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日本女作家,“明治紫式部”。她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出现在纸币正面的女性肖像人物,足以证明在文坛负有的盛名。
尽管作品广受赞誉,一叶本人的经历却很坎坷,她只活到24岁,已经承受许多非常人能理解的苦难,从官宦家小姐的出身,到辍学、兄长离散、父亲破产、被退婚,后以笔养家未果,弃文从商……
旅日作家苏枕书在《尘世的梦浮桥》里为这位文采熠熠的少女执笔,也通过她日记里的点滴,窥见往日丰富细腻的思绪和不灭灵魂。
“她走过的荆棘之路几乎是许多从事艺术创作的女性都会走过的道路,因为这条道路上有一叶留下的光焰,后来的人永远可以得到鼓舞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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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五年(1872)旧历三月廿五日(新历五月二日),一叶生于东京一户下层官吏之家,原名奈津,又名夏子。当时父亲樋口则义四十三岁,母亲多喜三十九岁。大姊藤女十六岁,长兄泉太郎九岁,次兄虎之助七岁。
樋口一叶 ,本名樋口夏子,生于1872年5月2日,逝于1896年11月23日,是日本近代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早期开拓者之一,代表作《青梅竹马》、《十三夜》等。
樋口则义撰写的家谱中自称樋口家乃藤原氏支流,事实上他出身甲斐国山梨郡原村农家,只是不甘务农,读了一些书,又在当地净土宗寺庙内修行了一段时间。他曾想投靠大族浅井氏后裔,然而未果。安政四年,二十八岁的则义来到江户,费尽周折打通关节,用积蓄买下武士之职。又借妻子生下长女后到旗本稻叶家做乳母之机,终于谋得同心之身份,总算改换门庭,跻身士族。但此时距离幕府瓦解仅余三月而已。
庆应四年(1868)九月八日改元明治,次年则义转任东京府下辖之九等官,月工资仅十圆。后担任东京府警视厅下级官吏,此后二十年来一直就此微职,薪水从十五圆涨到二十圆。以明治二十五年为例,当时新闻记者月俸十二至二十五圆,银行职员初入职月俸为三十五圆,通过高等文官考试的公务员初入职月俸五十圆。可见则义在世时樋口家的财政状况并不算糟糕,因此也有余力维持士族之家最基本的门庭尊严。泉太郎、虎之助均入学堂,念私塾。明治十六年(1883),泉太郎成为户主,可惜并不珍惜父亲千方百计得来的士族身份,先是从法律学校退学,西去大阪谋生。可惜后来一事无成,很快返回东京。并在给家人的信中写了一首很不通的汉诗:
失意迷来大阪府,仅入悟道归京城。如今所策为何事,只剩天时得地利。
明治二十年(1887)十二月,廿四岁的泉太郎死于支气管炎。这一年一叶十五周岁,父亲刚从警视厅退职,二哥虎之助早已另立门户,大姊藤女离婚后也已再嫁,下面还有十三周岁的妹妹邦子。这是樋口家衰落的转折点,翌年二月,十六周岁的一叶继承户主。父亲变卖居所,倾尽家财,投资运输承包生意,过起了辗转赁居的生活。但赌徒式的孤注一掷并没有挽救樋口家的命运。
明治二十二年(1889)父亲生意破产,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父亲在世时为一叶定下的一门婚事也被解约。这段遭遇与《洗澡》中姚宓的经历很有相似之处。姚宓遭临家变,可以断然舍弃前程与婚事,侍奉在母亲身前。她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性情里一点小刻薄也被后天教养的宽容忠恕之道消磨。这个人如此聪明透彻,也因作小说的人替她安排了名门出身、家学渊源,让她有应对诸般人事的智慧与通达。
但一叶没有这样的底气,面对归宿渺茫、浮沉不定的命运,面对家徒四壁的惨淡,注定无法洒脱。她一生未嫁,对待感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日记中反反复复申明决绝超然的态度,那些冗长重复的句子大概也正暴露了她孤独、敏感、隐忍、不甘、矛盾、矜傲的心迹吧。
