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年华:关于未竟的梦,我们有话要说

水木年华:关于未竟的梦,我们有话要说

2020年8月21日,水木年华受邀参加新周刊2020企业社会责任荣誉盛典,获颁“年度公益推广大使”称号。(图/阿灿)

经历十年蛰伏,水木年华重回大众视野和舆论中心,竟是因为一次不算成功的公开复出。

“水木年华参加《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一轮游,并被专业乐评人说‘油腻’”——一条看似简单又耸动的资讯激发了广泛讨论,但有多少人真正在意背后的真相与事件主角的态度?

水木年华第一时间分别在微博回应,缪杰的“我们的确岁数不小了,但依旧拥有让自己骄傲的勇气和热血”是他们的基本态度。除此之外,他们有更多话要说,他们希望强调自己关于音乐、社会、人生的观念,以弥补近十年甚少出现在大众面前的缺失。

以下为卢庚戌、缪杰的口述。

卢庚戌:成为不朽,然后死去

提到“乐夏”(《乐队的夏天》第二季),我觉得主要是遗憾,没有唱那些准备好的歌,比如我们的新歌《感谢生活》,还有一些翻唱歌曲,比如周云蓬的《九月》、王菲的《人间》。

节目编导跟我们说总共多少轮(赛制),所以我们得准备一些不同类型的曲目。一开始,我们也没想争前三什么的,但死活没想到最后就比了一轮——我觉得凭我们的水平,怎么都不止一轮吧?好歹有很多经过时间检验的作品啊!而且无论从乐队形式还是文艺气质上,我们都符合乐夏这个舞台的要求。

最最没想到的是,我们参赛还引发了“中年油腻”的社会话题,感觉我们被强行拽到了一个很大的话题里。其实网上很多人都觉得“油腻”这词跟水木没啥关系,同时大都在抨击那个专业乐迷的观点。

现在看这事,我还是觉得,凭什么呢?首先,你不喜欢,就是油腻么?我们到底是长得油腻、音乐油腻、唱得油腻还是作风油腻?这个讨论进而引发了中年人的反弹——我难道年纪大,就能说我油腻?讨论都集中在这些地方,其实跟音乐本身或者我们在乐夏的表演,没有多少关系了。

我觉得相较于那两个说我们油腻的哥们儿,丁太升要中肯一些,他说“我觉得水木这首歌是不错的作品,但是不适合在乐夏这个舞台,更适合在唱作人或者歌手表演”。他的意思是,我们的气质并不适合乐夏。

我的理解是,乐夏的受众和乐评人普遍喜欢某一类或者某一种体系,比如说摩登系的痛仰、新裤子那种,或者更有独立气质的乐队。虽然我不是很同意丁太升的说法,但他至少是在说音乐本身,而不是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青春再见》是符合乐夏舞台的一首很有文艺气质的作品,我们又没有唱口水歌。那既然符合舞台要求,就应该在同一个话语体系里讨论作品,讨论词、曲、编、唱、舞台表现、乐队的演奏情况。

这首歌的改编也很不简单——很多人觉得校园民谣就是简单,所以把我们跟简单挂钩。为了跟乐队配合,我们改动了大量的和弦、编写了复杂的和声,可是很多东西他们看不见也不关心,我们也没机会继续表达了。

其实当时现场观众很认可也很包容我们的表演。当时马东朝底下喊“你们同意他们(乐评人)的说法吗”,歌迷大声喊“不同意”,但这段没剪进去。有些人认为我们是被歌迷淘汰的,其实我们是被乐评人淘汰的——如果歌迷淘汰我们,我们认了,那意味着我们确实被这个时代给淘汰了。

年轻的时候,我们特别反感被归类成“校园民谣”,感觉限定了我们对音乐的追求。其实我们的作品是以民谣为主线,融合流行、摇滚甚至一些世界音乐和古典乐的综合音乐,像Fly with Me这样的作品无论从音乐跨度还是表现张力,都不是所谓的“校园民谣”。后来我们发现大众也只是希望给你一个称谓或者说法,没有多少恶意,所以没必要去跟大众较真。

