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逝世23周年:他勇敢、坦荡,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王小波逝世23周年:他勇敢、坦荡,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这是王小波著名的时代三部曲之一《黄金时代》中被广为流传的一段经典语录。

人们对王小波的认识,大多始于这本“青春期启蒙之作”《黄金时代》,以及他写给妻子李银河被广为流传的情书。而藏在这些背后的,是更为丰富立体,甚至时常让人或诧异或心痛的经历:他当过知青、留过学、当过人大讲师、曾是第一代程序员;他写小说、写杂文、为作品无法出版而苦闷,也曾凭借一生中创作的唯一一个剧本成为中国第一个获西方电影节编剧奖的作家;除了妻子李银河之外,他还有同样著名的恩师和外甥;他临死前异常痛苦,牙缝里还留着墙壁的白灰......

他下笔荒诞不经,灵魂自由理性。在他去世23年后的今天,我们从他的10个人生侧面来怀念他,怀念这个特立独行的王小波。

01

王小波名字由来:大浪化小波

小时候被怀疑脑子有毛病,人称“傻波子”

王小波在家庭突生变故中降生。根据王小波的哥哥王 小平回忆,1952年,王小波的出生正赶上他父亲被错划为“阶级异己分子”的时候。取名“小波”,一方面是记录这一事件,另一方面寓以“大浪化小波”,盼着这灾祸像大海中的小波浪一样过去。

波浪终会过去。但王小波在娘胎中就受到刺激,先天发育不良,严重缺钙。他哥哥王小平说,小波后来突发心脏病英年早逝,跟母亲妊娠期受的刺激不无关系。据王小平回忆,“小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闭目塞听,露出一副呆呆的表情,站在同龄儿童中间,十足是个异类,使人怀疑他的脑袋是否有毛病,连我姥姥和我妈都管他叫‘傻波子’。”

童年王小波

“小波不论在家里还是家外,从来没博得过聪明的名声。在学校里,他也没当上过好学生。他跟我上同一个小学,比我低三年,常常受到老师的批评:你怎么不能像你哥一样,门门都是五分?”但王小平一直坚信,这个弟弟是“大智若愚”,说他自带一颗“艺术的内丹”。

小时候,王小波的思想经常定格在一个东西上,然后陷入冥想,中断了对外界的反应,带着一种呆呆痴痴的神情,不像那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样子,站在其他活泼的祖国花朵之间,格格不入。青春期的时候,王小波成了马克·吐温《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脑残粉。他把这本书翻了又翻,直到它化成一堆碎纸片。

童年王小波(左二)

02

只上过一年中学,就考上人大

家训:“不准学文科”

小波父亲:“我自己一生的学术经历就如同恐怖电影。”

1978年5月,王小波第一次走进高考的考场,在此之前,他“只上过一年中学,还是十二年前上的”。他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因为他父亲(他的父亲、逻辑学家王方名,时任教育部干部,被打成异见分子,开除党籍)定的家训是“不准学文科”,所以他选择了唯二的理科专业之一并被顺利录取,就读于贸易经济系商品学专业。

王小波后来在杂文《我为什么要写作》中阐述道:

我父亲不让我们学文科,理由显而易见。在我们成长的时代里,老舍跳了太平湖,胡风关了监狱,以前还有金圣叹砍脑壳等等实例。当然,他老人家也是屋内饮酒门外劝水的人,自己也是个文科的教授,但是他坦白地承认自己择术不正,不足为训。

父亲年老时,曾告诉王小波,“自己一生的学术经历就如同一部恐怖电影”。

王小波的母亲宋华与父亲王方名

大学学理科的经历也使王小波的理性思维得到了更好的锻炼。他小说的男主角,也大多具有一股荒诞的理性思维。如《未来世界》里的王二是个工程师,整天想着和单位一起研制永动机;《红拂夜奔》里的李靖发明过一个巨大的开根号机器,在战场上,这台机器运转起来挥舞着杠杆边开根边攻击敌人,“太宗皇帝管这机器叫卫公神机车,装备了部队,打死了好多人,有一些死在根号二下,有些死在根号三下。不管被根号几打死,都是脑浆迸裂”。