一叶与妹妹(左)、母亲(中)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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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过世后,户主一叶尚未满十八岁,需要另找一位监护人。一家人再度迁居,与早年独立出户的虎之助同住。日本家族法实行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度,后来在民间亦有“姊家督”之制,即让长女继承家业,本质上是遵行“一子继承”。虎之助做了六年的陶艺学徒,后号奇山,晚年移居京都,关东大地震后返回东京,以陶工、萨摩金画工驰名。他与家人关系薄淡,共居不久即与母亲关系趋恶。
明治二十二年,一叶留下数首和歌,皆是秋风霜露之哀叹:
薄露侵衣袖,秋风起哀愁。
一叶虽只念过几年小学,但父亲也是按照培育士族闺秀的方法教养她。父亲喜好歌咏,家中略有藏书。一叶日记中自况,“七岁即读《八犬传》”。小学退学后,在父亲友人的介绍下,她在歌人和田重雄门下学习过半年。如今留下的最早作品是明治十七年(1884)一月的几首,如:
未曾告知任何人,庭中已有一枝梅。
其余是咏樱、深山春雨、菜花、春雪、燕子,全用套语,并无特别。当然十三岁的小女孩作歌,本身就是很可爱的事吧。还是玩《百人一首》的年纪呢,会想到《春之雪》中童年聪子的样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念着哀愁的句子,其实还在一片懵懂中。
电影《春之雪》剧照
明治十九年(1886)八月,一叶加入和歌塾萩之舍,作了中岛歌子的门生,束脩一圆,每月礼金五十钱。每周六有研习会,每月有歌会。那正是萩之舍的全盛时代,门人凡千余众,许多贵族小姐云集于此。那位嫁给朝鲜末代太子李垠的王妃梨本宫方子曾也是萩之舍的学生。
在萩之舍,一叶有三位来往较多的朋友:伊东夏子、田中美浓子、田边龙子。一叶初入萩之舍尚用“夏子”之名,因与伊东夏子关系尤近。田边龙子后名三宅花圃,是活跃于明治大正年间的小说家,后来渐渐湮没无名,晚年略作几笔散文。她比一叶大四岁,在之舍是一叶的师姊,在歌塾的地位比一叶高许多,一叶对她的态度很微妙。明治二十年(1887)花圃发表处女作《薮之莺》,得稿费三十三圆二十分,一时名噪,也激发了在贫穷中挣扎的一叶写小说的欲望。花圃回忆一叶:
初见时她刚十五岁,小小的女孩子,能张口诵出“壬戌之秋,七月寄望,苏轼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也一起讨论该如何梳某种发髻,如何变着方法梳头,还有许多生活上的小事……
在伊东夏子的记忆中,一叶“眼睛近视得厉害,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头发很稀疏”,“我、田中美浓子、一叶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与华族小姐无甚来往。有时招待歌会的客人,我们三人还须帮忙传膳斟酒。故而三人关系极厚,无话不谈”。
5000元日元纸币上的樋口一叶肖像
明治二十三年(1890)五月,一叶寄居中岛歌子家中做住宿佣工。刚开始相处还算愉快,后来一叶渐多怨言,与伊东、田中二人多有倾诉,称中岛吝啬刻薄,私生活令人难以开口。一叶对和歌的兴趣也淡了很多。也许《大年夜》中那位悭吝冷漠的太太就有中岛的影子吧。《大年夜》讲在大户人家做女佣的阿峰家道艰难,债台高筑,为给家人看病,向女主人借钱。女主人未允,阿峰无奈之下偷偷拿走了主人家的钱。正在她心神不宁,准备在事情暴露后陈述心迹,并做好自杀的觉悟时,却发现她动的那叠钱已被这家的不肖子全部拿走了。故事到此为止。寒风中小儿的希冀,想吃一口烤年糕。十指浸在冰冷的井水中。在炉灶前拨弄火炭,起初只想烤一分钟,却不知不觉拖延着,最后挨了东家的骂。这些细小的片段很真实,如同亲历。我总以为那个在井台边奋力提水、那个绑着袖带在炉前拨炭的姑娘就是一叶自己。
在萩之舍寄住的时间仅五月而已,是年九月末,她与母亲、妹妹搬离虎之助的家,迁往本乡菊坂町。虽出身寻常,却也是父母娇养的女儿,从小在父亲膝下多读了几册书,知道了士族信奉的礼义廉耻,想必自尊心极强,岂能容许自己沦落婢女之途。往日虽与贵族小姐们有身份之别,但好歹可倚仗自己的聪敏与才气,叫人另眼相待。如今眼见课后诸人前呼后拥散去,自己却留下来陪侍在侧,名义上俱为同门,实际地位却有云泥之别,此种落差定然深深折磨过她。她在歌中吟咏寒露之菊、行路时雨,十九岁这一年在焦虑、茫然、贫穷中黯淡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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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的妹妹邦子(くに,亦写作国子)很小就去专科学校学缝纫,帮助姐姐操持家务。姐姐去世后又为她保管日记、手稿,是一叶至为忠诚的姊妹。明治二十四年(1891),在邦子友人野野宫菊子的介绍下,一叶结识了当时的小说家兼记者半井桃水。
