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政治摇滚先锋队

他们是政治摇滚先锋队

《波西米亚狂想曲 》上映,该影片记录了 Queen 乐队和其主唱弗雷迪·莫库里的传奇人生。在那场名为“LIVE AID(拯救生命)”的大型摇滚乐演唱会上,除了 Queen、David Bowie、The Who,还有一支稍显独特的摇滚乐队——U2。

今天我们回顾了政治与文化评论者张铁志的随笔《U2:政治摇滚先锋队》,文章原载于《单向街 002:先锋已死?》。作为“1980 年代最有代表性的乐队”,U2 关心摇滚产生的政治力量,关心饥荒、贫穷、战争等等社会议题,用音乐和表演去展现他们对世界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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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政治摇滚先锋队(节选)

——U2 如何用音乐介入时代

张铁志

三十年来,U2 总是在思考他们所身处时代的大问题。

音乐史上,恐怕没有人比 U2 更能展示摇滚如何产生政治力量:深刻信念、动人的音乐,戏剧化的舞台效果,形成看起来最“真诚”而动人的表演。

在一场又一场演出中,他们在舞台上向歌迷展现萨拉热窝的战火、非洲的贫穷、以及北爱尔兰的暴力,用音乐打动他们,希望听众和他们一起改变这些时代的悲伤与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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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烽火蔓延时

整整三十年前,四个听着朋克音乐长大的都柏林男孩组成了 U2。如同许多神话,起初当然没有人知道未来这几个家伙会改变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不只是音乐世界,也包括政治和社会的现实世界。

如果第一张专辑 Boy 还只是他们的初试啼声,第二张专辑 《十月》就显示出他们试图对抗时代的气魄。对于专辑名称“十月”,波诺说 :“我们出生的 1960 年代,是一个物质丰裕的年代。但 1980 年代是一个更冷漠的时代,只有物质主义没有理想主义,是秋天之后的寒冬。这让我想到一句歌词:在十月,所有树木都脱去了树叶。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世界上有多少人失去工作、陷入饥饿,而我们却还在利用最好的科技建造更大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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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 专辑《October》

然而,这张《十月》还不是列宁革命般的红色十月。要到下一张专辑《战争》,他们开始成为最深刻思考时代的乐队,写下可以列入万神庙的抗议歌曲经典。

1980 年代初的世界,各地战火纷飞,世界充满不安。英国和阿根廷正结束福克兰群岛战争;爱尔兰共和军成员巴比山地(Bobby Sands)在狱中绝食致死,以争取北爱尔兰独立的尊严;中美洲的萨尔瓦多爆发内战,从 1980 年到 1992 年共死了七万多人。在美国,里根上台,强烈的反共意识形态,以及积极发展军备,使得冷战态势再度紧张。

而《战争》是一张如此热切回应时代的专辑。他们强劲的歌 曲节奏和强烈的姿态,展现出的不是温柔地乞求和平,而仿佛是要进行一场追求和平的圣战。

“人们对战争已经麻痹了。每天看着电视,越来越难区分事 实和虚构。所以我们试图掌掴人们、唤醒大家。”因此,这张专辑的哲学是“激进和平主义”(militant pacifism),而这正是马丁·路德·金博士的精神,波诺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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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 专辑《War》

专辑第一首歌就高举反暴力的激进主义大旗:《血腥星期天》 (Sunday Bloody Sunday)。这首歌有着让人亢奋的战歌节奏,但这不是如滚石乐队的“Street Fighting Man”的鼓吹革命之歌,而是一首彻底的反恐怖主义之歌。

歌曲最早是由 The Edge 起头,当时他刚跟女友吵完架,因而想把他所有的愤怒放进歌中。他写下这么一句歌词:“不要跟我讲 IRA,UDA 的权利。”

歌曲确实是关于北爱尔兰情势,具体来说是 1972 年 1 月 30 日在北爱,英军开枪杀死了 56 个(也有说 27 个)和平游行的平民。史称“血腥星期天”。歌曲开头第一句就是 :

我不相信今天的新闻 / 我不能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不存在 / 到底,这首歌我们还要唱多久......

但这首歌并不只是谴责英国政府,而是要谴责所有在北爱土地上无止境的恐怖暴力。第一次在北爱的贝尔福斯特演出这首歌时,他们对观众说,你们如果不喜欢这首歌,我们将从此不再演唱它。结果这首歌成为他们最具代表性的歌曲之一,且有着几场历史性的演出。例如 1984 年,U2 在美国丹佛的现场演出(被拍成纪录片《在红色血腥天空之下》)中,波诺在演唱时高举着白旗。这个镜头被《滚石》杂志选为五十个改变摇滚史的时刻,因为其奠定了 U2 作为一支政治摇滚先锋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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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U2: Under a Blood Red Sky》的剧照

而在 1987 年的美国丹佛,不久前北爱刚发生一个由 IRA 组织的恐怖爆炸,死伤多人,波诺在演唱会上愤怒地说:“我告诉你,我厌倦了那些二三十年来没回过爱尔兰的爱裔美国人跑来跟我说所谓‘革命’的光荣,和为革命而死的光荣。去你妈的革命。把一个人从床上拖起来,在他老婆和小孩面前毙了他,这有什么好光荣的?在老兵纪念日放炸弹炸死这些退伍老兵有什么好光荣的?我们不要再看见这种事情了。不要(No More)!不要!”

