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中华|中国刺绣,怎一个“妙”字了得?

锦绣中华|中国刺绣,怎一个“妙”字了得?

天虫作茧初为霓裳

从薄如蝉翼的汉服

到绝世雍容的王室衣冠、绣品

乃至惊艳现代国际时尚界的中国传统服饰

​今天的专家、织女、绣娘

寻找失传的古技

传承手中绝活

刺绣是中国古老的手工技艺之一,它已经有2000多年历史了。据《尚书》载,远在4000多年前的章服制度,就规定“衣画而裳绣”。在周代,有“绣缋共职”的记载。湖北和湖南出土的战国、两汉的绣品,水平就已经达到令人惊讶的程度。唐宋时期,盛行用刺绣作书画,饰件等物。到了明清,刺绣已经具有相当的产业规模,民间刺绣发展出了苏绣、粤绣、蜀绣,等几大名绣,它们在技艺上都有各自的独到精湛之处,传承至今,不输古人。

地处太湖之滨的镇湖,是声名远播的苏州刺绣名镇。在天气晴好的日子,这里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苏州绣娘,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几方绣架,十指春风,一派岁月静好的风景。

明清两代故宫的大量绣品,包括皇帝龙袍上的绣片,床榻上的靠垫,门楣的装饰等等,大都出自苏州绣娘之手,但遗憾的是,其中一些专供宫廷刺绣的重要针法已经失传。2002年,故宫博物院启动“百年大修”,其中有大量受损严重的绣品需要修复,故宫的专家们迫切需要找到能恢复失传针法的绣娘,而陈英华也正因此与故宫文物修复结下了深厚的缘分。

双面绣最能体现苏绣针法的高妙,它也是陈英华的成名绝技。49岁的陈英华,从14岁开始接触刺绣,至今已经30多年。

陈英华:它是苏绣里面最高级别的那种针法,两面都要给人看,那些线脚、那一个线头怎么藏起来呢?就像缝纫机的那个原理一样,它是一个小点,其实都有的,但是我们绣的时候,特别用心把它藏起来了。这个猫的绒毛,特别是边上的绒毛,细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一根丝线,还要给它劈成好多好多根?)对,一根丝线分到十六分之一,就很细很细,一毛毛地分出来,那(它)真的就是绒毛的那种感觉了。它就像蛛丝一样,你一分细了就飞起来的那种感觉。

陈英华的母亲就是镇湖当地小有名气的巧手绣娘,在少女时代,她就跟随母亲做活儿。因为天资聪颖,学习能力强,陈英华年纪轻轻就能独立完成复杂的刺绣了。

陈英华:像我们那时候,女孩子有个风俗,不是以读书为标准的,她是以刺绣——你绣得好、绣得快,就说明你聪明。跟以前那种传统的习惯有关系吧,女孩一般在家刺绣,男孩子读书,所以这边的女孩子是以刺绣来衡量你聪明与否、贤惠(与否)。我们结婚嫁妆的话,也有绷子那种,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绷子,自己绣的被面,然后有一套刺绣的工具。

倦勤斋是故宫乾隆花园里最奢华的建筑,它内部最精彩的装饰就是紫藤通景画和一面面隔扇上透光的双面绣夹纱。陈英华靠残存的绣片,反复试验,前后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补全了200多年前倦勤斋的隔扇夹纱。

陈英华:我们也花了好多时间,两三年,帮他们复制这个针法。丝线的粗细我们都也有查证,要先去研究它原先那个绣件原作,复古如故。他们有要求的是复古如古,他不要现代的针法,现代的针法跟这种有区别。你看它这里面这种走向,这个是莲花,然后它里面的那种走向留出来,那个轮廓就特别漂亮。这样一个面积,我们从勾稿到刺绣的话,大约要12个月,一个绣娘。勾稿的时候也要一个到两个月,它刺绣就一年。

从2002年至今,陈英华先后接手了倦勤斋、符望阁的门、 隔扇心等内饰苏绣的复制。曾经残破不全的皇家刺绣,经她的巧手得以复活,此后陈英华继续收到故宫的邀约,承担了寿康宫等其他宫殿的苏绣复制工作。

北京东城区有条离前门不远的胡同,被称作剧装一条街,这里有12家传承了两三代的私营剧装店,也有一家全国最大的戏剧服装道具生产企业,北京剧装厂。北京剧装厂已经经营了60多年,是北京二环内仅剩的一家以厂命名的企业。从戏曲舞台上常见的盔头、戏服、器具,再到影视剧中皇帝、皇后的朝服、朝冠等等华丽的剧装,都是北京剧装厂的出品。这里也是“燕京八绝”之一——京绣最正宗的传承地。