半井桃水
半井桃水出身医师之家,据说年轻时肌肤白皙,美风仪。在三菱商社工作过很短时间,因与上司意见不合而离开,放浪京都一带。明治十三年(1880)八月入朝日新闻社,明治十六年(1883)娶妻,妻极貌美,但翌年死于肺病。桃水专写流行小说,即所谓戏作云耳,在当时并不算有名。与他初见的情形一叶在日记中有详尽记录:
今天我头一次访问了野野宫菊子以前给我介绍过的那位半井先生……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了停车的声音,大约是他回来了。不一会儿,他换过了衣服来到客厅,恳切地打了招呼。我因为不太习惯这种寒暄应酬,所以觉得耳根发烧,嘴唇发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不住地行礼。半井先生大约有三十来岁。虽然描写他的容貌是对他有些失敬,但是我愿意记下我的印象来。他气色很好,神情温和,当他微笑的时候,恐怕连三岁童子也会喜欢他。他个儿很高,体格健壮,的确是仪表堂堂。谈话间,他逐渐谈到现代小说,他对我说,我所喜欢的人家不喜欢,因为人家不喜欢才受不了社会上的欢迎。日本读者的眼光太幼稚啦。
他接着说,我从野野宫君那里听说你打算写小说。虽然开始写作的时候很苦,但慢慢会习惯的,请忍耐一下。我虽然没有当老师的资格,但如果你有什么想商讨的事,请不要客气,随时来找我吧。
他说话很诚恳,我听着非常高兴,竟不觉流下泪来。我们正在谈着的工夫,他家已经准备了许多菜留我吃饭。我想头一次来不该打扰人家,所以一再辞谢。他说,我家有乡下人的习惯,如果来了朋友,不管新朋友也好,老朋友也好,虽然没有什么好菜,但总得请吃顿饭。所以,你假使不客气,我才高兴,我也陪你一道吃吧。他一再这样劝我,我不好意思再拒绝,终于答应了。雨越来越大,天也黑了。我说,该回去了。他说,已经雇好了车,坐车回去吧。我临走时把已经写好的小说中的第一回草稿交给他。又向他借了三四部他所著的小说。
这是明治二十四年四月十五日星期三的事。当时一叶二十岁,桃水几乎比她大了一轮。桃水所撰《一叶女史》中亦有此日之回忆,录之如下,可互为参证:
我与樋口君相识大约是明治二十三年的事(此处应为二十四年,桃水回忆有误)。当时我与两位弟弟、一位妹妹、两位学生、一位下女共七人,赁居于芝区南佐久间。妹妹在筑地女子高中读书,其同级友人野野宫君欲介绍一位可爱的人来……那就是樋口夏子君,抱着很大一只包袱,帮人家做着缝补浆洗一类的活儿维持生计。其时住在本乡菊坂町……当日她着袷衣与条纹素服,系着样式很老的腰带,不太浓密的头发梳着一只小小的低低的银杏髻,并无簪饰,看起来有些清冷。对谁都是谨小慎微,略略躬身,面上不施脂粉,一副静肃的样子。进来后三指着地行礼,诚惶诚恐,并不抬头。肩膀微颤,声音很低,却十分明晰。极尽恳切的礼数,有昔日宫中女官接待来客的风度……对坐长谈两小时,我的膝盖因正坐而感觉痛楚……她的身体并不十分好,想谋求一份职业,因为女红针黹实在不够养家。她说愿意承受任何非难。
前文已略述一叶小说创作的初心,即见到师姊田边龙子写小说得稿费,而发愿以此为养家的新途径。半井桃水的出现不啻为她人生的转折点,或曰创作生涯正式开始的节点。
此后一叶对桃水的态度渐渐变得宛转款曲,可见日记:
有雨。冒雨到小石川。中午天晴,阳光灿烂。今天总觉得不能安静工作。这是为什么呢,自己也不清楚。日暮时回家。晚上接到桃水师的信。信上也谈到有关小说的问题。又说,想把那天对你谈过的即真居士(朝日新闻社记者)介绍给你。如果有时间,请于明天上午来神田区神保街公寓一谈。我跟母亲商量,她同意了。今天晚上不知怎的,心事很多,睡不着。次日清早起来,天色阴沉。我很沮丧,今天恐怕要下雨。母亲说如果下雨就不要出门。我说不好意思让他白等,雨不大还是要去一趟。换衣服时母亲说天蓝了。我很高兴。但来到田町附近,又乌云密布,下起大雨……(一八九一年四月二十五日)
