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大运河两岸是怎么复兴的？

前几日，米兰家具展官方宣布：鉴于目前全球的公共卫生紧急情况，2020年的展会将推迟到 2021年4月13日至18日举办。

本文以米兰国际家具展(Salone del Mobile.Milano)的Tortona展区带动米兰大运河(Naviglio Grande Milano)两岸发展为切入点，为大家分析时尚创意产业带动城市中水系两岸更新的案例，希望为国内相关项目提供一些参考和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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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四月，全世界的家具设计师都像候鸟一样飞去米兰，参加米兰国际家具展(Salone del Mobile.Milano). 这是世界公认的三大家具展之一，是全球从业者每年都热切盼望的盛会，不仅汇聚了诸多设计精品，更是潮流趋势的发布平台和创新的试验田。

今年59岁的米兰国际家具展，不仅仅是局限于展览中心的家具展销会，而是发展成了不但包括家具、半成品、配件、灯光等多品类的专业交易平台，更有分布于米兰市区的五大场外展展区(FuoriSalone)和遍布全城各处的大大小小的设计创意活动，从专业人士的交流变成了全城人们的设计派对。这些大大小小的各类活动，整体构成了米兰设计周(Milan Design Week)。

家具展的主要场所Rho Fiera(红色LOGO处)位于米兰市郊，而城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场外展区(黄色区域)

这些场外展区中，以米兰城西南方向，米兰大运河(Grande Naviglio Milano)河畔的托尔托纳展区(Zone Tortona) 最为出名。

Tortona展区的名字来自于这里一条主要街道，是家具展最早的场外展区。

这片区域连接Porta Genova火车站（现在是火车、地铁、公交车复合交通枢纽），沿着有近八百年历史的米兰大运河展开。这里有大量的前工业时代废弃的厂房和仓库，从20世纪70年代末起，就开始有摄影师、时装公司陆续在这里居住、办公、开餐厅和举办各类时髦活动，有良好的创意氛围。

Tortona展区相对于市中心（米兰大教堂）的位置

2001年，应一些需要在展览中心以外做活动的企业的需求，米兰设计周把场外展活动引入Tortona.

由于氛围好、场地灵活、入场门槛相对较低，这里迅速涌现出了大量的年轻设计师和创新品牌，成为最新锐的展区，并把展览的内容从家具延伸到了更多领域，从对产品本身的关注延伸到了传播的创新。

设计师张雷就是最早登陆米兰设计周的中国设计师之一。张雷从2009年留学意大利起，就每年参展。2013年，他发起“融”项目，意图用五年时间分别以来自余杭地区的五种传统材质——竹、丝、土、铜、纸为主题，邀请年轻设计师抽丝剥茧地分解中国传统手工艺，为它们注入当代设计精神。

2017年在Tortona展区的「RONG·Five-Year Exhibition」

“融”系列展览在米兰设计周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也为中国设计师和品牌进入国际顶级设计展做出了好的示范。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中国设计师品牌登陆米兰，从展览中心内的交易展位到Tortona外展展区，都可以看到中国设计的身影。2016年，中国设计师周宸宸获得米兰家具展卫星展(SaloneSatellite，专为35岁以下设计师设立 ) Special Mention奖，是首位获得这一奖项的中国设计师。

那么，捧红了诸多中国设计师的Tortona展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呢？

这一切都得从一条河说起，这就是米兰大运河.

我们先来复习一下局部地图：

Tortona展区是沿着米兰大运河展开的

01

为米兰大教堂运送石材

达芬奇为它设计水闸

大运河是现代米兰的的见证者

说起米兰，相比建造于大运河上的威尼斯、有台伯河的罗马和阿诺河的佛罗伦萨，它在人们的印象里从来不是一座“水城”。

但事实上，米兰曾经拥有完整的城市运河。而其所在的伦巴第大区，更是在十三世纪起就形成了强大的运河体系。在铁路出现以前，作为内陆城市的米兰，就是通过运河，连接到威尼斯，完成与远东地区的货物交流。