1984年,李银河公派到美国留学,王小波为了陪读,也去了妻子就读的美国匹兹堡大学,在东亚研究中心做研究生,两年后获得硕士学位。李银河随费孝通先生做博士后,入北京大学社会研究所。王小波作为家属,被安排在北大社会所的计算机教室工作,负责数据统计和计算机维护。再后来,王小波调任至中国人民大学,任会计系讲师。但从1992年起,王小波辞去在人大的工作,将主要精力投入写作,逐渐成为一个自由撰稿人。

在中国人民大学读书时的王小波(左二)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王小波的魅力之一,来自于他断然拒绝了二十世纪的知识分子无可逃脱的“宿命”:他拒绝成为某类“专家”、学院知识分子,他并未选择在美国获取一个博士学位、或在中国保有相当“自由”的大学教职;他同时拒绝、甚或蔑视一个中国旧式文人那种“立德、立言、立功”式的完人楷模,或许可以说,他对“人文精神讨论”中“正方”的反诘,正在于他厌恶其中的道德自恋(参见《我的精神家园·文化篇》)。

在旧式中国文人(“一为文人便不足观”)与当代学院知识分子之间,他的选择似乎更接近于一个经典的人文知识分子:一个自由人,一个通才,一个自由的写作者、思想者与创造者,离群索居,特立独行。

03

国内第一代程序员,曾收到中关村创业者邀请

(预告:看不懂的一节)

“照我看,苹果机还是买不得。”

得益于早年留学美国的经历,在1994年中国接入互联网之前,王小波已经是互联网的深度用户。1993年就花巨资添置了一台在当时可以说是豪华无比IBM-PC兼容机286,这让他高兴得一塌糊涂。他曾经自己编了一套DOS下的中文输入法,不但率先实现了在英文环境下,输入中文更加无缝接入,后期还加入了自定义拼音字库,以及输入后再修改等“高级功能”。

他还鼓捣出来过一套写小说的专用软件,从分页到编辑键分配,都能合乎他的习惯。《黄金时代》和《红拂夜奔》便是他用这套软件写出来的。

在王小波和朋友的书信中涵盖了不少关于他所做软件的各种信息。以下内容是从这些书信里选取的数篇:

1988年12月

回来之前我曾往人大一分校计算机站写过一封信,问他们可要带什么软件,主管的工程师回了封信,我没收到。回来之后人家还提到此事。现在国内软件一面混乱,又逐渐有形成市场之势。首先以年兄学统计这一事实来看,回来做事非有会用的软件不可。Macintosh(就是现在的Mac)根本就没打进中国市场,你非带几个可用的IBM微机软件回来不可。至于什么机器上能使倒不必太担心。我这个狗屁计算机室,IBMPS/2就有二台。AT机也不少。

SAS、SPSS、Statistx都有,可代表国内上等一般统计微机房的水平,可就是少了一种宜于作统计的语言。年兄如有APL之IBM微机本,可给我寄copy来。我在美还有一个户头,连manual复印费一并写支票给你们。Glim我也没有,如年兄有便人可捎来。邮寄太贵,能省就省吧。

王小波的朋友刘晓阳说,在美国留学期间,王小波在统计系当过助教,中间写过一封信,谈他对多变量统计集簇分析(Multivariate Statistics: Cluster Analysis)的心得,写了好几张纸的公式推导。 据刘晓阳说,那封信已经够博士论文水平了。

1990年1月

我现在正给北大社会学所做统计,手上除SPSS没有可用的软件,国内这方面很差。我现在会用FORTRAN,编统计程序不方便。闻兄谈起你们用S语言,不知是否好用。工具书也不知好找不。不管好歹,烦兄找个拷贝给我,要就算了。照我看只要能解决各种矩阵运算就够:当然也要有各种分布函数。反正也是瞎胡混,我就算努把力,少混点吧。

1990年5月

晓阳到底也加入了IBM的行列。照我看,苹果机还是买不得。因为IBM-PC的兼容机队伍庞大。INTEL又总能推出新一代CPU,将来还有大发展。买微机钱的投资是大事,时间、精力投资更为巨大,买386兼容机是明智之举。我最近可能调入人大,投奔班长。最近胡思乱想想出了个理论来,还没认真推导,大抵是设立多个Dummy(两分变量)构成的联合分布,其合计样本点构成一球面,点到点的距离以总误差计算。所以一样本点的对点就是它的否,误差最大。其余的正在想。

总体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时中国的互联网事业几乎一片空白。从海外归来的丁磊和张朝阳,对互联网发生浓厚的兴趣,谁都不知道这群互联网创业先锋者,即将在千禧年后开启互联网1.0的门户时代。北京的互联网创业潮兴,此时的王小波甚至一度收到中关村创业者的邀请。

但他作为作家戏谑恣意的一面开始突显。“我们的PC机还没有和Internet连上。本来中国有几个国内网发展得很快,现在又出了问题,谁要上Internet,必须到有关部门去登记,留个案底。我还不想找这份麻烦,再说,通过Chinanet联网,每月也要交七八百的月费,我也没有这么多的钱。所以还是写信好了。”

04

王小波外甥是“水木年华”前成员、

游戏《QQ炫舞》的开发人

他问王小波:“舅舅,何必要快乐呢?”

