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女导演斩获威尼斯金狮,西部题材为何经久不衰?

华人女导演斩获威尼斯金狮,西部题材为何经久不衰?

华人女导演赵婷执导的《无依之地》,在当地时间9月12日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这一聚焦美国边缘族群“房车族”的电影,用诗一般的镜头语言,展示了西部壮阔的风景和在其中艰难生活的人们。

西部在美国人眼中似乎总是象征着自由,那原始的旷野、连绵的阔叶林、无边的沙漠,用粗粝的质感提醒人们自然的存在。一人一车、走走停停,公路没有尽头,生活也充满了未知,电影中的“房车族”在这自然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西部也成为承载美国人迁移冲动的精神故乡。

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与导演赵婷

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与导演赵婷

本文摘自以灌溉角度讲述美国西部成长史的著作《帝国之河》,书中破除了美国公众对于西部的幻想,揭示了这片土地也是等级与权力规训结果的事实。

向西走,我走向自由

在写就于1862年的《漫步》一文中,亨利·戴维·梭罗描述了一项在其时代极具美国特色的日常仪式。当他步出位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梅恩路的住宅,梭罗会驻足片刻,问询他的本能。他应该选择哪条道路开始其乡间漫步?

一般而言,他内心罗盘的指针会指向南方或者西南,于是,如同千万拓荒者正在、已经并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做的那样,梭罗会朝着那个方向行进。“未来为我铺垫了这条路,”他写道,“彼处的土地似乎更无穷尽,更加富饶。”

向西走,他期待发现一个更具野性的美国,那里的树木更加高大,阳光更加明媚,行动的领域仍然向鲜活的英雄行为开放。那条道路上的风景仍未成为私人财产,行人仍可享受相对的自由。当他大踏步地出发后,他很快离开了康科德那些一成不变的部分,紧束的栅栏,狭窄的楼群,嘈杂的习俗,传统的桎梏,机会渐失的古老封闭世界,离开它们至少一两个小时,暂时分享那曾经盘踞无数国人身心的迁移冲动和冒险精神。“向东行,我被迫无奈;但是向西行,我走向自由。”

假使梭罗径向西行,穿过康科德的边界直抵太平洋沿岸,假使他在时空中不停歇地走入20世纪末,他将会发现什么?他是否会遭遇一个向他和他的国家信守其诺言的西部?他是否当真会在那里发现一个较之东部更具个性、革新和创造力的空间?发现彼处的人们不那样注重财产的聚敛,他们的社会没有如此的等级分化?他是否会找到更加完美的民主?找到个人自由的绚烂绽放?找到进步理念的确立见证?

梭罗在其文章发表的那年过世,他无法看到,甚至无法设想一个真实演化的西部。同样,很多在他之后生活在此地区的人们,也没有看到这样的西部,或者至少没有看到一些其更为显著的结果。甚至今天,在距离梭罗所处的浪漫乐观主义时代已有一个多世纪的今天,许多西部人(毋庸提千百万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们)仍为旧有标语上理想化的虚构和仪式化的咒语所蛊惑。在公众想象中,西部仍然应当是一片未经践踏的自由土地——也许那里的某些角落确实如此。但是,这并非它的全部,甚至不是它更重要的部分。

更一贯且更明确的美国西部,是一片属于权威与束缚、阶级与剥削,最终属于帝国力量的土地。现在已是时机来清除那些逐渐朦胧的神话,以及陈旧迷失的理想,从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业已完成的现实之上。在1862年,梭罗所描写的是一个位置模糊、未实现、未安定、尚待体验与创造的西部;而我们,在另一方面,则必须面对一个已经建立起来的、拥有长久历史的西部。理解这段历史,探索这个地区的意义、动力、矛盾、梦想及其所实现的种种,即可更好地理解一些更为广阔的美国渴求,而这大概是为所有地域的现代人共有的某些渴求与命运。

《无依之地》

《无依之地》

萌芽期:穷人的天堂

破晓那刻,我心前行,穿越宽广的密苏里河。”这阕歌,有着美国史上最美的歌词,讲述着一番经历,它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源自无名的渴望,终于神话的传说。它讲述着一个孤独的男人,骑马涉过浊浪翻涌的大河,穿越草海,那片延绵不断的平原。它讲述着一个女人,驱赶着一队公牛和一驾大篷车走入大河,停驻在彼岸,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渴盼继续向前。它讲述着一个家庭,在载满他们家当的平底驳船上,撑篙拉纤,逆流而上,前往怀俄明、爱达荷、俄勒冈的土地。

在那场无休止的迁徙中,总是有更多河流需要穿越。每一条河流都性格鲜明、极富挑战。在彼岸、近源头,或是在更远方某处无拘束的空间中,将会创造一种新生活。这是《出埃及记》的古老故事的重演,是新乐土的重现。那里有一个西部将被开创。

拓荒者进入西部的河谷,在那里修建他们的家园,开垦新的土地,启动开发河流的进程。 他们已经穿过了那些河流; 现在,他们将使之为其所用。 该过程是一种生态集约化的过程,是不断从河流及其流域中攫取愈来愈多收益的过程。

