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杂志“对读”系列首场活动,艺术家邱志杰与作家梁鸿通过阅读彼此的新作《剧透》与《四象》,进行了一场之于文学、艺术与历史的深度对话。
这场对读不仅是两个有共通之处的“剧本”的遇见,更是两个创作者的遇见。在各自领域内发光发亮的两位创作者,既有许多共同点,比如都是田野调查的实践者和研究者、都是创作人员、职业都是高校教师,但当然也有不同之处和各自专长的领域。而他们此次解读的作品,也都尝试对历史对现实生活做出一番直面的探索与思考。
嘉宾主持季亚娅(左),艺术家邱志杰(中)、作家梁鸿(右)在对读活动现场
历史从来没有消失,一直对当代发生作用
“这样一个艺术家,画家,装饰艺术也做,但是当你看到他去用他的笔来写他的文字和后面装饰的时候,你发现这不是一个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或者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某个画家或者某个艺术家。” 梁鸿读过《剧透》以后,对邱志杰有了全新的认识。
在梁鸿看来,邱志杰内在的心灵是非常宽阔的,在他的脑海里没有所谓的学科的区分,整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混沌的,就是一个一体化的,与我们认为的文明、人为的学术区分开对我们心灵有特别大的约束。“这一刹那我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家,都是全才,达·芬奇做飞机模型,还写论文,还写关于生物的一些东西,他们同时从事了几种我们现在说的学科。”梁鸿认为,学科其实是现代的产物,“使得我们每个人的心灵走向某种狭窄,或者很难打开自己。”
“看这本书有种心灵特别大刺激的感觉,这个是世界观的刺激,不单单是绘画当中的刺激,这是第一点感觉,这是文艺复兴的,我们看到某种开创性的打通的一种艺术创造形式——打通的心灵的状态。”
梁鸿说,她特别喜欢这本书里面的文字:“文字具有一种文学的优美和哲学的抽象,还有总括,就是试图对生活做出解释……是活的文字,跟我们的生活内部的某种观念,某种现实息息相关的。”
《剧透》,邱志杰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10
此外,梁鸿还提到自己特别喜欢《剧透》中在“解释”后面呈现出来的用现代材料做的装置:“这个地方打通了历史的空间与现在与现实的空间,或者说历史与当代的空间,历史与当代是并在的,他们并置在我们面前……换句话说,历史人物从来没有消失,历史的思想也从来没有消失,它们一直对当代发生作用,只不过一个艺术家、一个作家试图让它们真的让我们看到这种状态,让我们看到它们怎么在当代活动,怎么和当代发生关系。”
《四象》,梁鸿 著,花城出版社2020-3
这种历史与当代空间的打通以及跨越时间的沟通同样出现在《四象》中。小说有四个主要人物,一个是精神分裂的年轻人,三个是亡灵,梁鸿希望这四个人都在,希望历史能够在现代、当代发生某种作用,希望展现他们的行为、思想是如何与现代结合的。“我从来不觉得历史是过去的,死人是过去的,尤其在中国生活,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和死人对话、亡者对话,我们在乡村里面,房屋旁边就是坟头,亲人就埋在房屋后天,每天可以看到他。可能我们没有每天跟他说话,但是我们一直跟他同在,生和死没有那么大的界限。城市化之后,慢慢生和死分开了。我们变成殡仪馆、骨灰盒,就在里面放着。”
“这个意义上,我让这三个人重新回到人世间,重新对现在发言,试图做出一些行为。”
邱志杰也认为,这种叙述主题人称不断切换,莫名其妙由“他们”变成“我”,反复分辨是谁在讲话的形式,其实就是一种剧本,而梁庄也是一个剧场:“看梁老师的书其实有非常鲜明的剧本这种感觉,包括这四个人所代表的长老、一个基督徒等等,你会觉得非常熟悉,这些人不是他们自己,他们身上是好多之前存在过的叠合在他们身上的。这本书我觉得永远也看不完,我没有办法从头到尾看下来,夹一个书签,不是那样的文本。”