王小波的外甥是姚勇,摇滚青年,国内知名3D引擎架构师。姚勇曾于2002年加入“水木年华”,2003年丁磊登门邀请他加入被拒,并于2005年组建北京永航科技有限公司。在码农这条路上,姚勇终于实现了音乐和代码这两大爱好的协调统一。2008年,他联合腾讯,为腾讯打造出一款音舞类游戏——《QQ炫舞》。这款风靡全国的游戏,成为每个90后玩家学生时代的记忆。

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开发者是在“水木年华”里登台唱歌的长发青年。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对计算机技术的热爱,最初的知音是舅舅王小波。王小波不仅是姚勇的舅舅,更是他的人生导师。

1996年,清华大学机电系的姚勇,留着一头长发,他白天上课,晚上弹吉他,忙得没时间睡觉。大一时姚勇便组建了自己第一支摇滚乐队“泡沫”,任主唱和主音吉他。那时的清华几乎是华语音乐人的摇篮,校内各种乐队组合层出不穷。清华校园里,看谁都像未来的高晓松。这时的姚勇已经大三了,毕业后一心想当摇滚歌手。远在国外的父母觉得这事不靠谱,也说服不了姚勇,便让姚勇的舅舅去做思想工作。舅舅直奔主题,让他找个正经工作,别让爸妈操心了,姚勇当然听不进去。末了舅舅补充一句,“怎样看来摇滚音乐似乎都不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但姚勇马上接道:“舅舅,何必要快乐呢?痛苦是灵感的源泉呐。前人不是说:没有痛苦,叫什么诗人?”

姚勇

舅舅王小波觉得有必要好好正视这个问题,因此回答,“不错,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但也不必是你的痛苦……柴科夫斯基自己可不是小伊万;玛瑞·凯瑞也没在南方的种植园里收过棉花;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卸了妆一点都不悲惨,她有的是钱……听说她还想嫁个大款。这种种事实说明了一个真理: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因为这么几句话,舅舅成功把文艺青年姚勇说服了,他同意好好念书,毕业以后不搞摇滚,进公司去挣大钱。

成功说服外甥后,王小波对自己口才颇感自豪,在当年的《三联生活周刊》上,他发表了一篇《我怎样给年轻人做思想工作》的文章,诙谐有趣,谈到自己成功说服叛逆外甥的经历,觉得自己忽然就有了一技之长,“以后谁家有不听话的孩子都可以交给我说服,没准可以开辟写作之外的第二职业”。靠着舅舅这篇文章,姚勇一时之间还吸引了不少女孩的关注。

(左起)李银河、姚勇和王小波

05

作品历经坎坷,不是不能出版,就是卖不完,

《黄金时代》曾被更名为《王二风流史》

每一部都心血耗尽,每一部都发不出来。

王小波生前作品并不畅销,退稿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这其中包括《黄金时代》、《红拂夜奔》等。在有限的知名度内,王小波的杂文,又比他的小说出名。1994年后,他在《三联生活周刊》《南方周末》等媒体上开设专栏,专写杂文,普及常识,以幽默的说理赢得最早一批拥趸。但王小波认为,自己的小说水平远远高过杂文。李银河回忆说,“有许多人觉得他的杂文写得比小说好,他特别不爱听”。

1992年,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获第十三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正是借这次获奖的机会,王小波的书才得以在港台地区出版。香港出版商为了销量着想,把《黄金时代》改成了《王二风流史》,因为书中大量的性描写,使很多人把这本书归为风月系列。

《王二风流史》

但这本书的内地出版更是困难重重,王小波曾说,为了出书他足足走破了几双鞋。他的朋友给他帮忙推荐,找了很多出版社和杂志社,人家的回答永远是:“小说很精彩,但现在不敢发。”虽然读过的编辑都喜欢,但一往上推便阻力重重。