它并非一个稳健的进程,而是走走停停,节奏破碎,既有长时间的紧张,又有在发展遭遇障碍时长短不一的稳固期或倒退期。 一再地,自然为定居者设置种种极限,而且经常地,他们既乏资本,又无技术或社会组织以克服它们。 他们曾经到达发展的平台期而无力走出。 为恢复集约化的进程,定居者必须不断创新,并在此过程中,必须调试自己以适应自己的发明。 跨越第一条河流对他们而言也许意味着同过去的诀别,然而,此后从一个河流开发的平台期走入下一个的努力,才是形塑西部社会更为关键的力量。

在西部河流的盆地当中,集约化的进程业已持续一个半世纪。第一阶段是萌发期,始于1847年摩门移民进入犹他,一直发展至1890年代。它以基本依赖本地技术和财富为特征,大致孤立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个人或小型社区,在他们有限能力允许的程度上调运河流。 他们将精力集中于那些较小、较易控制的河流之上,在其上修建原始的改道工程。 事实上,那些工程如此原始,以致每次大洪水之后都需要重建。 在此期间,一些私人企业也尝试以盈利为目的开发河流,但是绝大多数以失败告终。

1902年标志着第二阶段的开始——全盛时代。 在这一年,联邦政府开始对西部河流进行强有力的掌控,提供资本与工程技术,以期让此区域进入更高的发展平台。 同样,也是在第二阶段,企业与准企业机构终于成功地开发河流,赢取可观的利润,通过这一成功,他们在山艾与羚羊曾经兴盛处创造了一个严格分裂的乡村阶级结构。

第三个乃帝国阶段,自1940年代延伸到可见的将来,政府与私人财富两种力量达成强有力的联盟,将每一条主要的西部河流置于他们联合掌控之下,进一步完善这一史无前例的治水社会。

《无依之地》

《无依之地》

“流淌吧,闪亮的河流,流淌吧。”这首歌并未向我们讲述太多此150年间征服西部的历史。它所做的是令我们追想早先的时代,当美国人伫立于围绕“大泥浆”的莎草、香蒲之间遥瞰西部,梦想那里所有的一切,以及他们将在那里所做的一切。

一旦跨越,他们进入的是一片总是恶魇多过梦想的土地——干旱、炎热、弥漫尘土的空气,全不似那个他们遗弃在后的苍翠世界。为何在幻灭之后,他们仍然继续前行,他们在那里做了什么,他们又是怎样为自己和国家的行为进行辩护,回答这些问题不是歌曲的范围,而是历史的职责。

直面沙漠:死与生

约翰·伍德豪斯·奥杜邦是那位著名的鸟类画家的幼子。他在1849年离开纽约,前往加利福尼亚的金矿。在得克萨斯的海岸登陆后,他和同伴决定穿越西南部,去往圣地亚哥,在此行程中,他们将沿希拉河向西,随后在而今叫作帝国谷的沙漠中长途跋涉。

他写道:“我们的道路几乎每里格都点缀着死牛、死马;每个营地都有旅行者遗弃的马车、带钩铁索和其他大量贵重物品;我们自己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以减轻我们精疲力竭的骡子的负担,现在它们最多能载动百磅左右的重量。”

尘土淹没他们的鞋面,在空中飞扬,迷蒙他们的双目,令动物和人尽皆窒息。在很长的路途中,他们唯一能看到的生命是石碳酸灌木丛、向日葵,还有孤独的秃鹫。煎熬、挫折、白骨与死亡,沙漠所强行加诸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引诱他们做片刻停留。这是一片需要挣扎忍耐的土地,是为了前方的激动人心所付的暂时代价。

找寻黄金的人多会选择北部路线,循洪堡河穿过大盆地直至该河消失在沙漠中,唯留他们孤独前行抵达塞拉山脉。这些人有着同样负面的反应。从1849年到1860年,大约有30万人经由陆路来到加利福尼亚,他们难免要穿越极度干旱的地区,遭遇如帕特里夏·纳尔逊所言的“在形式上最不温顺、最具威胁性的自然”。

他们沿着皮毛捕猎者、军事勘探者和印第安人所标识的小路,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境遇恶劣。对那些行动迟缓、粗心大意的人而言,沙漠的环境伺机而动、虎视眈眈。他们相信总有一天,它必须被制服,然而当下,财富在召唤,与沙漠的战斗则必须被搁置。

数月之后,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沙漠来到洛杉矶,曼利惊讶于他们居然能够生还。 这就好似他们在魔法的作用下从坟墓中升起。 上帝将他们“从死神的口中”抢出。 即使在他70多岁的时候,曼利仍然能够记起那次旅行中每一个恐怖的细节和他们的救赎。

然而在1890年代,曾有的恐惧与敌意开始软化,渐变为接受,甚至是颂扬。到此时,美国人已然找到对付西部严酷现实的方法,伴随如此应对而来的是熟悉感、自信心,最终是惬意的种子 。如今看来,生命可以在沙漠上绽放。事实上,西部,特别是温暖的西南部,成为全国性的疗养胜地,肺结核、支气管炎、哮喘患者们逃离东部潮湿、污染的空气,去那里寻求慰藉。就好像这些患者在早期旅行者的枯骨上憩坐、康复。