然后,2001 年的爱尔兰演唱会——三年前在北爱又发生一起严重爆炸,死了 29 人、数千人受伤。他在唱到“不要”后,带着全场观众喊:

不要军队、不要炸弹、不要IRA、我们不要再回到那里......擦干你的眼泪......我们已经受够了 / 战争还没开始 / 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 告诉我到底是谁赢了......

最后,他用尽力气念起了 29 个死难者的姓名。

这是 U2 最撼人的舞台演出。

第二首歌 Seconds 则是描述一触即发的核武器危机。歌中故事是在纽约时代广场的一个小公寓里,有一个人正在组装核炸弹。

专辑第三首歌后来也成为经典的政治歌曲:《新年》(New Year's Day)。这是为了波兰团结工联(Solidarity)而写的。团结工联是 1980 年成立的自主工会,他们反对当时波兰共产党的统治,争取工人权利,领导人是瓦文萨(Lech Wałęsa)。1981 年,波兰政府实施戒严令镇压团结工联。

波诺写这首歌时,心中的画面是在大雪纷飞的新年,瓦文萨坚定地站着,挥舞着双拳,领导着罢工。

1983 年,波兰宣布废除戒严令,当时这首歌刚刚录完。

《新年》其实是一首情歌。在新年这一天,一切被白雪覆盖。纵然世界在喧嚣中动荡不安,但“我只想要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是的,虽然这是关于政治对抗,但更是一场关于“爱的斗争”。这也正是整张专辑的精神:在漫天的战火与暴力之中,我们还是要坚信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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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 专辑《The Unforgettable Fire》

在下一张专辑《不能遗忘的火焰》(The Unforgettable Fire)中,他们更明白唱出“以爱之名”(Pride(In the Name of Love))。这是献给马丁·路德·金博士的歌曲:

四月四日的清晨

一声枪响在曼菲斯的天空中响起

你终于自由了,因为他们夺走了你的生命

但是,他们夺不走你的骄傲

那是 1968 年。经过了十数年的黑人民权运动,联邦政府也通过了民权法案,但是美国种族问题仍然无法改善。1967 年夏天,许多都市贫民区发生大暴动,黑人民权运动也有走向暴力化的倾向。1968 年 4 月,子弹无情地夺去了金博士——这个一生主张 非暴力革命的勇者的生命。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更直接以金的名字为歌名:MLK。

这张《不能遗忘的火焰》也标志着 U2 开始把焦点转向美国(专辑中有另一首歌以猫王作为歌名),不论是如金博士等人所象征的理想,或是美国的狰狞现实。

两个美国与第三世界

1984 年,U2 参加为衣索比亚难民募款的行动,和其他英国音乐人在那年圣诞节前夕发行一首合唱单曲《他们知道圣诞节来了吗》(Do They Know It's Christmas?)。1985 年 7 月,在伦敦和费城举办了众多重要歌手参与的超大型演唱会:Live Aid,全球数亿人同步收看。

1985 年,美国滚石杂志称 U2 是“1980 年代最有代表性的乐队”。

有人认为这个说法过于夸张,因为当时他们的影响力还没这么大。但一年后,没有人再怀疑这件事。新专辑《乔舒亚树》(Joshua Trees),将真正把他们带到超级乐队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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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 专辑《Joshua Trees》

《乔舒亚树》录到一半时,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权组织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简称 AI)美国分会邀请 U2 办巡回演唱会,来推广人权意识。U2 邀集了史汀、路瑞得(Lou Reed)、彼得盖布瑞(Peter Gabriel)等人,组织了“希望的共谋”(The Conspiracy of Hope)演唱会,在美国几大城市巡回演出。

他们不仅成功地帮 AI 招募到几万会员,也透过群众压力成功拯救了不少政治犯,如奈及利亚的异议歌手 Fela Kuti。

贝斯手亚当说:“国际特赦组织的巡回演唱会证明我们写歌去描述里根时代的荒芜与贪婪是对的。”

Live Aid 之后,出现了许多摇滚巨星参与的社会议题演唱会。例如反对南非种族隔离的曼德拉生日演唱会,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组织也邀请音乐人巡回演唱。这个音乐最商业、最没有愤怒,MTV 频道让形象取代实质的 1980 年代,竟然成为摇滚乐的“良心时代”。以至于波诺说:“现在在乐迷中有一种心态,即他们相信可以改变世界,而我们的歌迷就是前锋。不论是 Live Aid、反种族隔离运动,或是国际特赦组织的活动,音乐被视为一种凝聚的力量,一种制造新政治力量的黏胶。”