如何坐船从瑞士到米兰再到威尼斯

建造著名的米兰大教堂(Duomo)的Candoglia大理石和Baveno红色花岗岩，也是从西北方向的Maggiore湖区，沿着Ticino河进入米兰大运河(Naviglio Grande Milano)，从城市南边的Darsena码头卸货，再运到市中心的。

米兰大教堂

米兰大运河运输场景

米兰的河道建设也有文艺复兴巨匠达芬奇的参与。

15世纪末，达芬奇来到米兰，为河道交汇处设计了水闸。500多年后，虽然米兰的部分旧河道已经停运，但水闸被完好保存，诉说着城市的水的记忆。现在，在米兰市区的Monte Grappa路和Castelfidardo路的交界处，还可以看到曾经的水闸。

达芬奇的水闸设计手稿

曾经使用中的水闸

该段运河干枯后的水闸现状

到了20世纪，随着城市发展和交通运输方式的转移，米兰城内的运河河段没有逃过停运的命运。1929年起到70年代，运河河段逐步被覆盖起来，建成公路。一些露天运河变成了暗河，但仍然承担着城市下水的重要功能。

覆盖运河施工照片

城市西南端的米兰大运河，虽然仍保留着开放河道。但也在1979年，Darsena码头卸下最后一船货物后，也结束了航运功能。

曾经枯水期的米兰大运河

大运河沿岸的工厂也逐步外迁，留下大量废弃的厂房和仓库。这一区域一度非常衰落和破败。

米兰大运河边上废弃的工厂

02

你来一个厂，我来一个厂

时尚行业KOL们的青睐和打造

开启区域更新

1979年，意大利著名出版人Flavio Lucchini离开他工作了15年的康泰纳仕出版集团，和同为编辑的妻子Gisella Borioli一起创立了自己的时尚出版公司Edimoda. 办公室就选址在离大运河不远的Forcella路附近，一座曾经的吊灯工厂里。

厂房仓库高挑的空间刚好满足他们建立时装摄影棚的需求。很快，三个摄影棚已经不能满足自己旗下杂志和慕名而来寻求拍摄的需求。Lucchini就和同事，年轻的时尚摄影师Fabrizio Ferri一起，于1983年成立了Superstudio(这一名字为了致敬1978年关闭的位于佛罗伦萨的著名建筑组合Superstudio)，目标是打造一个“摄影城”，面向需要时尚摄影和相关创意服务的人群开放租赁使用。最后，他们一共建成了18个摄影工作室，又从摄影工作室衍生出了摄影学校、模特学校、时尚媒体和制作公司、时装展厅和样衣中心，和其他一系列时尚行业的初创公司。

Superstudio 30周年回顾展海报墙

Superstudio成功后，许多追随时尚产业的工作室，餐厅和酒吧等陆续在附近开张。再加上意大利本来就有中小型企业居住、办公在一起的习惯，大量创意人士举家搬迁过来。

2000年，Superstudio又在附近成立了Superstudio Più，一个更大的多功能综合空间。

时尚行业经常举办时髦活动，而多数活动都是邀请制，虽然普通人无法参加，但关于这些时髦活动的话题迅速传开，让大运河边上这些老厂房渐渐进入普通人的视野。

很快，米兰的富裕阶层和民间资本发现了运河区域的潜力，开始向这一区域投资。一系列更加著名的项目逐渐展开。

Hotel nHow Milan酒店是第一家在这里开幕的设计精品酒店。

Hotel nHow Milano 酒店

2005年，意大利著名雕塑家Arnaldo Pomodoro将其工作室和基金会落地于此，在一个从前的涡轮机工厂里。

曾经位于Solari路35号的雕塑展厅

Arnaldo Pomodoro是意大利国宝级雕塑家，最为我们熟知的作品，应该是梵蒂冈庭院里的“破碎的地球”和上海世博会意大利馆门口的“马可·波罗之门”。

梵蒂冈庭院里“破碎的地球”

上海世博会意大利馆“马可·波罗之门”