这番千回百转,不难看出一叶对桃水依恋、倾慕、渴求的复杂心情。她失去父兄,担当一家之主,忧愁柴米,为生存挣扎。桃水的出现是很大的慰藉,寓意着创作的希望、交游的拓展。她压抑奔波的生活好像照进一道光。初入歌塾时她已读过《源氏物语》和《枕草子》。开始写小说后,或许是感觉自己读书不够、笔力不足,或许是受到桃水的鼓舞和指引,她开始挤出可怜的时间去上野图书馆,这段时间阅读了大量日本古典作品。如《御伽婢子》《今昔物语》《太平记》《日本纪》等。桃水对一叶的帮助可谓不遗余力,增删指点,书信往来频繁。
明治二十五年(1892)三月,在桃水主持的同人杂志《武藏野》创刊号上登载了一叶的处女作《闇樱》,之后又持续发表两篇小说。《闇樱》篇幅很短,故事也简单。萧萧的译本中并未收录,只见过林文月的译文,讲的是东京本乡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成年后相恋。姑娘病重,临终时少年来看望,她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病容。原文有很多残留的古典语法,也有许多套语,还相当束手束脚。人物塑造、情节设置均很单薄,但却是她开始作家生涯的第一步。“一叶”这个名字也首度在出版物上露面。她还有其他笔名,如浅香、春日野等,不过最终定名“一叶”,取一苇渡江之意。
樋口一叶小说集《十三夜》的首篇即《暗樱》
明治二十五年也许是一叶记忆中不太灰暗的一年。创作略窥门径、与桃水交往渐深,这些都应该给她带来过喜悦,如日记中所云:
……回家写回信时,想不到半井先生来了。大家赶紧收拾房间,闹得手忙脚乱,因为他其实是头一次到我家,费了很长时间对母亲和国子作了初次见面的应酬。听说他最近搬到本乡西片街去了,他这次到我家来,一来是通知这件事,二来是要谈有关《武藏野》的事。他说,《武藏野》的发刊因为种种缘故一再拖延,这回决定在后天——二十日出版。校样已送来。恰是在我搬家那天送来的。因为没来得及给你看,我就替你看了。如果有错漏,还请你原谅。虽然只用茶点招待,他却整整谈了两个小时。我很想挽留他。但看样子他还有别的事,只好让他走了。母亲和国子谈论开来。母亲说,多好看的人啊,像死去的泉太郎,为人很忠厚呢。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绝不是品质不好的人,真有贵公子的风度。国子说,妈妈可又看错人了,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忠厚,但瞧那微笑时讨人爱的嘴唇,正是谋士的本领。母亲不安地说,总之,刚才半井先生说,现在住得近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今后代替运动晚上常来拜访你们。这可麻烦啦。要是给人瞧见,说长道短,可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半井先生的装束是,里面一件八丈绸的内衣,上面套一件褐蓝两色条纹的绸夹袍,松松系一条白绉绸腰带。外面穿一件黑八丈绸外褂。(三月十八日)
她夜里在灯下写日记,事无巨细记录有关这个人的一切,甚至回忆起他的衣着,会有快乐与羞涩么?仿佛是《源氏物语》的笔调。
下午到半井先生家去。《武藏野》出版了。他送了我一册……晚上十点钟左右校完二回的稿子,请母亲陪着我把稿子送到半井家去。这一夜没有做别的事。(三月二十七日)
母亲让我到半井先生家去看看,我就在下午出了门。恰巧那位表妹也在那里。今天我梳的是岛田髻。他们都好奇地看我。有人说,今后常梳这个头吧,跟您很相称。我害羞极了。(六月七日)
我难免要想象这种情态,在默默喜欢的人面前被众人品评发型,羞怯窘迫之余,会不会也觉得很快乐。
不过写作并没有将她拯救出噩梦纠缠般的贫穷,譬如等待稿费的惶惶不可终日:
那篇打算登在《都之花》上而交给金港堂的小说,如今已经快有一个月了,却还不见寄稿费来,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每天眼巴巴地等信。母亲因为手头困难经常向我诉苦,这也难怪她。这个月没有一点获得收入的门路,虽然给《甲阳日报》也写了六回左右的小说,如今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应该每天寄来的报纸,这两天不知为什么也不见寄来。想这想那,心里烦躁得很,入夜后,许久不能合眼,看书看到两点钟。(一八九二年九月十九日)
又譬如陷入自我怀疑:
虽然清楚知道自己知识不够,学问浅薄,却立志从事文学这一门中最难的小说,想借以维持一家三口的衣食。说是大胆好呢,说是不自量力好呢?夜半醒来,常常出一身冷汗,并没有人知道,真痛苦。(同年九月二十日)