邱志杰说,读《四象》时他会经常随便翻开一段看,跳到后面、跳到前面,连来连去,那些话似乎可以接到一起,本来时空就是揉碎的:“这种更像说书的结构,今天来的故事又接着讲,明天来了那个故事接着讲,其实是这些人一直在舞台上呆着,那些角色一直在呆着。”
“梁老师写的不是梁庄,甚至不是中国,而是这个悲剧、戏剧的反复上演的情况。”
艺术家邱志杰
在中国学术内部,我们都缺乏某种实践性
邱志杰最早知道梁鸿,是通过阅读《中国在梁庄》。他说自己在那本书里看到了一种非常痛苦的经验,这个经验是他在农村里非常深切地感受到的:“这本书的痛楚的感觉,不在于数据,像中国人调查的样本的数据很多,但是它是活生生一整个村庄的众生百态,那个就是自己家里的事情。”
梁鸿和邱志杰都做过田野调查。不过梁鸿却说:“虽然我曾经好像做得还挺深入,但是我没有那种坚决的意志的推行力,去把实践贯穿。我们都是特别怯懦的人,我们经常会埋怨外部的环境,但是其实是我们的心灵非常怯懦,缺乏那种场景的推进。”——“在中国学术内部,我们都缺乏某种实践性。”
梁鸿非常欣赏邱志杰的“国道计划”,他把自己称为艺术教育家,一个人对自己的学生能够用这样大的艺术的东西去影响他们,也许他会失败,但只有实践过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个社会的形态,这个社会的思想的升腾。
田野是什么,历史是什么?邱志杰认为:“他们不是对象,当你以外来者的角度观看的时候他们才是对象,田野这个词被发明出来的那一刻,在人类学产生的时刻,他们是以外人的身份来的,他们做访问、调查、观看或者行动。但是我们和我们的历史,我们和我们的梁庄的关系不是外来观看者,我们本来就活在那里。” 因此,相比梁鸿,邱志杰才会表现得乐观一些:“我们改变不了对象多少,但是其实它是一个兴变的过程,在还挺痛的痛楚的生活里面,每个人一点点在往前,自己脱胎换骨,一点点自己改变。”
田野调查的来路,尤其是底层和经营这样的词汇,常常会让人想到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下乡到民间去,这么长以来的文艺下乡的脉络。
但梁鸿认为今天的田野调查和那时候语境有很大不一样的。晏阳初那个时代,他们是带着一种知识下去的,带着启蒙的任务下去的,今天则当不了启蒙者了,每个人在当代生活内部,现代和当代各种各样的意义的交织、情感的交织,根本教育不了,也没有资格去教育,“因为你无法面对,或者很难面对他的处境” ,更多时候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虽然是非常无力的。
作家梁鸿
任何人的心灵深处都试图找到超越生活的东西
每一个写作者内心都有不得不写的东西。梁鸿说,早年比如阎连科、莫言他们是为了摆脱饥饿、摆脱农村才来写作,但当他们真正开始写作的时候,一进入某种激情,这种激情可能来自于叙述生活的愿望,来自叙述生活内在一点点的愿望。“当你真的写作的时候,内在的小的激情是支撑能力。”
梁鸿强调:“生活的琐碎会吞噬、侵蚀每一个人。但是,在任何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点点渴望,都试图找到超越生活本身的某种东西。当你开始写一行字的时候,你想超越你自己,虽然你写的是生活本身。”
对此,邱志杰也有相似的看法。现实生活中,邱志杰有着多重角色,教书,也写作,创作艺术,也做策展,但他觉得只要全神贯注做好一个事情,每件事情自然就互相赶起来了:“由于我非常认真地去当个艺术家,所以我做起策展人来说特别轻松。由于我当一个好的策展人的时候,我特别会组织教学。当我很会组织教学的时候变成一个非常强大的写作者。当你把课上好了,对当代艺术史,其实没有人把这个讲清楚,但是我已经讲出起码邱志杰版的故事,你弄完这个才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家。其实是互相养的,没有任何时间是浪费掉的。”
嘉宾主持季亚娅(左),艺术家邱志杰(中)、作家梁鸿(右)在对读活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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