我对音乐还有很多没完成的梦想,比如我其实一直在练声、在学习,不断开发自己的声音。我现在的声音不像过去大家听到是校园男生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更能表达厚度和力度。我会有意识地向鲍勃·迪伦、斯汀、莱昂纳德·科恩、尼尔·杨这些歌手靠近,这些改变会在新歌中体现出来。

我们在2010年之后基本没参加过综艺节目,很多人的印象确实也就停留在我们早期的样子。这十年主要是没这个心思(参与综艺),说句实话,钱挣得不多但也不缺,然后就做电影、做公益。这次参赛我觉得应该向大家证明一下我们还有很多作品,水木一直没有散,还能重拾自己的热情。结果一轮就没了。

其实风格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才是关键。我特别欣赏郑钧的一句话,他说摇滚乐里有很多垃圾,流行乐中有很多精品。一说摇滚好像就比流行高一个级别,摇滚在鄙视链的顶端,接下来是民谣、流行,最底端是网络神曲。现在玩嘻哈好像比摇滚还牛,凭什么呢?

我跟缪杰一直热爱这个品牌、组合和清华大学,都觉得有责任把它传递下去。我们还想过找几个清华的师弟加入,等我们老了、退出了,让年轻人把“水木年华”这个名号一代代传下去。

我现在比较怀念1994年,那时候人做事情不急功近利,大家热爱文学,人的快乐和满足跟物质一点关系都没有,都迫切希望填充精神世界,所以能出很多很艺术的东西,像《霸王别姬》《活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都是那段时间前后拍的。那一年我刚失恋,每天在屋子里头写歌,感觉那种创作状态特别美好,整个人全扎进去了。

可能水木年华真的被固定在早期的两张专辑里去了,还有很多人完全固定在《一生有你》的时期,其实《完美世界》也很火——如果《一生有你》是一百分,《完美世界》也有90—95分,这些歌都去哪了呢?比如《当有一天我老了》其实写得蛮好啊,听的人永远不如《一生有你》多。

我现在就想写首歌,叫“成为不朽,然后死去”。我总感觉人不在于活得长久,而是要有那种到达顶点的感觉,在一瞬间绽放。年轻时写歌会比较注重自己的感受和痛苦,现在比较倾向于把它放大,变成感受别人喜怒哀乐的同理心;以前多是个人的真情流露,现在别人的感觉也会打动你。这应该是一种成长吧。

缪杰:年轻就是

“我还输得起,也总能搂回来”

乐评人的观点其实很可笑,所以我们根本没往心里去,外界影响不了我们。

现在回想乐夏的那段表演,有些地方可能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我们做了一些更偏重乐队的编排,现在想,用一些很民谣风格的编曲为什么就不行呢?这也是一种解法,对吧?

大家熟悉的水木年华所谓的“巅峰状态”,无非是2005—2007年连续三年上春晚,唱大家熟悉的《一生有你》《完美世界》和《思念》。这些是偏民谣甚至偏流行的歌,但实际上我们那段时期的专辑,比如《生命狂想曲》已经非常乐队甚至摇滚了。

现在听众的欣赏品位越来越高,尤其是经常听现场、听音乐节的那些人。一开始我最担心的是大众评审可能接受不了或不习惯,但其实观众给的分挺高。反而是专业乐迷的评分让我觉得意外,他们应该是专业的、能听出一些门道,结果是我低估了大众乐迷的包容性,又高估了专业乐迷的水平。

这个事情挺矛盾的,因为我知道年轻人大概是什么样,大家都年轻过。我是70后,上大学时听国外音乐的渠道不多,只能去买打口碟。当时为了标榜自己有品位,什么歌歪听什么,比如听4AD出的唱片,跟同学说这是“地下音乐厂牌之王”,听九寸钉乐队、大门乐队,听完平克·弗洛伊德再听罗杰·沃特斯,像涅槃乐队对当时的大众来说已经很偏门了,当时我听了说:“这唱的什么啊,这么流行?真是俗不可耐!”