华夏出版社的编辑赵洁平女士,一读完就被王小波的文字深深吸引,力排众议要帮他出书。在为上报选题做准备时,她甚至找来一些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为书的内容作审定,最终说服了副总编林建初,千辛万苦得以出版后,又没法打广告,书店又不让卖,赵洁平就和王小波一起去书摊上兜售。那段时间,王小波和赵洁平总是推着自行车,后座绑着两捆书,到小书摊、图书批发市场去推销。

渐渐地,王小波的书开始在地下书摊流传开来,后来有个朋友听说他的书卖得不错,好奇地问,“出这本书,责编有奖吧”,王小波说:“有,这本书出得她疲惫不堪,还得了一场胸膜炎。”但更惨的是,这本书出版后,没有正规发行渠道,根本卖不出去。卖了3年,直到王小波去世前,这本定价12.80元的《黄金时代》,还没卖完。

第一版《黄金时代》

1994.09 华夏出版社

从1992年起,王小波开始对写作投入大量精力,他越写越多,风格一如既往,调侃得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违禁词也多,大部分都是发表不了的。有的编辑说他的稿子是送死囚犯的囚车,来一个毙一个。其实编辑也很沮丧,他上报王小波的稿子,结果领导那总是通不过。有人劝他换个风格,写写大众流行的题材,学学某个女作家,王小波一听这话就生气。虽然通过写作赚了一些钱,但全职写作后,他写的多数稿子都发不出去,王小波在经济方面一直捉襟见肘。

生前寂寞,死后爆红。历史上从来不缺这样的人,但王小波至死都没想过,自己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他那部18万字、想象力爆棚的《红拂夜奔》,看过的人都叹服。但在杂志社和出版社之间,兜兜转转了数年,仍是退稿的宿命。年轻的文学编辑李静,把这部手稿拿了去。

她所在的杂志主编,一开始说,太长了,要大幅度压缩,压到1/6篇幅。王小波照做了。临发表了,主编告诉李静,刚开了会,以后发表的小说,不许有“黄色”内容,更不许有“挑衅性”思想倾向,所以……“假如发了,会怎样呢?”李静绝望而不知趣地问。“发了,就是‘顶风作案’呗。以后限制会更多,直到变回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杂志为止。”于是,压缩版《红拂夜奔》,又被判了死刑。 那时候,王小波的小说,《万寿寺》《似水柔情》《东宫·西宫》, 每一部都心血耗尽,每一部都发不出来。压在箱底,难见天日。

王小波手稿

但王小波并没有就此放弃写作,他坚信人在写作时,总是孤身一人。作品实际上是个人的独白,是一些发出的信。“我觉得自己太缺少与人交流的机会——我相信,这是写严肃文学的人共同的体会。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有自己,还有别人;除了身边的人,还有整个人类。写作的意义,就在于与人交流。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写。”

生前寂静潦倒,藉藉无名,死后热闹喧哗,名声大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到王小波,走进王小波,了解王小波。甚至一些自诩为“王小波门下的走狗”的人已经组成了一个队伍,结成了一个联盟,并日益壮大。

06

许倬云 是王小波的恩师、伯乐和贵人

“二十年了,我不时怀念王小波。”

1992年已经40岁的王小波正式辞去人大教师的工作,开始以写小说为生。这一决定跟恩师许倬云有关。1984年到1986年间,王小波在美国匹兹堡大学进修,结识恩师许倬云,两人一见如故,亦师亦友,经常在一起聊天交流,从自由,民主,科学聊到文学创作,常常慷慨激昂,一聊就是整个下午。王小波还给许倬云看自己修修改改写了近十年的小说《黄金时代》。在许倬云看来,王小波的文字不够精炼,甚至还帮王小波改过文章。王小波遵从了他的意见,在淬炼文字上下了极大的功夫。

1992年,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获第十三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这篇小说便是由许倬云推荐给《联合报》的。据许倬云说,在当时,《联合报》每年都有征求小说评奖。平常都是由小说家推荐,许倬云不是小说家,但是他和《联合报》比较熟,因为看了《黄金时代》之后觉得不错,就问以读者的身份推荐行不行,然后他们就把稿子拿过去了。最后王小波果然摘得大奖桂冠,奖金足有25万元新台币。这在当时是一大笔钱。

