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先生李红旗:一个人过的时候,很容易自己宠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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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龟先生李红旗:一个人过的时候,很容易自己宠溺自己

《乐队的夏天》结束了,但是从最近的音乐节演出阵容来看,这个节目确实是让更多人开始关注 “ 乐队 ”,乐队表演也得到了更多主办方的重视。

有点遗憾的是,很多人喜欢的一支乐队 —— 海龟先生并没有进入《乐队的夏天》HOT 5。

除了音乐上的成熟度和极具艺术性的舞台,海龟先生的主唱李红旗在节目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表达都让人印象深刻。

比如他说“我希望大家愿意承受身体上面的痛苦,愿意承受工作上的不幸,但是一定要保守自己最纯真的那颗心,灵魂的自由是第一自由”。

这句话换别人来讲一定会被认为是心灵鸡汤,但从李红旗口中说出却有了不一样的感染力。

我们的同事小飞是公司里出了名的文艺青年,也是一位重度乐迷。前段时间,趁着海龟先生来北京排练,颠颠、小飞和海龟先生乐队的主唱李红旗三个人吃着毛豆喝着红酒,顺便聊了聊关于“乐队主唱”以及做音乐的一些事情。

「100个职业告白」之 乐队主唱

李红旗 x 颠颠 x 小飞

1.

我们走得很有腔调的

颠颠: 你们在《乐队的夏天》结束之后确实是获得很多的关注,我看到很多朋友还追到最近的太原草莓音乐节去看您的演出什么的,最近基本就是这样的一直在演出的状态吗?

李红旗: 对,其实演出可能比之前会稍微多一点。可能之前走在街上,两三个礼拜就有一个人认出来,现在时间变得短了,可能几天就能有一个人能认出来,这对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说我们能够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从节目里面离开,其实我觉得是神对我们的保守。

他让我们走得正是时候,如果我要是再往那边去一点,我可能会很骄傲,就没法搞创作了;但如果说让我们早点走,可能生活上面也还是有些压力。

我现在至少是可以稍微轻松一些地养活我的家人,又可以保持一个谦卑点的状态去搞创作。

颠颠: 所以当初是怎么会接受导演组的邀约,去参加这样的一个节目?

李红旗: 那个时候我确实有点焦灼,我到底去还是不去?我是为什么要去这个地方的?包括去了以后也焦灼,其实我最开始就想唱《你往何处去》那首歌。

颠颠: 《where are you goi ng 》。

李红旗: 对,因为我觉得我的使命就是这个,但他们节目组就不让我们唱,我说万一我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怎么办? 所以我要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节目组说还是唱《男孩别哭》,因为这首歌是我们所有的歌里面最受关注的。 他们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估计我们第一轮应该不会被淘汰掉。

到了第二轮很顺利,开始觉得随便演演,还成绩这么好,好像就有点骄傲了;结果第三轮的时候马上就把我们刷下来了。

一刷下去以后 ,我就反思: 我来这干嘛的? 第四轮的时候正好就到我们那首歌了,我当时想太好了 。

颠颠: 太大胆了那首歌。

李红旗: 我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了,包括最后我们走的那一轮,其实在音乐改编上我自己是相当满意的,这个时候走太好了,走得很有腔调的。

2.

乐队是一种记忆的共同体

颠颠: 在去读大学以前,你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走音乐这条路吗?

李红旗: 读大学以前上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听了Beyond的歌,就很想组乐队。找了几个同学,大家来一起玩,当时说我们各自是什么职位呢?大家跑天台上面去吼一嗓子,看谁吼的最高声他就做主唱,结果我就主唱。

颠颠: 你嗓子是音域宽广?还是吼的声音高?