现在看乐夏的弹幕,哪首歌的旋律稍微顺一点,上面就是“哎呀,太流行了!这叫乐队吗?这是摇滚吗?”。这就是年轻时的心态。长大以后,你才会更包容。

我觉得任何一种音乐形式都不存在高低贵贱。比如,可能有人觉得乡村音乐太简单,但是这个类型也出了很多大师和经典,甚至很多摇滚乐队也用乡村音乐形式出过一些歌。

关于“油腻”那个事,我确实没想过有一天别人把我们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感觉是很新鲜的一个提法。我觉得我们都还很年轻。张亚东说:“只有走过年轻,你才能去真正审视它,才能把它看得更透彻、说得更明白。”

年轻意味着某种挥霍,说话做事其实有些苍白,甚至没有说服力;人一接近所谓青春的尾巴,就会无限怀念它。我们选择唱《青春再见》,并不是要歌颂青春多么美好,有时候我们得果断说再见。人不能永远停留在怀念过去的状态,当你不停地怀念过去的时候,说明你的心态老了,总是觉得现在不行。

什么叫年轻?年轻就是永远有未来,永远期待明天会带来什么新的、不一样的礼物。我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欣喜。现在回看,这个世界跟两年前的已经不是一个了,世界永远是在往前走、不以某些主观意见为转移。你不能说以前那个世界更适于你的生存或者你更习惯,就说那个世界会比现在更好。

水木年华其实在《70.80》《生命狂想曲》《双重幻想》那些专辑里做了很多尝试——乐队的、摇滚的、古典乐的、世界风的,可是一拿着新专辑做宣传,媒体就说:“我们熟悉的校园民谣风格又回来了!”我们跟人解释这些专辑跟校园甚至跟民谣无关,但争辩这些没有意义,就跟这次乐夏一样,别人不认可我们,也不用揪着他一定要认可。别人的想法我们控制不了,我们只能控制自己。

在我们疯狂出专辑、上春晚的时候,大家不还是说你们就一首《一生有你》吗?当然确实没办法,一是固有印象太深,二是我们做其他尝试的时候明显不够好,对吧?如果真做得好,至少能给歌迷一些印象。因为我看到很多乐夏观众的评论,有的人显然没有听过我们的很多歌,认为我们“一直唱民谣,从来不思进取”,然后觉得“你们从来没做过摇滚,凭什么上乐夏”。

我心想,哥们儿你有时间写这么一大段话,不如去听听我们2004年左右出的专辑,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开始尝试突破,从来没想过躺在所谓的舒适区里。但他不听,他有那个印象,然后他拿那个印象来声讨你,这证明我们还不够好,不能去说别人。

包括这几年我做助农,希望更好地回报社会,让农民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的生活,但这过程里坑太多了,就是这么个九死一生的事情,有很多人并不知道我做了好多年,那索性我就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当你做一件事情足够好、足够久,自然有结果,有些东西你抱着很急迫的态度想让人去改变固有思维,是不行的。

你很难去改变一个只是因为一首歌跟你结缘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听《一生有你》《在他乡》喜欢上你,大概率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喜欢的瞬间。既然是这样,也不用剥夺这些专属于听众的记忆,只记得这个也挺好的。

乐夏这事一出,“炸”出来我们很多默默无闻的老粉丝,跑到各种论坛跟人吵架。我在社交平台也收到很多陌生人的私信,大段大段地说从零几年、因为什么契机听到我们的歌,分享着他们的故事。他们大部分跟我们一样,都是比较闷骚的,不会整天追着你尖叫或者留言。

我们曾经以为,如果水木年华不再活跃,歌迷可能就会不见了——但现在发现,有些记忆就像初恋一样,磨灭不了。虽然大家的生活一直在朝前走,每天要面对新的人和事,不提醒可能真想不起来,但是当这个名字、这个曲子出现而唤醒某个记忆的时候,可能依然会心跳不已。像王菲跟陈奕迅唱的,“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对吧?

能够成为一些人青春和生命里的一部分,我们其实很欣慰。这也是我跟卢哥觉得水木年华依然存在的很大的理由,至少我们还在这里,甭管结果如何,还在为自己的青春、为他们的青春而歌唱。

如果有一天我终于向现实低头,放弃音乐,穿着西服、挺着肚子一心做生意,在梦想与现实之间选择了完全的现实,再也不敢冒险,这才是我定义的油腻。我还年轻。喜欢就去做,有梦想就去实现,这个过程可能会付出代价,但我不在乎,坚信日子还长,还输得起,也总能搂回来。

✎作者 | 詹腾宇

原标题——水木年华:关于未竟的梦,我们有话要说

首发于《新周刊》57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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