为了纪念从业40周年，乔治阿玛尼先生邀请建筑师安藤忠雄改造了在大运河附近的旧雀巢工厂。阿玛尼剧院(Armani/Silos)于2015年开放，是阿玛尼品牌的永久性展厅。

同时，这一区域又有意大利著名私立设计学院Domus Academy，持续强力地输出着新鲜创意。

03

政策绿灯提高容积率

知名建筑师作品加持地区价值

大运河区域的更新是一项自下而上的过程，由民间资本主要在推动。

在这个过程中，米兰市政府并没有“积极推动”，但是开了一些“允许”的绿灯。这在整个大运河区域更新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本大运河区域的工厂和仓库所在地都是工业用途，如果需要先通过行政手续做用途变更才能使用的话，周期将非常漫长且效率低下。

米兰城市规划部门当时的做法是，将这些“创意产业”，包括展厅、时尚艺术设计工作坊、展览和活动空间、Loft和设计酒店等，统统转译为创意“工业”，以使其满足“工业工地”对企业的要求。

同时，对于需要拆旧再建造的开发商，允许其达到1.2的容积率，而原本的土地使用目的变更规定中，这一比例要求是0.65。

另外，政府默许了在工业区内办公和居住用途的Loft的建造。

这些措施进一步提高了公众对大运河区域再利用的兴趣，形成了这个区域的品牌效应。

其实早在1993年，米兰所在的伦巴第大区，就针对大区内的几条主要运河，做过一个整体的规划(Navigli Master Plan). 规划认为，运河的恢复和重启是景观和环境再开发的一次良机，重点提出以下几方面任务：

1. 工程方面

清理河道，加固河岸，排查损坏的安全设置并修复，制定维护手册。

2. 交通方面

恢复运河通航，打造运河的水上和滨水休闲娱乐功能。注重河岸步行道和自行车道的建设，通过运河连通城市公园和自然环境绿地。

3. 文化方面

调研沿河的文化历史遗产，制定保护和修复方案。

4. 水利方面

优化运河的灌溉功能，提升沿岸农业区域的品质。

2003年，伦巴第大区开通了运河上的一共五条游船路线。游客可以从米兰上船，缓缓离开城市，深入游览伦巴第大区的自然河道风景。

从米兰市区坐船可以沿着大运河深入自然

具体到米兰市，2015年世博会前，政府斥资整修了大运河最终端，废弃已久的Darsena码头。这个不起眼的小运河码头，在二战结束时，还是意大利排名第十三的货运码头。

修复后的Darsena码头，是米兰市民最爱的亲水平台。附近商户也表示因为码头的修复，看到了明显的客流增长。

在运河附近曾经的Ansaldo电厂，政府出资邀请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设计了米兰文化博物馆(MUDEC, Museo delle Culture di Milano). 这座博物馆也于2015年世博会开幕前对外开放。

在大运河尽头的Porta Genova车站，有一段废弃的铁轨。对此，政府提出Agroscalo 2020计划，准备将其改造成一直延伸到Darsena码头的“火车菜园”，种植150种花卉和蔬菜，打造从种植到销售一体的城市菜园。

Porta Genova车站外观和已经废弃的铁轨部分

火车菜园设计效果图

同时，政府还计划修建社会住房，来弥补区域士绅化造成的居民生活问题。

04

协会力量的持续运营与推广

流量助推区域经济良性发展

意大利向来有“同业协会”的传统，比如米兰家具展，就是由意大利家具行业协会(Federlegno-Arredo)主要推进的。

除了同行业，也有以主题或地方区域为成立原因的协会。在米兰大运河这里，就有以本地小型商户为主要组成的“大运河协会”，负责协调运河区域举办的设计、美食、艺术、市集等活动的有序进行。

