秘书……”,他会把画里的人物全部对号入座。这其实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生存方式的一种介入,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它的意义就在于此。很多年后再有人看到这幅画时就会知道,我们这个时代开会是这样的。
常青手机里有很多随手拍下的照片,他说,如果想用画去触及各行各业方方面面的人,就需要达到一定的数量。从商业角度讲,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物以稀为贵。不过他更加在乎的,是想清楚在这个时代他的角色是什么。
常青:每个艺术家都应该在他所处的特定时间里,最大化地把自己的声音发出来。无论是用抽象、具象、表象,或是中国画、油画……所有这些,都是时代和我们个体相加的结果。
田川:属于您的特定时代声音是什么?
常青:把你的身份、肤色、文化背景,包括风俗等方方面面的东西,调和成属于我们中国人,同时也可以与人分享,向世界体现的东西。我觉得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田川:您觉得自己做到了吗?
常青:应该算还在努力中吧。
编导:李异
编辑:612、王二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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