好在接下来一天,她去图书馆的时候,金港堂的编辑送来了稿费十一元七十五钱。二十三日,把稿费中的六元送给了母亲,母亲非常高兴。当时樋口家穷困潦倒,父亲留下的古董均已散尽,到了典衣买食、四处借债的地步。一叶与妹妹邦子每日缝制浴衣三件、袷衣两件、絮棉袷衣两件。袷衣一件十五到二十钱,絮棉者二十至三十钱,收入极薄。日常粗茶淡饭,勉强果腹。每有客来,出去买鳗鱼饭,这在一叶看来是何其心痛的侈费,但还要顾全待客的体面。
明治二十六年(1893)六月,一叶与桃水的绯闻在萩之舍沸沸扬扬起来,一叶也知道桃水有各种女人,得了性病,欠了许多钱。闺友伊东夏子问她“究竟是重视世上的情义还是爱惜家声”,后来连老师中岛歌子也穷追不舍地盘问。终于到了要与桃水绝交的地步。据一叶在日记里说,有人称桃水在外宣扬与一叶结婚的流言,一叶甚为愤怒。但更真实的原因则是一叶误会桃水弟妹鹤田民子是桃水的情人,并认为鹤田民子生下的孩子是桃水的私生子。此事对一叶打击很大,六月中,终于向桃水提出了绝交的请求。
此后一段时间她多与师姊田边龙子有来往,田边将一叶的作品推荐到《甲阳新报》与《都之花》,给一叶不少帮助。写作方面田边可算是一叶的恩人,但一叶对她始终保持距离,可能是文人相轻,也有可能田边平静充裕的生活状态让一叶有难以言传的失落。
一叶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但也没有办法豪爽洒脱地生活。在与桃水绝交后,做出了更大的放弃——暂停写小说。原因还是贫穷,母亲总在催促她赶紧写小说,劝她说没有一个作家一开始就能写出名作,希望她多多迁就。称即使有十年后扬名的希望,但眼下没有衣食是过不去的。到底是不信任她能靠写作养活全家,希望她找一份稳定些的差事,哪怕是绑起袖子干活也罢。
六月里全家商量决定做小生意,六月末,她在日记里写了很长一段剖白:
人无恒产而无恒心。虽然憧憬花月风流,然而若无盐醋,终究无法生活下去。况且文学是决不能拿来糊口的。要写文章应该不受任何约束,纵情发挥自己的情感和趣味。我下了决心,从今以后不再把文学当作糊口的手段。开始从事流汗打算盘的做生意这一行。那髻上簪樱、宫中贵族一般的风流往事都应如昨日旧梦一般忘记……从此也要开始追逐蝇头微利了。我并不希望有三井、三菱家那样的豪奢,也不想要玩世不恭的虚名,不过是想让母女三人免于饥寒而已。要是有工夫,我还要赏花赏月,心血来潮时我也要作歌、作文、写小说……不过,当作家的经验虽然不多,却也领教过那些不怎么奉承作家的书店老板对作家的种种要求。
我活了二十来年,一向不善于和街坊四邻交际,连在澡堂里把小水桶的水送给熟人的小应酬都懒得做。但今后就不得不问寒问暖地打招呼,讨价还价,去批发店购物、应酬主顾之类,实在叫人大伤脑筋。不过,尘世好像木架上的不倒翁,倒也罢,立也罢,都不由自己,只能听从造化。
且过下去罢,这尘世间的梦之浮桥。
最后一句和歌其实是用《源氏物语》之典,若直译则是,“且过下去吧,空蝉的渡世桥呀,梦之浮桥”。空蝉拒绝了源氏的爱,只余一袭如梦如幻的薄衣,也有说法认为空蝉的原型正是紫式部。留在世间的蝉蜕意指今世,世渡桥是渡离此世的桥梁,而梦浮桥是古歌中所云的缥缈意向,也是《源氏物语》最后一帖的名字。此帖讲薰君来到比山的横川,向僧都询问在小野出家的女子,说那正是自己眷恋的浮舟。僧都致信浮舟,劝她还俗,与薰君重归旧好。浮舟最终并未动心,而愿归隐在宇治的山川。想到一叶熟读《源氏物语》,难免揣测,她正是想要如空蝉远离源氏一般远离桃水,也要如浮舟一般隐遁尘世。
日本古典小说《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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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二十六年七月,一叶居家迁往下谷龙泉寺町,经营一家很小的杂货铺。龙泉寺町一带毗邻花街妓馆区,环境嘈杂混乱。此后一年多的日记名为《尘之中》。如她自己所说,“已下定决心,放弃一切,要在尘垢的市井中厮混下去。”(七月七日)
铺子里卖的是纸张、香、针线、小点心一类的物件,开始生意相当惨淡,十月中有几天略有转机,但终于难以为继。
茫然低落的时候,她在井边发呆,心想如果这样落魄下去,沉沦下去,在尘世中就再无机会与桃水相见。“把他忘掉吗?我的一点相思将如幸运消散在空中”。也许和父亲一样,她根本不具备做生意的头脑和能力。迁居开店,不过是一半赌气一半赌博罢了。命运没有对她格外垂青,做生意对她来说是堕落不堪的事,既难放下身段去想如何招徕顾客,更不屑于锱铢必较,失败是必然。