从这张协会成员地图可以看出，协会成员都是沿河的商家

大运河协会的愿景，是为了保护运河区域的历史和环境特色，推广文化和旅游，协调这一区域内的机构与居民的沟通，促进城市更新项目的进行。

在大运河协会的有效组织和协调之下，这里一年四季都非常热闹。当然，每年的米兰设计周会使这里的人流密集程度到达顶峰。

米兰设计周时期的Tortona区和大运河边

大运河区域也是商业品牌喜爱的推广场地

在平日里，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全意大利北方的古董商人都会聚集大运河两岸，同时也有普通人贩卖自家旧货。从古董到旧货，从服饰和书籍，每个人都能在运河的周末市集上淘到自己心爱的宝贝。

大运河边的古董市集

二手意大利家居品旧货

大运河也是著名的古董衣市场

大运河协会每年还组织“花与美味”市集和平易近人的本地艺术家艺术市集，以及新年时的跨年活动。

大运河每年举行的“花与美味”市集

主推本地艺术家的艺术市集

新年时大运河上的灯光装饰和泛舟的人

在没有特别活动的平常日子里，大运河两岸就是人们最爱的休闲去处，有多家书店、餐厅、酒吧和精品小店，深受米兰人的欢迎。

大运河的日常情景

05

大运河成功可以复制吗？

四条原因总结给你

米兰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Giovanna Fossa教授，总结了米兰大运河区域激活的四个原因：

1. 创意产业的进入

创意产业受到大运河区域的特色城市景观和房屋类型所吸引，而进入这一区域，对前工业大楼进行了不同规模和类型的再使用。这种再利用的广泛性和多元性，加上米兰大运河作为城市历史文化景观的存在，都为促进该区域产生了品牌效应。

厂房改造出的展厅

2. 文化遗产保护

在广泛的改造中，从设计酒店到博物馆，历史文化遗产没有被破坏，而是得到了良好的保护。改造后的呈现也凸显了区域历史特色，没有变味。

旧建筑的部分保留与使用者的融合

3. 著名当代建筑师的加入

从安藤忠雄的阿玛尼剧院到大卫·奇普菲尔德的米兰文化博物馆，这个区域有几个“著名设计师的大项目”来引领更新，起到了带头效应。

建筑师安藤忠雄和阿玛尼先生在阿玛尼剧院

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在米兰文化博物馆

4. 政府从城市规划角度的参与

从政府对“创意产业”转译为“创意工业”，进而避免了土地使用目的变更的麻烦，提高容积率，默许住宅办公式loft的建造，再到主动修复Darsena码头，计划改造Porta Genova旧铁路为“火车菜园”和计划修建社会住宅。作为一个自下而上的更新，政府在这一区域的参与力度是合适和积极正向的，遵循了良性辅助原则(Virtuous Subsidiarity)。

05

政府投入基建开放更多河段

可以促活更多区域吗？

未来的建设可能性还在讨论中

在2019年通过的米兰2030城市规划愿景中，关于“建立绿色、充满活力和韧性的城市”和“建立88个有自我认同感的居民社区”这两条，都特别提到米兰大运河存在的重要作用。现任米兰市长Giuseppe Sala也是“重新打开米兰市区内曾被覆盖的旧运河”这一项目的积极推动者，这一方案包括修复市区内多段被覆盖的运河、建造更多步行、骑行道和更多沿河绿地，以及重新修复达芬奇设计的水闸。

水闸改造后效果图

无奈工程预计六年半时间，总共需要5亿欧元，对于已经过了大幅度建设阶段，并且刚从欧洲经济危机中缓过来的米兰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只能暂时搁置，等待以后的机会。

Giovanna Fossa教授补充说，对于像米兰大运河这样建筑颗粒密度较大的区域，自下而上的更新是更加合适的。而对于大块密度较低的前工业用地，由政府统一重新规划，自上而下更新则更有效率。

通过这张手绘图感受一下这个区域的密度

对于创意产业的人群来说，尤其是设计和时尚行业，需要能够激发创意的环境。不光是室内，室外公共空间也非常重要。对他们来说，不是简单地需要一个“地点”，而是寻找一个“场域”，一个可以体现出他们品牌形象的地方。

而合适的历史遗产建筑、便利的准入政策、好的人文环境和公共空间，则给创意人群提供了完美的落脚地。

这就是米兰大运河可以捧红这么多设计师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