在国际特赦组织的巡回演唱会之后,波诺和妻子前往中美洲的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两个国家 。

当时萨尔瓦多是美国支持的右翼政权执政,即使这些政权侵犯人权,但是只要他们不支持共产主义,美国就会支持。在尼加拉瓜,则是美国支持反革命分子要推翻左翼桑定政权。1980 年代,尤其是里根的极端反共保守主义时代,他用尽方法不让左翼势力渗入中南美洲。里根资助尼加拉瓜游击队去推翻桑定政权之事,后来成为一桩巨大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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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 在 Live Aid

在尼加拉瓜,波诺看到农民在不安战火下生存的痛苦——这个内战是和美国的介入紧密相关的。在拜访农民时,子弹甚至从他头上飞过。

当他们在萨尔瓦多时,他们看到路旁有一具尸体。在那里,反对派人士会突然消失。智利也是一样。而恐怖背后都是同样的力量在支撑:美国。波诺知道:“在智利,一个民主选举选出的总统被CIA支持的政变推翻,然后推上了一个杀人机器:皮诺契将军。”

波诺感到巨大的愤怒。但那也是他们对美国产生迷恋的时刻。他们在巡回演唱会中,大量阅读美国小说如诺曼·梅勒,杜鲁门·卡波特,雷蒙·卡佛,James Baldwin,Charles Bukowski,Sam Shepard。波诺爱上美国地景的强烈影像感,爱上美国文学和音乐,并且感受到美国土地的广阔。

波括说: “美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地方。你必须跟它搏斗。”他们看到两个美国。一个是里根主义的、是充满枪支的,是三 K 党的美国,是自大、自以为正义的国家,是有着残忍腐败外交政策的帝国,尤其,1980 年代是一个贪婪的时代、华尔街的时代,每个人都在追求胜利,没时间在乎输家。这是现实的美国。但是 他们又迷恋另一个美国:一个开放空间的,高举自由之梦的,一个金恩博士所爱的国度。这是迷思的美国。

所以原本新专辑要叫《两个美国》。但波诺想把这个时代描写为精神干枯的时代,所以他脑中出现沙漠的意象。于是有了专辑名称“乔舒亚树”,和专辑封面:沙漠中的乔舒亚树。

《乔舒亚树》在全球卖出两千五百万张,叫好又叫座,让他们自此成为摇滚天团。其中有几首非常政治的歌曲,这些歌就来自波诺不久前的中美洲旅行经验。

例如《失踪者的母亲》(Mothers of the Disappeared)。在 1970 年代到 1980 年代,不论是在智利、阿根廷或是萨尔瓦多,军事独裁政权会以谋杀或绑架,让异议者“人间蒸发”。1977 年在阿根廷首都,一群自称“五月广场母亲”的女性,在五月广场抗议,要求政府归还她们的儿子——阿根廷民主化之后,政府公布约有一万一千人被威权政府绑架。

波诺说,这首歌是为这些拿着失踪儿女的照片的美丽女人们而写。

另一首更愤怒的歌《子弹与蓝色天空(Bullet The Blue Sky)》,是来自他在萨尔瓦多感受到的恐惧。波诺走到一个农村,突然发生爆炸,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他看见机关枪,听到战斗机从头上呼啸而过,但一个农夫跟他说,别担心,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波诺反省说,“这个农夫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生活,而我在这里的几周,想的都是我们歌曲是否会上排行榜第一名。”

于是,他跟吉他手 Edge 描述在中美洲所目睹的景象,然后问 Edge:“你可以把声音尽量放大吗?”Edge 说:“要多大?”波诺说:“要让人们感觉起来像看到地狱,让人感觉到当地火焰燃烧的意象。是谁在轰炸这些村庄?是谁在摧毁我们的生活?对这些农民来说,是美国。”

Edge 成功了。这首歌听起来像是战斗机从天上丢下炸弹,火焰四处燃烧。而歌词如此写道:

我从萨尔瓦多的山丘上摔落下来

天空被撕裂

大雨倾泻在裂开的伤口上

攻击妇女和小孩

攻击妇女和小孩

来吧来吧

来到美国的臂弯

另一首歌 Red Hill Mining Town 是关于工业衰败城市的哀歌。歌名来自一本纪录 1984-1985 年英国矿工大罢工的同名书;这场大罢工对英国音乐的政治化非常重要,许多音乐人如 Billy Bragg,Paul Weller 等人都积极声援罢工。

One Tree Hill 则提到了智利的传奇左翼民谣歌手 Victor Jara——他在皮诺契将军上台后被刑囚然后处死。在这首歌中,波诺透过 Jara 来表达他自己一贯的音乐哲学:“Jara 把他的歌曲当作武器,手中紧握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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