京绣是以北京为中心的刺绣产品的总称,作为曾经的皇家技艺,它在用料、针法、配色上都有着浓厚的皇家风范。用料奢侈、配色夸张、大胆,尤其是大量的金色、黄色,都是京绣的艺术风格。封建王朝结束后,戏曲服装便成了京绣展现技艺的重要舞台。

孙颖:我的师父叫尹元贞,是在这个行业里面很有名的工艺美术大师。他曾经为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定制服装,他们会根据自己的身材、自己的角色和师父共同研究。师父跟我说《霸王别姬》,梅先生因为是男旦,为了显示女性的身条细瘦,马面的宽度、图案长啊,怎么能够让它显瘦。

王鲁湘:在视觉上要把它拉长一点。

孙颖:对,他有他的要求。包括梅派女蟒,你看传统女蟒就是一个红色,基本上就像皇后过去的女的凤袍就是一红的,梅先生唱《贵妃醉酒》,他这个女蟒就根据他的身材,加了一个焦叶边,蓝色。

王鲁湘:加了一个冷色的边。

孙颖是国家级非遗项目京绣的代表性传承人、北京市工艺美术一级大师,她从1976年开始在北京剧装厂工作,至今已经45年。

孙颖:这也是京绣的一个不同于其他绣工绣种的特点,京绣都是男工。这个为什么呢?这师父说和咱们也是有时候看历史好像是这么几个情况,一个中国不是有传男不传女这种技艺吗?

王鲁湘:家族的技艺是要传给家里面的男孩子。

孙颖:另外一个呢,咱们过去京绣主要是为宫廷服务,宫廷都绣一些大幔帐、大龙袍,都是比较大的,而且金线。

王鲁湘:要体力。

孙颖:要体力,男性的体力毕竟比女性的要充沛和有劲。

王鲁湘:是不是和平金绣比较费力气有关系。

孙颖:对,费力气。扎那个金,说实话,你要盘一条龙的话,这个很费力的,走那个金线,所以这也是一个关键。另外,过去讲宫廷不是有造办处吗?绣局,这种女的绣娘进宫和这种也不便。诸种原因造成咱们这个北京的京绣有很多男工,我入厂的时候,剩有不少男的师傅在绣活,包括我当时有一段学徒的时候,我的两个师父就是男性。

北京市剧装厂,是“京绣”技艺目前最正宗的传承地。这里空间不大,不到20平方米的材料库房中,堆叠了各种颜色、不同材质的布料和丝线。生产车间内,各个环节的京绣匠人们,仔细地忙着手中的活计。

孙颖:她现在是在圈金,因为你光是戎绣,它在舞台上没有那种光泽。

王鲁湘:等于就是在一个色彩的花卉边上用金线代替墨线勾一遍,然后在灯光底下它就闪闪发亮,轮廓非常清晰。

孙颖:非常清晰,而且有这种非常华丽的感觉。

王鲁湘:所以一件戏服劳动量的投入很大。

孙颖:她绣的这件是件披团,一对。她这是男披,一般在戏曲里面大婚,男女对披。

京绣的针法以盘金、打籽、平绣、圈金为主,在全国的众多绣种之中受宫廷影响最深,特点就是富丽堂皇、图必有意、纹必吉祥、材料名贵。相较于宫廷服饰,剧装的制作已经没有那么繁琐,但其实一件剧装从头到尾,也要经过裁剪、绷片儿、配线等三四十多道工序,不可能由一个人完成,除了刺绣外,其它工的序同样十分重要。

张艺谋歌剧《图兰朵》、电视剧《大宅门》等大量剧装、2008年奥运会和残奥会开幕式表演的4000余套服装等等,都是出自孙颖团队之手,她也参与复制修复了不少故宫博物院的珍贵文物。无论是宫廷京绣的复制、修复,还是剧装制作,这些过程都是在活态培养京绣传承人,让这些濒临失传的手工技艺得以承继。

京绣与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苏绣相比,就像是个年轻人。苏绣虽然历史悠久,但直到清代才是它的全盛时期,清代苏绣以“精细雅洁”闻名,它不仅是皇室贡品,在民间也十分盛行。到了清末民初,在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下,传统的苏绣也有了创新。这便要提到近代苏绣的传奇人物,被誉为一代“针神”的沈寿。南通仿真绣由沈寿自创,因此也被称为“沈绣”。作为南通仿真绣的优秀代表,金蕾蕾全面承了创始人沈寿传神、写实、逼真的高超技艺。

