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得太远,忘了纪伯伦是怎么出发的

我们走得太远,忘了纪伯伦是怎么出发的

2013年1月,两本同时出版的书,捧红了一个情怀指数爆表的句子: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

这两本书都与已故央视著名制片人陈虻有关,分别是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徐泓编著的《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陈虻,我们听你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和一位媒体人的自传《看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前者是关于陈虻的纪念文集,收有陈虻同事、好友对他的回忆以及他自己的经典言论、讲座精华和报道文章;后者收有作者对陈虻的怀念文章《陈虻不死》。两本书中都有陈虻经常说的句子“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而这个句子旋即被眼尖的读者挑出,置于网络传播的洪流。

在《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陈虻,我们听你讲》的前言部分,徐泓写道:“正如陈虻多次引用的卡里·纪伯伦那句名言: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正因为这句“正如陈虻多次引用的卡里·纪伯伦……”的指引,关于此金句的版权遂成定论。不久后,网络上出现了貌似更权威也更详尽的说法,如下——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出自卡里·纪伯伦的诗《先知》。原句英文句式是“We already walked too far, down to we had forgotten why embarked”,译成中文是“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纪伯伦

纪伯伦(1883年-1931年)是黎巴嫩诗人、画家,现代阿拉伯文学的重要奠基人。他出生于黎巴嫩北部贝什里一个马龙派天主教徒家庭,幼年未受正规教育。1895年,因不堪忍受奥斯曼帝国的残暴统治,纪伯伦母亲带他移民美国。在美国求学期间,纪伯伦显露出不凡的绘画天赋,不久他的兴趣转向文学。在创作初期,他用阿拉伯语写作,后来改用英语写作。

自1918年创作第一部英文作品《狂人》至1931年逝世,纪伯伦一共写了八部英语作品。其中,除了诗剧《大地神》,其余均为散文诗,它们构成了纪伯伦文学遗产中的精华。纪伯伦特殊的宗教和语言背景,使得他可以克服本民族的文化偏见,以更超然的视角来看待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融汇贯通,兼收并蓄。出版于1923年的散文诗《先知》是一部为纪伯伦赢得国际声誉的杰作,这部他“思考了一千年”的作品被誉为“东方馈赠给西方的最美好礼物”。

在《先知》中,纪伯伦假托先知穆斯塔法之名,以俯瞰众生的姿态、充满神性的口吻,言说了宇宙、人类、社会和真理这些最根本的问题。同时,一些对仗的概念,如“灵魂-身体”“欢乐-悲伤”“离散-相聚”“故乡-他乡”等也在这部作品中被探讨。“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所蕴含的“远方-出发”关系,无论是逻辑还是语态都与《先知》所表达的意象严丝合缝。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出现在《先知》里,代表着人间的善意期待。以至于一本近年出版的纪伯伦诗选,竟直接用这个金句作为书名(《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版,王志华译),书中辑录了包括《先知》《沙与沫》在内的纪伯伦最著名的几部散文诗。

以某位诗人最动人的诗句作为诗选的书名,此乃出版领域的常规操作,它犹如读者阅读作品时的觇标。不过,疑问也恰恰因此产生——“觇标”压根儿不存在。通读这本纪伯伦诗选中的《先知》,你找不到“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也找不到直译自英文原句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搜索整本诗选,依然毫无收获。由于这本诗选没有序言,也没有题记、后记等,所以没有任何辅助信息来解释这个令人费解的现象:为什么纪伯伦诗选《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中没有与书名相同的句子?

是否由于翻译的原因而导致这个句子的“丢失”?此等假设尽管有违常识,但不妨穷尽各种可能。搜索《先知》其他几个重要译本:冰心译本,查无;伊宏译本,查无;钱满素译本,查无。于是,可以基本推断:“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及类似句式不是出自《先知》。

这个句子会不会出自纪伯伦的其他作品?对比较主流的五卷本《纪伯伦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月版)进行全文搜索,结果还是查无。

进一步扩大范围,在英文网络中,以这个金句所包含的关键词“太远”“忘记”“出发”等与“纪伯伦”进行组合搜索,有少量结果:或说出自《先知》,或说出自《沙与沫》。显然,英文网络的搜索结果与中文网络的“权威说法”形成了循环论证,带有浓厚的“贴牌代工产品返销国内”的痕迹。网文作者中式英语的语法习惯,佐证了上述判断。

由此,一个令人扫兴的结论便呈于善良的人们面前:纪伯伦并没有说过“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那么,徐泓何以会说“正如陈虻多次引用的卡里·纪伯伦……”?

还是回到这个金句广为流传的出发点,2013年1月那两本同时出版的书。 《看见》主要有两处提及这个金句,分别是——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十年已至,如他(陈虻)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前言)

我离开(央视)评论部时,白岩松在南院的传达室里放一个袋子,让人留给我,里面装着书,还有十几本杂志,都是艺术方面的。我理解他的意思,他希望什么都不要影响到生命的丰美。他的书出版,托人转我一本,里面写:“陈虻总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如果哀痛中,我们不再出发,那你的离去还有什么意义?”(第20章《陈虻不死》)

从这段表述看,无论是她自己的回忆还是摘录白岩松书中的赠言,都只提“陈虻说”,而未提陈虻引用了谁。

徐泓编著的《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陈虻,我们听你讲》中,则更多次地提及这个金句,除了徐泓在前言部分所写的“正如陈虻多次引用的卡里·纪伯伦……”,还包括——

陈虻曾说:走得太远,别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序言之二《纪念,是为了再次出发》,白岩松文)

陈虻说,现在我们有很多纪录片热衷于讲述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故事,而没有和大的文化背景、时代背景、民族命运相关联的话,其实是背离了纪录片的本源。因为故事片更好看,更能使人动情。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出发。(系列博文之三《纪录片,在中央电视台是需要一级保护的产品》)

陈虻:因为我们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出发。当我们认真地去研究怎样去拍纪录片的时候,或许我们已经开始淡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拍纪录片。(附录《对话吕新雨:我们不缺记录的手段,但缺乏记录的理念》)

凡此种种,人们唯一能确认的是,将陈虻挂在嘴边的“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与纪伯伦联系在一起的是徐泓在前言不经意间带过的那句。至于将此金句与纪伯伦捆绑,是徐泓事后考证,还是陈虻亲口所言,无法确认。比对不同当事人的表述,前一种可能也许大一些。

退而言之,即便陈虻自己说“引用了纪伯伦”,依然存在着两种可能:一、陈虻记忆有误;二、陈虻在阅读纪伯伦诗文时进行了归纳总结,提炼出了这个主题。

事实上,纪伯伦诗歌里有不少近似意象的表达。仅以《先知》(钱满素译本)第一章《船的归来》为例,纪伯伦写道:

被选与被爱的穆斯塔法,他时代的曙光。十二年了,他在阿法利斯城中等待他的船只归来,好将他送回出生的岛上。

…… ……

如今他行至山脚,又一次面向大海,只见他的船只冉冉驶入港湾,船首的海员们,正是他的故乡人。

…… ……

多少次你们在我梦中扬帆。如今你们在我觉醒时驶来,但觉醒只是我更深的梦境。我已整装待发,我的热望正和满帆一起等候风起。

出生的岛、入港的船和等候风起的帆,是哪一种意象触动了理想主义者陈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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