事实上她与桃水并没有真正断绝往来。最穷窘的时候也曾写信向他借钱。
这年十月廿五日,《文学界》友人平田秃木来访,约她写下月的稿子。七个月来头一次见到文艺界的朋友,一叶非常欣喜。不久又去之舍造访数月未见的中岛歌子,在廊檐下眺望庭园,黄白二色菊花很清香,花瓣被露水沾湿。想到往日朝夕出入于此,曾亲手收拾过这间庭园,如今却身居陋巷,周围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子,过着没有前途的黯淡生活,又悄然落泪。
为什么要落泪呢。如果想要过这样身穿绫罗绸缎的舒服的日子,当然不必这么烦恼痛苦地过一辈子。因为我自己愿意这样的漂泊才挣扎到今天。既然这样,我应该脸上泛着满意的微笑才对,不应该感到悲哀。(十一月十五日)
她总是在日记里反复陈述自己的心迹,告诉自己应当如何,要看淡什么,要如何坚持,如何隐忍,恰说明她内心的诸多期许与盼望。她如此心高气傲,希望自己出类拔萃,对自己的处境暗怀哀怨愤恨。如果她果真在尘之中过下去,把小铺经营得好一些,改善家中的经济状况,说一门亲事,结婚生子,孜孜地生活,大概可以过得好一些,然而如果那样,尘世间就不会留下樋口一叶这个名字了吧。
樋口一叶名作《青梅竹马》
这一年岁暮依旧捉襟见肘。新年出门拜年,能穿的衣服都在当铺里。继续举债,四处求人,完全没有获得收入的希望。听见市上卖豆腐的声音,觉得很耳熟,原来是住在菊坂时经常看到的那位。在贫穷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她又想以命运作赌注,从事更高风险的投机生意,因此结识了相术师、投机商久佐贺义孝。久佐贺自然知道她的窘境,倒是没有让她继续做生意,而是想娶她为妾,在经济方面也接济过她。一叶周旋其间,往来书信亦多媚语,昔日旧友无不冷眼鄙弃。不过最终一叶还是与他绝交,这位久佐贺先生只是她彷徨空虚时一段插曲,为她日后小说创作时增添了一点阅历而已。
明治二十七年(1894)四月,一叶访问桃水,打算继续创作小说。五月,家中到了粒米不剩的境地。一叶“不愿意一辈子做这种斤斤计较的事情,正如风前之尘不值得为此操心。决定把小铺关掉,不再做生意。然而家中已变卖一空,无处告贷”,全家再度迁居,搬到本乡福山町,因新居庭中有池水,此后的日记为《水之上》。水之上的生活比尘之中要好一些,她在之舍获得助教之职。九月以后在家为人讲授和歌与古典文学。十二月在《文学界》发表《大年夜》,返回了宿命般的写作道路。
尘之中九个月的生活是一叶创作新的转折点。明治二十七年(1894)十二月到明治二十九年(1896)一月,她进入创作生涯最高峰,也正是后人所谓“奇迹的十四个月”。这段时间她发表了《大年夜》《青梅竹马》《行云》《空蝉》《那个孩子》《浊流》《十三夜》《暗夜》等,如花火盛极时漫天绽放,惊动文坛。幸田露伴、斋藤绿雨、森鸥外等人均予以极高评价。森鸥外丝毫不吝赞美之辞:“即便世人嘲笑我盲目崇拜一叶,我也在所不惜想赠她‘真正的诗人’这样的称号。”
日本小说家、评论家森鸥外
一叶与斋藤绿雨有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这些在日记中均可找到蛛丝马迹。最初绿雨给她写信,说有事要谈,但不愿登门访问,要一叶保守谈话内容的秘密。不久收到他四页密密麻麻的信,关于《浊流》和《岔路》。他感慨时下的评论家眼光太糟,文人品性不佳,劝一叶不管毁誉,一直向前。一叶最初对绿雨怀着戒备的态度,不久就缓和下来。有两日绿雨登门造访,讨论一叶的小说。有一节很有趣,他们谈到小说《自焚》里的细节。“在这个刮过一阵无影无形的风都会哗然的尘世里,原野的虫声当然是隐藏不住的,即使是露珠般的小事也会暴露出来”,是说夫人与书生之间的风波,读者不知二者之间是否真有苟且之事。有人认为这是作者搬弄文笔,故作迷阵,夫人与书生并无瓜葛。有人认为这是女作者下笔暧昧,不愿挑明。一叶说,“原野的虫声”已解释了一切。绿雨笑云:“又输给了露伴。”是说他与幸田露伴讨论《自焚》一文,露伴赞同夫人与书生的私通论,而绿雨此前并没有看透这一节。“原野的虫声”,短短一句点明一切,这是留白的写法,余下的任人想象。纸上只有空茫原野,虫声唧唧。不写满,留有余地,这已是摸得门径了。