健康的人们一旦得到食物清水的充足供应,也发现干燥对他们而言很是适宜,能够振奋精神,鼓舞步伐。在不过几十年的时间里,西部的危险被转换成为长处,成为希望,成为鼓吹者、地产商的印刷物,吹捧这里的干燥气候是美国最优。

《无依之地》

《无依之地》

帝国诞生:水与现代西部

背对那个已成为过去的拥挤压抑的世界,早期美国人发现,站在阿巴拉契亚山的绿色山顶上遥望西部,是很容易肆意地梦想权力和荣光的。在其下,就好似抛掷在他们的脚下一样,延展着无尽连绵的阔叶树和松树林,宽广而草木茂盛的黑土地从不曾为耕犁所侵扰,纵横交错、缤纷多彩的小溪、水洼、清泉、水湾和浩似海洋的湖泊,以及在那朦胧的蓝色远方横亘着的壮阔万水之源——密西西比河。

所有一切都毋庸置疑地说明,如此自然的丰饶必然将与个人财富和国家权力相伴随。他们完全忘记了一个与之相矛盾然而更有道理的命题:那种权力,更多是在环境匮乏的持续压力之下,而非现成的丰饶之中,奋力求索而获得的。

当然,对权力的追逐在任何环境下都可进行,但一般来说,没有匮乏的不断刺激——不论是真实的或想象的——都会丧失前进的动力。过度丰裕的经验会钝磨技术征服的驱动力,会消弭生存和物欲的迫切感,并对人们说:歇歇吧,别着急,有什么可担心的,未来自有担当,你们已在天堂。

在西经100度以西,必需的刺激现身了,且更为严酷而不含糊:干渴的咽喉,每日的变化无常,在沙漠或者邻近沙漠的生活中时刻存在的危险和焦虑。旅行者们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更加雄伟壮阔的天地,比任何阿巴拉契亚山上展望的景观都宏大,大到足以使你去梦想——好啊,一切都好。

但是这片土地太空旷,太荒凉,太多尘土,太过艰涩,以至于不能让精神片刻松懈,稍作歇息。这种景观,因其生活资料的基本匮乏,比起湿润的植被丰茂的东部,显然更适于驱使人们不断地追逐权力。尽管人们花了一段时间方始认识到这一事实,西部却正是美利坚帝国的天然家园。

如何能将匮乏变为财富、权力和影响力?这是从一开始就摆在干旱地区的问题。答案就是:彼处之人必须让自己遵从征服的规训,必须接受社会等级和集权力量的统治。这种接受是他们很少承认的,至少不会公开承认。

他们一再对自己和他人说,他们是地球上最后一批自由的、野性的、不受约束的人。 他们不受他人的羁绊,是开放牧场上永远的牛仔。然而,这只是神话和虚饰之词。在现实中,他们始终沿着严格有序的线路奔波:他们是一群有组织的、被严格管理和整编起来的男男女女,是新兴西部的真正居民。他们也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但如此一来,他们将不可能缔造一个帝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部帝国最终赢得了它应有的地位。自1940年代起,它一直是不容置辩的农业统领者,为本国,也为世界,供应着食品和纤维。它呈现出一种新的工业庞然大物形象,如钢厂、煤矿和铀矿、飞机和军用设备的装配厂,分散在各处的科学研究机构。

从其城市,从好莱坞、迪士尼乐园,从旧金山的街道,从拉斯维加斯、阿斯彭和达拉斯辐射而出的大众化娱乐传播到全球;在明尼阿波利斯和路易斯维尔,在马尼拉和里约热内卢,形成了大众化的都市精神。从这个地区还涌现出了新一代国家政要;从理查德·尼克松、林登·约翰逊,到亨利·杰克逊、巴里·戈德华特和罗纳德·里根,这些领导人在很多情况下的首要直觉都认定,美国西部的利益就是美国的利益。

伴随着经济、文化和政治重心的转移而来的,是持续的美国移民潮,到西部生活的人数之多前所未有。1965年,加利福尼亚取代纽约州,成为美国人口最多的州——一个新的帝国州。

在这个帝国中,自然虽然看似朝着某种更为崇高的命运移动,它却主要是一套周而复始的循环,是古老思想的无休止重复。高地上的细流变成一条宽广的水路干线,流过较低的冲积谷地,经过野心勃勃的稠密城市,然后,河流消逝了,至少它暂时消逝了;虽然它会在某一处其他地方再次开始涓涓流淌。如果人们愿意花一段足够长的时间,驻足观察,那么历史也是一种河流,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究竟是多长时间,很难精确计算:没有人有信心去预测完成一个帝国循环所需的时间。但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在现代西部,帝国之后的下一个阶段将是衰落。

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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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帝国之河》

书名:《帝国之河》

副标题:水、干旱与美国西部的成长

原作名:Rivers of Empire: Water, Aridity, and the Growth of the American West

作者: [美]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

译者: 侯深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年: 20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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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空想家培迪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无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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