历史学家许倬云

正是因为获得了这个奖,王小波才真正下定决心辞职做自由撰稿人。他在写给好友刘晓阳的信里面说:“现在我对微机已无兴趣,因为我发现写小说也可以赚到钱,这次一个中篇,中了联合文学的奖,奖金比我数年工资还多些,现在正欲辞职干这路勾当。”可以说许倬云是王小波的伯乐和贵人。这位曾获美国亚洲学会杰出贡献奖的著名史学家,国内的人对他知之甚少。

许倬云后来专门撰文回忆这名学生,说:“二十年了,我不时怀念王小波,也珍惜我们之间的这一段缘。四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我教过专业上有了成就的学生,总是彼此启沃,帮助了我学术生命的不断更新。王小波不在我的专业领域之内,他却是一位情深义重、好奇心切、求知若渴、领悟力强的青年人。我也难得有一位学生不受专业课题的拘束,东提一问,西提一问,从四面八方‘突袭’。我因此十分感激他的刺戟,也十分怀念那些问答中埋伏的机会与对人间的深情。”

07

王小波的情书,谁能挡得住

写给李银河:“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咱扯平了。”

70年代,王小波刚开始自己的创作生涯,写出了《绿毛水怪》《地久天长》《这是真的》等著作,当时还没有发表,全都写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只在王小波的朋友间流传。后来他的小说《绿毛水怪》被朋友胡贝带了出去,又辗转到了李银河手里,李银河看到后觉得文笔虽然略显稚嫩,但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波动了心弦。从此她记住了王小波这个名字。

后来朋友正要去拜访王小波的父亲,李银河便一同跟了过去。这一见面,李银河心里的幻想破碎得厉害。王小波长得高高瘦瘦,粗头大耳,样子既丑又凶。两人几乎也没什么交流。可没过几天王小波便跑到《光明日报》找李银河聊天。没聊多久王小波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有男朋友吗”,李银河一听觉得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么直接,便如实相告“没有”,王小波单刀直入道,“你看我怎么样?”

王小波写了一封又一封感情炙热的情书,“我和你像两个小孩,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恋爱期间,王小波在写情书方面不仅写出了高度,还写出了创意,他会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让李银河把回信写在空白处。

“我想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到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五线谱情书

这份浪漫最终打动了李银河,李银河后来说:“想想一个小说家,他动了真情之后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一般的人,我想谁都会顶不住。”尽管期间,因为嫌弃王小波实在丑得拿不出手,李银河闹过分手。王小波写信挽回了这段感情: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咱们扯平了。认识3年后,两人在1980年步入婚姻的殿堂。

08

都不太会过日子的“精神伴侣”

“这一对宝贝放到一起,

就差给他们脖子上各拴一块大饼了。”

王小波和李银河都不在意什么形式感,结婚时没有办酒席,双方父母各自摆了一桌,草草了事。这对精神上的挚爱盟友在生活上却都不大会居家过日子。李银河厨艺不佳,炒出的菜难以下口,可以一连几天靠吃饼干度日,不以为苦。王小波实在饿得不行,才动手炒点菜吃。

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曾在采访中谈到对他们家庭生活的看法:“按照我妈的说法,他们在一块儿吃什么,吃精神吗?小波的丈母娘也说,'这一对宝贝放到一起,就差给他们脖子上各拴一块大饼了。'我毫不怀疑,他们二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极其丰富,极其高尚的精神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练就了喝风屙烟的本事。”

在美国时,两人靠李银河每月400美元的奖学金过活。实在熬不下去,就去餐馆打工。虽然在当时不管是学历还是收入上,李银河都要高出王小波一个等级,就算王小波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李银河还是不舍得让他出去打工,就对他说:“我不能让你去洗碗了,你安心在家写作吧。”她对人解释,“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李银河一直坚信,王小波是个天才,也一直鼓励小波,说不定能写出个诺贝尔文学奖呢。

李银河知道王小波梦想是什么,并全力支持自己爱的人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本身就是一种很伟大,很深沉的爱。懂得和成全,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爱情。

09

LGBT运动先驱 ,第一个荣获西方电影节编剧奖的中国作家

“我同意自由女权主义,并向其他男人推荐这种想法。”

王小波与妻子李银河是合作从事边缘群落研究的社会学者。王小波曾说过:“我总觉得长期、固定、有感情的性关系应该得到尊重。这和尊重婚姻是一个道理。”但他始终认为“至于同性恋者,我希望他们对生活能取一种正面的态度,既能对自己负责,也能对社会负责。”

