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哈佛大学宋怡明:世界历史大框架下的海外华人

专访哈佛大学宋怡明:世界历史大框架下的海外华人

专访哈佛大学宋怡明:世界历史大框架下的海外华人

宋怡明(Michael A.Szonyi):美国著名中国历史研究专家,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主任,哈佛大学东亚语言文明系中国历史学教授。

一、研究华侨华人问题的缘起

张梅:尊敬的宋怡明教授,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访谈。在中国学术界,很多人知道您是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但是他们对您还关注华侨华人问题却并不了解,能否请您谈一谈,您是怎么开始对华侨华人问题感兴趣的?

宋怡明:我研究华侨史,是基于两点原因:一是因为我在从事华南研究的时候发现东南亚的华侨华人社会与中国的东南社会有一定的联系。我开始是做华南研究,在中国的沿海地区做了20多年的田野调查,所到之处皆是侨乡,这使我不得不关注华侨因素,所以我对华侨华人问题的研究兴趣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我给你举个例子,我调研的地方有两个距离不到一公里的村子,一个村子相当一部分人是在海外,另一个则不是,那个因为有海外关系的村子,无论是经济状况、文化发展都好于另一个村子。所以无论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家庭结构和社会结构的角度来看,华侨的重要性在两个村子的对比中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揭示的,这也是非常值得研究讨论的。二是因为我自小在国际城市多伦多长大,多伦多是一个华侨华人聚居的多元文化城市,华侨很多,有部分是偷渡过来的。但是这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兴趣,事实上我的研究兴趣主要是由侨乡调研引起的。我认为,华侨史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尽管它并不是我的研究重点。

张梅:近年来,中国的海外华侨华人研究越来越热,学者辈出,您怎么评价当前中国的华侨华人研究状况?

宋怡明:说到中国的华侨华人研究状况,我知道的比较有限。让我感觉受益最多的,主要是来自孔飞力(Philip Alden Kuhn)先生的研究。孔飞力先生不仅是我的同事,同时还是我的老师,他在华侨华人研究问题上作出了非常突出的成就。现在他刚刚过世,谈到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心里很悲伤。孔飞力认为,海外华侨有史以来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拥有很丰富的文化资源,他们将这些资源带到海外,在与海外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中逐渐协调和适应,他提出了“历史资本”的概念,这是孔飞力的很重要的观点。我认为,在研究海外华人移民问题的时候,必须把中国国内的华侨华人研究与海外华人研究结合起来分析,以寻找二者的共同点和规律。

张梅:据我所知,您在哈佛大学开设有“海外华人”研究课程,请问您是如何界定您的研究对象的?

宋怡明:之所以开设“海外华人”研究课程,是因为哈佛的学生需要了解中国历史,也需要了解华侨史,我有义务、有责任将这门课介绍给我的学生。说到如何界定研究对象,我用了海外华人(Chinese Overseas)概念,就是为了避免引起误解,因为我认为,无论是从国民身份(Overseas Chinese的定义)还是从血缘(Ethnic Chinese的定义)上,都不能概括所有的华人。而我用的海外华人(Chinese Overseas)概念就是指的从任何意义上在海外能够成为Chinese的人,这样,实际上是尊重海外华人自己定位自己认同的自由。因为如果用Ethnic Chinese,那就表明是血缘最重要,如果是用Overseas Chinese,那就是表明认为国民身份最重要,而在我看来,无论华侨华人对自己的身份有怎样的理解,但是,只要你在海外,我都可以称你为海外华人(Chinese Overseas)。

二、华侨华人与他国移民的异同

张梅:您如何看待长达数世纪的中国海外移民现象?从世界历史的角度看,华侨华人是国际移民的一部分,能否请您简述一下华侨华人与世界其他国家移民的异同以及他们对当今世界的影响?

宋怡明:中国人移居海外的历史,事实上早于国家概念的产生。在我看来,明清时代中国人流动到海外,不能说是一种移民,因为移民这一概念是源起于国家的概念,而早期中国人向海外流动是国家概念产生之前就有的。

说到华侨华人与世界其他国家移民的异同,在我看来,中国人向海外的流动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老百姓的向外流动是一样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事实上,海外早期华侨史研究存在着误解,我给你举两个例子。第一,20世纪华侨史研究有一个基本的假设,就是华侨的流动是一种循环流动,而白种人、欧洲人移民是一种单行道流动。可是,如果我们详细审视历史文献,却发现不是这个样子。欧洲人有相当一部分是单行道移民,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循环移民,这与华侨是一样的。此外,很多华侨华人研究学者认为,中国移民的特点是连锁移民,实际上意大利到美国的移民、印度到东南亚的移民,这两个国家的移民也是连锁移民。第二,20世纪华侨史研究有相当一部分学者认为,中国移民与其他国家移民不一样,中国人不懂融合,喜欢聚族而居,住在唐人街,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从这个假设出发,学者就尽力去理解中国人为什么是这样子。实际上我们现在很清楚,华人这样做主要不是他们自身的选择,而是住在国排华的结果,这是他们对住在国排华适应的结果,就像美国的唐人街。

我举这两个例子的目的,是想说明我觉得我们必须把华侨史放在世界历史人口流动的大框架下才能阐释。我的基本宗旨,是要把中国移民在海外的流动放在整个世界人口流动的大背景下进一步揭示。事实上,中国不仅有海外移民,近几十年还产生了海外华人的再移民潮流,特别有意思的是东南亚华侨的再移民问题,这个只有从世界历史的角度去研究、去探讨才能理解。19世纪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有歧视性的排华政策挡住了中国人往这些国家移民的脚步。而当时,东南亚大部分地区是欧洲的殖民地,殖民主义统治者最初觉得海外华侨移民对他们是有利的,因此,他们吸纳了大量的中国移民。可是后来,东南亚殖民地国家独立后开始排华,而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放宽了移民政策,于是这部分东南亚国家的华侨开始了向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的再移民。东南亚的排华政策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排华政策之后(晚五六十年的样子)出台,就因为那些明显的排华政策,所以才有再移民的现象。因此,如果想了解全球华人流动的演变,你只有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研究才能清楚透彻。

本文节选自《哈佛学者看中国和世界》,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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