这一日一叶也记录了绿雨的形容,“正太夫有二十九岁,身材消瘦。只是在嘴边有说不出的讨人喜欢的地方。身穿细条纹绵铭仙夹衣,套着蓝底碎白点花纹的布外褂。可能是绸里子。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清脆,很响亮,条理很清楚。我开始觉得尘世有意思了。这个男子,把他当成仇人也是有趣的,成为自家人更有趣”。他们一直谈了四个钟头,真可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六叠大小的居所内畅谈小说的作法,暂时抛开贫穷的困扰,大概是一叶最快乐、最安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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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爱读一叶的日记,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心思密密如织,喜悦、悲伤、希望、失落、挣扎,无不可作她小说的注语。透过日记,仿佛更容易走近她的世界。东京大学文学部毕业的高桥和彦出版过一册译成现代语的一叶日记,更容易读懂。
明治二十五年(1892)三月十日有一段:
明日赏梅天气到底是如何呢。旁人都在等待着好天气,我却希望下雨。萩之舍的朋友们都是无法交心的上流社会的妇人,与她们在一起,不好笑的事也要强作笑颜,无趣的事也要强作欢颜。我常常因此终日不乐。高级料亭“植半”“八百松”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呢。将母亲和妹妹留在家中。别人认为喜乐的地方皆是我伤心落泪之处。如果天怜我这番苦心,应该下雨罢……当晚为母亲读有趣的小说。夜里居然真的下起雨来。“万岁!”
再看下一日的,有这样一句:
从门内望出去,发现白茫茫的光线,下雪了。
可想她看到这样的大雪,知道赏梅之事可以取消,怎样的喜悦呢。
岁暮对她而言也最为最为难挨。家徒四壁,去岁债台高筑,新岁前途未卜。明治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云:
野野宫昨天晚上住在我家,今天早上还没回去。母亲说为了庆祝捣了过年的年糕,要做小豆年糕汤,在厨房里忙碌着。我也打算在冈野屋把年货送来之前到金港堂去领稿费……伊东夏子那里我也负着债务。虽然她并没有限定偿还的日期,但不应该置之不理。因此就顺路到骏河台的她家道歉……领到了《晓月夜》三十八张稿子的稿费,十一圆四十钱。这块头巾本来因为东西太小,染坊不肯给染。我费了很多唇舌,才勉强收下。可是染坊没给熨平。母亲说,这么冷的天,没有头巾多寒怆。她一面说,一面辛辛苦苦用熨斗把它熨平了。这些内情旁人哪里能够想象?我也不曾考虑到这些。当我这个寒酸的作家回到家里时,年糕也送来了,酒也送来了,酱油也送来了一桶,债也还了,全家高高兴兴的。想起来人生何其空虚啊……
二十九日、三十日:
这两天拼命写作。只是天亮时打个盹儿。我打算在三十一号以前一口气写完一篇小说。相当痛苦。三十号上野的伯父送来岁暮的礼物。害我一日不能执笔。夜里在灯前坐到十一点。邦子一再劝我说,有了命才能有名誉和声望。你何苦这样费尽心血呢。我们看了也难受。你写信辞退好了,今晚好好休息吧。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终于搁笔。身心俱疲,很快入睡。
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过年要一块新染的头巾,费尽唇舌恳求染坊,母亲将之仔细熨平——这些都是很令人伤心的事。
她对桃水的感情最后也归于沉寂。明治二十八年(1985)六月三日,他们见过一面:
昔日的美貌如今已消失殆尽。雪白的肌肤已全然变成黑色……很消瘦。令人怀念的话语,微笑时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确实如父如兄。他问,你现在多大了呢,是二十四岁了吧。和五年前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呢。就这样毫无顾虑地聊天。正因为他,我体会到人生至深的悲哀,不知多少次流下泪水。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罢。我不是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么。如今的我已全然舍弃了欲望,再也不会去想,如果和这个人共度一生该是多么有趣的事呢……夜中大雨。
翌年,即一叶在世上的最后一年,日记中只写到寥寥数次与桃水会面之事。至于一叶病重时桃水是否来访,已无从可考。