李红旗: 可能豁得出去。那个时候应该就喜欢听Beyond,因为Beyond音乐太特别了。香港很多音乐人都喜欢唱一些你情我爱的东西,只有Beyond好像总有一个追求又追求不到,你说它苦逼吗?但是又不苦逼,好像有点想法,又有点向往,又要在挣扎,又挺鼓动人心的。

我就开始觉得这种音乐更能进到我的心里面去,我觉得他们很特别。所以既然Beyond是四个人,那我也想我的乐队也是四个人,就跟他配置一样有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最好鼓手长得帅一点。

颠颠: 那个年代是整个中国内地都可以听到Beyond的歌,确实太火了。但我们听到可能顶多也就是觉得Beyond好帅,但也不会说好听到想去组乐队。

李红旗:可能是发现自己一个人不行了,那就拉点同伙在一起。小时候跟现在可能不太一样,我们那个时候是在一个工厂里面长大的,左邻右舍都认识,总还是有一点对那种共同体、对我属于某个群体的需要。

所以我们听音乐也是这样的,都是一帮人听一些什么,一帮人听另外一些什么,然后两面还有冲突。其实这个感觉现在想起来特别美妙,它就是一种关系上的满足,我总有一个地方是知道我要回去的。

对于共同体的记忆包括像我们做乐队,现在是做点电子音乐的话,音乐人自己在家就可以完成,所以你听起来那个音乐就是冷的。像乐队音乐总是有一股暖的这种东西。

你可能总得去为了对方退让到自己的空间,让大家找到一个自己最合适的一个位置,那个能量是不一样的。

小飞: 对,就完全不一样,我小时候也是在大院长大的。但是现在的90后好像就不是这样,没有这种经历。

颠颠: 现在是大家即使在一个小区,哪怕一栋楼住着,各玩各的手机,没有往来的。

那个年代可能单元楼也不太多,小孩子在一个院子里、一个厂里的都一起打篮球、听音乐,你听Beyond的,我借来听听,我再听可能是羽泉或者之类的,也借你磁带听听,都是这样去进行交流的。

李红旗: 其实那时候很接近西方的一些社会,他们社区之间彼此有很多活动的连接,更重要的是一个社区都去同一间教会,同样在一个根基上面长大,这太不一样了。

所以我们很难得的是,80后这一代还挺特殊的,包括像我们玩音乐也是,如果我们再往前伸一点,我们可能早就放弃了;如果往后说,成都地震之后,2009年那个节骨眼如果还不让我们能挣到点钱,来鼓励下我们,我们可能也放弃了。

正好2009年的时候很奇怪,好像感觉所有的那个节点都指向那。完了以后各地的音乐节开始做起来了,乐队开始养活自己。

颠颠: 好像常常是在一个废墟上,如果突然有废墟,它正是重新建立秩序的一个开始。

李红旗: 对,其实08年地震完以后,我看那个数据,其实娱乐业是比之前要发达很多,越是这种事情,人越想忘记自己是要死的,要找各种消遣来让自己活着的时候没那么痛苦。

3.

做音乐,要团结,也要独裁

颠颠: 包括海龟先生的音乐,从2004年到现在,一个15年的乐队,我会觉得这个乐队在成长,当初海龟先生这个乐队组的时候,您当主唱是不是也是吼了一嗓子?

李红旗: 倒没有,我那时候也修炼过了。我们那时候其实也是通过鄙视链组合在一起的,其实我觉得鄙视链本身可能是一个挺可爱的一个东西,至少是同样一群人能够团结在一起。

我总觉得团体总是很有力量的,团结就力量这不是假的,只有团体才能改变一件事情,团体太重要了。

颠颠: 我之前真的对乐队的内部的一些东西不是那么了解,看完《乐队的夏天》我才感受到原来一个乐队内部的关系是很不一样的。

像我们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工作几年之后你会发现比较难交到朋友,对于那种成年人、社会人之间的友情,你是很羡慕、很珍惜的。 能够在工作之后交到朋友多难得,但是在乐队你就看到了这种可能。

原来在乐队里面大家像家人一样,也许会有争吵,我觉得你这个词搞得不行,曲搞得不行,我觉得你弹得不好。 但是还是一种有爱在里边,他不是说真正的就嫌弃你,不理你了,大家希望把这个乐队搞得更好,是这样一种感觉。

李红旗: 还是有摄像头在,时刻关心自己输出的形象。

颠颠: 您在乐队里边我还挺好奇,现在这些乐队的音乐是怎么样做出来的?主唱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印象中主唱绝大多数时候得担当起作词作曲,什么样的词曲能够最好地表达主唱的声音,他的嗓音所表达的东西,可能贝斯和吉他再加鼓他们去做一些配合。