从1989年开始,王小波和李银河做了一个对中国男同性恋的研究,经常到各行各业去调查采访,但常常因为是女性别人不愿跟她多谈,王小波便参与进去,帮她访谈做调查,几经波折,最后他们合著了一本男同性恋的专著——《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

《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

1992.11

山西人民出版社

这本书被一个朋友买来送给导演张元,当时的张元正在筹备拍一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看了书才知道原来王小波和李银河在作这方面的研究。通过朋友搭线,张元与王小波李银河见了一面。谈话中,张元表示写这个剧本比较困难,李银河便说,还不如让小波来写这个剧本,他是个作家。这部电影就是后来的由司汗,胡军,赵薇等人主演的《东宫西宫》,是王小波一生中写过的唯一一部电影剧本,这部电影是中国大陆第一部同性恋、虐恋电影,获得了阿根廷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最佳摄影奖,最佳编剧奖,入围1997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王小波也成为第一个荣获西方电影节编剧奖的中国作家。

《东宫西宫》电影海报

王小波和李银河后来一直在研究性学、性少数群体和亚文化,在国内算是开了先河的先锋CP。李银河在接受凤凰网采访时,透露了一个小故事:“当时搞男同性恋研究,过程中有一些小男孩,比如高中生,他跟女的说话都很紧张,这时候王小波就上去了,然后就说“王小波上吧”。另外拍一些厕所文学,他当时到厕所里,后来有一种传言说我为了搞男同性恋研究,女扮男装到男厕所,其实不是,是王小波去的,有线人的,带着到厕所,厕所有很多街头暗号或者约会,或者画的生殖器这些东西,他拍了一通。后来有一次特别逗,他自己也挺纳闷,他们到了一个厕所,每个隔间探一个头就回去,他问线人怎么回事?那个线人说没看上你呗。小波出来还挺失落的,人家没看上他(笑)。

后来搞研究,有时候王小波要去采访,他其实也带了点他在写《东宫西宫》的时候要用的素材,所以谈得很深。比如他谈到一个男孩子,这个人小时候跟他妈妈的关系,后来《东宫西宫》里面也写到,他吃他妈妈的奶吃到好大,这些都是他在访谈中得到的。”

王小波还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他曾申明:“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种接近女权主义的立场。我总觉得,一个人不尊重女权,就不能叫做一个知识分子。

作为一个男人,我同意自由女权主义,并且觉得这就够了。从这种认同里,我能获得一点平常心,并向其他男人推荐这种想法。我承认男人和女人很不同,但这种差异并不意味着别的:既不意味着某个性别的人比另一种性别的人优越,也不意味着某种性别的人比另一种性别的人高明。 ——王小波《我是哪一种女权主义者》

就像王小波自己说的那样:事实上性在中国人生活里也是很重要的事,我们享受性生活的态度和外国人没有什么不同,没必要装神弄鬼,既然重要,就自然要讨论。严肃文学不能回避它,社会学和人类学要研究它,艺术电影要表现它,这是为了科学和艺术的缘故。

10

王小波去世前几个小时,

还在给朋友解释《沉默的大多数》

“他忍受了多少痛苦,只有上帝知道了。”

1997年4月的晚上,王小波给他的好朋友刘晓阳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提到自己要出版一本杂文集的事情,即《沉默的大多数》。在邮件中他解释了这本书,对刘晓阳说道:“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以前说过的一切和我们都无关系——总之,是 个一刀两断的意思。 ”

数个小时后,王小波因心脏病发于当晚凌晨逝世。

两半个月之后,王小波的姐姐王征写下《我的弟弟小波》一文,记录了关于王小波逝世的一些信息,让人倍感心碎:“他忍受了多少痛苦,只有上帝知道了。据人们推测,他独自一人在室内挣扎了几个小时,晨光看到白灰墙上留下了他牙咬过的痕迹,牙缝里还留有白灰。为什么?为什么他独自挣扎而听到他惨叫的人却没有帮忙送他去医院?”

“他选择死亡吗?不,他爱生活,爱亲人,爱文学事业。他的电脑中还有他未完成的《黑铁时代》。”

这就是王小波,在那个时代,他文理兼修,拥有着自由而理性的灵魂,他真实并且勇敢追求自己的所爱,书写着专属的生猛浪漫但不肉麻的情感符号,并且一辈子都在用力输出特立独行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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