艰难的生计与高频率的创作完全耗损了一叶的健康。明治二十九年(1896)四月,一叶咽喉肿痛,已是肺疾的先兆。七月十三日归乡扫墓,身体状况益发糟糕。八月初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很不妙。据妹妹邦子回忆,姊姊当日穿着棉羽织,形销骨立,郁郁寡欢,几无一言。
一叶病后,绿雨多方奔走,延医用药。森鸥外介绍来专擅肺疾的医生。幸田露伴也多次登门探病,陪伴一叶聊天。一叶或许很感到慰藉。直到今天,幸田家与樋口家依然保持着交谊。九月后,病况略有好转,心情也稍稍开朗。然而秋深之后旋发高热,久而不退,病势急转直下。十一月后,医生已放弃治疗,全然绝望。六叠大小的病室,一叶瘦削不盈一握,鬓发蓬乱,双颊潮红,对探病的来人强作微笑。这段时间的日记也只是残句而已。泉镜花给她写过问病的明信片,担心她病体不耐刺骨寒风,在《薄红梅》中写道:“一叶女史总是穿得十分整齐,傍着小桌坐下,端端正正提起笔来作小说,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郑重的事。”
是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一叶去世,年二十四周岁,法名智相院释妙叶信女。她充满苦难与焦灼,又丰沛热烈的年轻生命至此结束。
镜花后来写过一篇很短的《一叶女史墓》,感叹一叶在清冷的墓台中是否寂寞。他的好友镝木清方据此有一幅同名作品。弯月如钩,墓台前香烟缭绕,竹筒内供着白色山茶。一位竹纹蜻蜓羽织的年轻女子伏在碑前,怀中有一枝水仙花。这是一叶的魂魄,或者正是《青梅竹马》中的美登利?《青梅竹马》的结尾有这样一段:
在一个寒霜的清晨,不知何人将一朵纸水仙花丢进大黑屋别院的格子门里。虽然猜不出是谁丢的,但美登利却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把它插在错花子上的小花瓶里,独自欣赏它寂寞清秀的姿态。
一叶生前曾命妹妹邦子烧毁日记,但邦子视之如珍宝。一叶过世后数年,母亲也死去。邦子四处躲债,日记幸有绿雨保管。昔日旧友当中,有人赞同遵照一叶遗愿不将日记公布,又有人认为这是一叶重要的作品,应当公诸于世。最后几经删减,到底是顺利出版。
一叶与妹妹邦子
当时半井桃水在朝日新闻社工作,仍在写着他的流行小说。一叶日记出版之后,因内容多涉对桃水的一番深情,他也受到同人的嘲弄,于是有了以下自陈:
如此感情炽烈毫无忌惮的女作家告白录,对人生毫无歪曲的观察记录,与此有很深联系的我,被写得很多。我是如何被女史认为的,又是如何被对待的,参考这些记录的事情,也未必是有益的。
我对任何人,对已故的一叶女史,都没有逾越兄妹的感情,这是自不待言的。我虽也多少窥知一叶女史的内心,亦不必矫饰。实际上我可以确信在一叶女史心中的恋情不过是现实生活中夸大的东西。有时候一二文士传来一叶女史的恋爱故事,我也不过一笑而已。女史所歌咏的恋人不是实际的人,而是理想化的人。我读到日记中的一切,方知一叶女史不过是使用了一部分理想的恋爱材料而已。此外的事我一概不知。
不知是桃水慑于流言刻意撇清,又或者是他对一叶当真连“发乎情止于礼”的地步都没有达到,一切只是一叶作茧自缚,已不得而知。一叶留下满纸眷恋溘然而逝,那曾经眷恋的对象却在她死后百般作态,实在可耻。他并不堪与一叶的爱和才华相提并论,而世人的纷纷俗论,本也与一叶毫无关系。
6
写这些时正值旧历岁暮,日本如今用新历,故而没有一丝年节气氛,反而不会引起客居的愁闷。深夜从学校回去,走在路上,寂静的银河横亘在天宇,漫天星光。一叶不少小说的时间设定都在除夕,大概在岁末,凄惶、孤独、失落会更清晰吧。那些句子读来也尤为戚然,会觉得我可以离她很近,几乎能听见她的叹息。有人说,一叶在日本文学史上留下如此盛名,是不是与她的际遇、命运有关。虽然她生前也曾说:“他们不过是认为一个女人能写小说很好奇罢了。”她清醒认识到,自己身处男性视角的审视之下,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毁誉真正动摇内心。但她震撼人心的始终还是她的才华与作品。我当然也曾幻想,如果她可以有更长的生命,或许会得到更多快乐,也会留下更多作品。她走过的荆棘之路几乎是许多从事艺术创作的女性都会走过的道路,因为这条道路上有一叶留下的光焰,后来的人永远可以得到鼓舞与安慰。
本文节选自
《尘世的梦浮桥(精装典藏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