李红旗: 每个乐队都不太一样,反正我们乐队的方式会比较传统一点。我们写歌确实是,如果是自己写自己唱,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嗓音在哪,自己想表达的内容是什么,这样会显得更有风格一些。

因为旋律的东西,它不可能去做一种投票,它就得独裁。 我想表达什么内容?我要达到什么地方?我会很清楚知道我要什么,就必须要往那去,差一步都不行,这必须得独裁,不然这个音乐就很没个性了。

所以在动机这一块绝对是不能输的,我自己来完成,完了以后就把我的demo录音给他们听,听了以后大家看有什么想法?到排练房再碰,基本上是这么一个过程。

4.

安全的环境里,

才能露出一些人的本相

小飞: 我其实特别后悔或者说特别遗憾的一件事,就在大学的时候没有组乐队。

我记得马世芳老师在电台节目里面讲过组乐队这件事,我是不是要会点乐理?我是不是得会点吉他?我是不是得会个鼓或者说别的才能组乐队?不是。你先组个乐队,再学。

接回你之前说的,我刚才忽然有一个特别大的担忧,你之前说我们80后这一代就比较特殊,大家小的时候跟朋友一块生活的经验,而现在集体生活的缺失会不会导致以后就没有乐队了?

包括现在在大学,四个人一个寝室,我有手机我可以不跟你们交流的;我要做音乐的话,可能是选择民谣,我就一个吉他;可能去做电子音乐,就觉得我一个人干就好了,不需要那么多人。

像您刚才说的,我忽然就想到那个问题:一个人就不是乐队了,很多的东西不一样了。

李红旗: 其实你跟别人合作的时候,他们能激发你更多的面,是你想都想象不到的。一个人过的时候,很容易就变成一种自己宠溺自己的状态,我不要去承受任何的伤害。其实这时候的人是很脆弱的,很单薄的。

他只能不断地去跟他的朋友深交,被他朋友发现自己是个傻X,不断地吵架,不断地去圆满,不断地去改进自己,他才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这是一个人完全没有办法完成的,一个人你连想都想象不到,我还能这么好,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颠颠: 我能理解红旗老师意思,一个人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不是靠自己的,他主要是靠周围人,周围人让你成为更好的人。

李红旗: 其实我们乐队也是,在一起吵过很多架。以前经常会翻脸,该吵的架在年轻的时候、自我修复能力还不错的时候、你还可以忘怀的时候都吵完了。

现在很多时候就更熟悉了,有很多问题你会直接避免掉。因为人是对突然之间来的东西反应比较大,但是这种长期的事情,你接受度是很高的。

比如像我们这种组了十几年的乐队的话,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们产生这种质的冲突了,我觉得其实挺感恩这个事情。

颠颠: 但是现在你们几位好像都不在一个地方生活。

李红旗: 对,我们最终会在一个地方生活的,只不过是现在正好有些条件可能不允许。

颠颠: 但我会担心,因为我印象中乐队的大家都应该起码在一个城市,离得不远,因为要经常排练,尤其你们也不像比如说刺猬乐队什么的是程序员,您几位都是应该是全职做乐队,不在一个城市排练什么的,这种事情怎么办?

李红旗: 反正对于我们以前的音乐来说,我们完全没有问题了,几个人太默契了。

像之前老麻(黄巍)刚回来,我们有一场的演出,提前准备好了一整场演出和一首返场歌曲,那场是在家乡南宁,返场完了以后观众还要听,就不让我们走。

突然大家就想起来我们以前有首歌,但是这么多年谁都没有碰过那个歌,结果演那首歌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很默契,连手指头的记忆都在。

颠颠: 哪首歌啊?