沈寿自创仿真绣,是受了西方油画艺术用光、用色、明暗关系表现手法的影响,因此仿真绣表现西方油画艺术效果最逼真,最具有感染力。金蕾蕾将仿真绣技艺更推进一步,她不仅借鉴了油画的点彩技法,还融入吸纳了中国工笔画多层渲染的技法,于是就有了赵孟頫《调良图》这样的杰作。

王鲁湘:这是赵孟頫的一幅画。

金蕾蕾:《调良图》。

王鲁湘:这幅画其实最精彩的,就是这个人和马的这个毛发。

金蕾蕾:对。选择它去用刺绣这种那个方式来表现,也是考虑到马的鬃毛、尾巴,还有人的胡须,风吹过来的那种飘逸、那个动感,用刺绣的那个语言去表达。

王鲁湘:会比那个原作还要精彩,对毛发的表现力来说。

金蕾蕾:刺绣呢,你不讲究那种精微、不讲细节,我就觉得不耐看。

王鲁湘:就是刺绣语言的魅力就是在精微。

金蕾蕾:对,就在精微,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很精细的一个活儿。

金蕾蕾是1954年生人,1972年,她进入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学习刺绣,从此与绣艺结下不解之缘。中年时她已成名,本来有机会做管理工作,但她放不下心爱的绣针彩线,执着地要在传统技艺中寻找更多表达的可能。

王鲁湘:这个齐白石的大写意,其实绣起来也很麻烦的。因为它刚好和您刺绣的风格是相反的。

金蕾蕾:对。

王鲁湘:它粗枝大叶,而且你看这个大写意这个跑墨,跑成这样。

金蕾蕾:对。这幅跑墨实际上最难处理的。宣纸上跑出来那种墨,但是在我的处理上面,实际上是有一点难度。我为什么选他(齐白石)呢?一个就是他的那个大的写意,还有他的那种小虫。

金蕾蕾:对。那种对比,所以我也就选择用刺绣的那种语言去表达。实际上做小虫相对来说用心,你可以去把它做成大丝瓜里面那种墨色匀染的那种感觉。

王鲁湘:那种水墨的那种韵味。

金蕾蕾:对,水墨韵味,主要是讲究韵味。

1980年,张仃先生受邀来到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指导所里的学生进行学习和创作。后来,他将作品《哪吒闹海》交到年轻的彩锦绣学生手上,众人合作完成了大型彩锦绣作品《哪吒闹海》,金蕾蕾就是当年那些年轻学生中的一个。2017年是张仃先生诞辰100周年,当年受教于张仃先生的“年轻绣娘”,用经过岁月打磨之后更加精湛成熟的技艺向先生致敬。

王鲁湘:张仃先生的这个“向日葵”呢,我觉得和这一个梵高“向日葵”不太一样,因为是用毛笔画的。特别这些毛笔的墨、这些线条,它那种灵魂的那一种狂躁、那种张扬的东西,我觉得比梵高的那个油画,它还要有一种野性。

金蕾蕾:张力。

王鲁湘:还有一种张力和野性。

王鲁湘:刺绣这种精神状态要出来。

金蕾蕾:对。所以它实际上,像现在我有的时候,到最后就是每一笔、每一划,我都要去细细去刻画。因为这些笔墨都是它的精神所在。

金蕾蕾一直在尝试如何用丰富的刺绣语言来诠释对原作的理解和表达,拓展刺绣表现艺术的新思路。她尝试过用用彩锦绣来表现艺术家冷冰川的墨刻画,她甚至还再现了经典的摄影作品。

金蕾蕾:所以刺绣和绘画(相比),(绘画)可以一个气贯穿在里面。我们做刺绣是一针一针的,但是你一针针的过程中,必须把这个气还是要贯进去才行。

王鲁湘:还是贯进去。然后它背景的这些花,这些曲线也是弄“死”人的了。但是每一朵花,各种各样的花,你的针法好像都不一样。

金蕾蕾:不一样,是的,我也是根据花的各种不同的肌理,又把小的乱针也在里面。然后呢,像这种长长短短的,就是说你自己在组织排列的时候,根据需求自己随便怎么去处理,我觉得只要达到我的效果。所以它一定是一个什么针法,有时候我也不一定能准确说出。

有位哲人说过,工艺是一门最古老正直的手工艺,它在物品的制造中,通过手将触觉、视觉和脑力协调,身心合一,使人得到健康的成长。刺绣正是这样一种“身心合一”的技艺,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它受到中国乃至西方绘画艺术的影响而发展,但它又区别于绘画艺术而自立,用针与线描绘出独属它的锦绣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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