李红旗: 叫做《Last Chance》,那个应该是我们在一起写的第一首歌,也是那种乱唱的,但是一上来就是特别默契。

所以说像我们的话在重复以前的排练不太有必要,我们最好平常都不要见。就像家人一样,你有事才找他。

小飞: 其实在乐队更在乎的并不是说我们是不是每天都要排练,那个是完成工作。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大家最后还能在一起,他们在那,会让你觉得很你很安全。

李红旗: 我觉得应该是关系,至少是情感方面应该是稍微用力一点的,如果是太轻松的、纯合作的关系,你在都市里面大家都吵不起架,都是可以可以、挺好挺好。

颠颠: 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红旗: 对,但这样就没有办法把事情说得更清晰,都是点到为止的。这好像现在像流行音乐这样,都市音乐差不多点到为止,不会太深入。

所以我觉得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可以把这个人的本相稍微暴露出来一点,实际上也是特别完整的一个事情。

5.

越重要的东西,越难以判断

颠颠: 海龟先生的音乐,我觉得外表是欢快的或者说温暖的,里边包含一些真实的,或者说甚至有点残酷的一些人生的真相在里面的感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李红旗: 那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挺高兴,因为我想这样。有些时候我的话不能讲得太清楚的话,但如果是用音乐,它可以作弊。

原来我们在第二张专辑的时候,感觉是想把事情讲得很清楚很具体,但发现这样其实并不一定是很好的方式。

第三张专辑的时候会尝试着说并不一定要把什么都讲清楚,但是会把一些符号的东西镶嵌在里面,人听到以后自然而然地会感受到。

这个灵感是看《搏击俱乐部》的时候来的,它里面有很多一闪而过的一些青少年不宜的镜头,我跟蒋姨妈(蒋晗)一起看的,最后结尾的时候那个一闪,我们还专门去慢放又看了一遍,就跟寻宝一样,我觉得特别有趣,它启发我可以这样把一些东西放在我的音乐里面。

颠颠: 红旗老师,您作为做音乐的,是不是会有这样一种态度:“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尤其是真正好的音乐人可能更会是这样。

李红旗: 其实有过挣扎。如果一个人没有私心,那么他在写歌的时候,就是被某种群体在建构的人。我有我想要传达的内容,我如果把这首歌做得很洗脑,但是却让我想传达的东西受到损失,这个叫得不偿失。

除此以外,如果说我可以把我的东西准确地传达出去,但是对听众却很不友好,对我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平时每个人见面说你好,走的时候说再见。这是礼貌的一个见面,是对人的一种起码的尊重。

我不会故意去做一些,比如说为了显得它特别而去挑战别人听觉的事情。我不知道别的音乐人是不是对行为艺术有其他的认识,反正我没有这样的认识,我就是礼貌。

因为我要传达的并不是我有多特别,我要传达的是这个音乐它要传达什么,这个是第一重要。当然自己特别也重要,但这个排在很后面。

音乐要传达的东西我可能在很多地方都有强调,但我特别想再说一次,对我来说音乐绝对是有好坏之分的,绝对是有的,包括所有的艺术也绝对是有的。

这个好坏之分分几步走,第一重要的判断的条件就是价值观。比如说像那时候纳粹他的衣服特别漂亮,他的电影也拍得特别好,像是里芬斯塔尔他们拍的《奥林匹亚》太美了。用这么美的东西去拍一种邪恶的事情出来,只能让所有人觉得这东西是美的,但是美跟真根本是两码事。

第二点判断就是真实。这个就是摇滚乐的力量,真实太重要了。真实就是你能感知得到的,它不需要用太华丽的这种语言来传达给你。比如说我爱你,他只需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孩子跟爸爸说我爱你,你知道是真的。一个诗人跑出来写了一堆东西告诉你我爱你,这都是假的。

第三个就是技术,第三个才到技术。越往下的东西越容易判断,因为越重要的东西人反而很难判断,越不重要的人才可以马上去比试高下。

如果是技术上面,所以说我其实很反感去参加一些比如说,下面有导师的,导师来评价你该得多少分,因为他能评价什么呢?他只能评价技术方面你唱得怎么样,有没有走音,你的形式都要回去练一下,你的手法是什么。他只能说在这个。

关于到真不真实的时候,人没有权利去判断别人真不真实,这个叫诛心,这个已经到那个层面了,所以这个只能去感知,他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要非得说流行音乐比摇滚音乐差,你说不出一个标准,你只能感觉,那个是假的,这个是真的,就好像是我小孩跟我说爱我,一个诗人的一堆词跟我说爱我,只能凭感觉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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