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节,从未离开男性的注视和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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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节,从未离开男性的注视和定义

当下的妇女节,是电商帮忙过的。“女王”、“女神”的广告宣传下,3月8日被打造成“女性的专属荣耀”,人们沉浸在购物带来的快感里,往往容易淡忘节日设立的初衷。

当文化与消费打成一片,“造节”活动借用意义的名头迎合大众的情绪,节日渐渐失去文化的支持,仅作为纵情享乐的时机。

从表面上看,女生节的设立和广告宣发一样,表现出人们对性别话题的足够关注,但实质上,处于“消费狂欢”的娱乐心态的大众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动机和文本中对于“物化”女性的确认和加强。

在这个意义上的妇女节、女神节与女生节,还是一种对性别秩序的反抗吗?

(1995年第四届北京联合国妇女大会的一部分)

3月8日是国际劳动妇女节。

各大商家在3月8日之前就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造节”运动。妇女节和每年的双十一、圣诞节一样,成为了一个购物狂欢节,成为营销者集中争夺女性买家的关节点。只是我们还记得妇女节的初衷吗?

这无疑是一个引人深思的文化景观:负载着艰辛曲折的斗争历史及平权诉求的“国际劳动妇女节”是如何渐渐被人们淡忘,并最终被商家打造成消费狂欢节的?

坐穿牢底的诉求:给我们面包,也给我们玫瑰   

在1908年的纽约,女性纺织工人的工作条件极为恶劣:工厂环境拥挤而危险,女工们经常每周工作超过65小时。并且,这些大多只能签外包劳务合同的女工难以晋升成为“熟练工人”,不得不停留在最低等级的“初学者”阶段上,每天薪资不过3至4美元。而那些“熟练工人”——通常为男性——每天能挣7至12美元。

1908年3月8日,美国万名女工走上曼哈顿街头举行示威游行,她们要求缩短工时,要求增加工资,要求获得选举权,并喊出了象征经济保障和生活质量的“面包加玫瑰”的口号。这就是美国诗人詹姆斯·奥本海姆(James Oppenheim)1911年底写在诗作里的:

从出生到死去,我们的人生不应只被汗水浸湿;

心灵如同身体一般饥渴;给我们面包,也给我们玫瑰!

1910年,第二届国际社会主义妇女代表大会召开,规定了若干争取平权与政治解放的鼓动措施,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即“各国社会主义妇女都要有一个节日”。这就是国际劳动妇女节的诞生。

(第二届国际社会主义妇女代表大会)

中国第一次纪念三八妇女节的群众性活动出现在1924年,各界女性革命人士呼吁革除陋习如多妻制、童养媳、娼妓、以及缠足等口号,激励中国女性为谋求自身解放而斗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于1949年12月通令全国,正式定3月8日为妇女节。19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通过了《婚姻法》,规定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一夫一妻。1953年,《选举法》规定妇女有与男子同等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女人被认为“能顶半边天”,半个多世纪来,男女平权走在不断完善的路上。

 

妇女节从诞生之日起,就承载着反对资本主义与父权主义、阶级压迫与性别压迫的历史使命,怀抱着男女平权、自由解放的美好愿景,妇女节是女性斗争的结果,而这一斗争过程充满艰辛、血泪和牺牲。像美国20世纪初期许多以争取女性权益为目的的左翼活动人士,不是牢底坐穿,就是被判死刑。

但即便是21世纪的今天,男女平等仍旧是任重道远的任务,女性的身份还是会遭到许多社会不公和权利侵害。2017年全球范围内的#MeToo运动,揭开各行各业女性遭受性骚扰的残酷真相;2018年被遗忘了近一百年的妇女节重新进入美国社会,女权组织便各处串联,发起了“没有女人的一天”(Day without a woman)运动,号召全美、甚至全球女性在这一天、身着象征革命与牺牲的红衣,离开工作和家庭、不在商场或者互联网上做任何消费,以“集体缺席”的姿态,凸显女性的重要性。

国际妇女节成立的初衷,除了要纪念妇女对人类历史做出的贡献外,也是要提醒广大妇女认清自己或自己的同类遭受不平等、遭受剥削、遭受侵害的现状,联合起来斗争再斗争。那么到了今日的国际劳动妇女节,我们的社会舆论在鼓吹些什么呢?

消费时代的妇女节:取悦的是男权社会的目光   

在一个消费的时代,消费主义已经侵蚀了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被嗅觉灵敏的商家包装成消费的狂欢节,妇女节也不例外。

在妇女节到来之前,商家就展开了一系列预热活动,线上线下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要么是称呼妇女为“女王”,要么是“女神”,要么是“破茧成蝶”,将3月8日这一天打造成“女性的专属荣耀”。

表面上这是对女性至高无上的尊崇,但如果认真分析这些广告文本,便不难发现其隐藏的潜台词:女性该如何成为女王、女神或者破茧成蝶呢?——买买买!买入广告中精致的鞋,昂贵的包包,商家新推出的化妆品;买入家庭需要的种种日用品从纸巾到锅碗瓢盆,买入小孩需要的奶粉、尿布和衣服……

在这些精心设计的海报中,女性被环绕在种种商品之间,她露出陶醉和幸福的神情,仿佛买买买给予了她关于“女神”“好妻子”“好妈妈”的主体想象,也给予了她一种充实感、幸福感和满足感。

这里潜藏着对女性的第一重“物化”:你消费了什么,你才能成为什么;你的身份、地位和自我想象,由你所拥有的商品所决定。就像让·波德里亚指出的,“人们从来不消费物本身,人们总是把物(广义)用来当作能够突出自身的符号,或让自己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参考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来摆脱本团体”。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女神”“好妈妈”“好妻子”的背后,都离不开男性目光的注视和定义。

“在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它比负载了全部内涵的汽车还要负载了更沉重的内涵。这便是身体……特别是女性身体在广告、时尚、大众文化的完全出场。今天的一切都证明身体变成了救赎物品。”美丽高傲的“女神”,为的是赢得漂亮的回头率,是男性的啧啧称赞;而“好妈妈”“好妻子”是重新将女性召唤回归家庭,重回“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秩序

这是消费对女性的第二重“物化”,女性被重新纳入男权社会主流价值秩序中,她成了男性的“商品”。表面上女性的买买买获得了一种主导权,“女人花钱男人买单”让女性受益了,可实际上当女性通过商品从头到脚对自我进行“加工”,而成了“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取悦的是男权社会的目光。

(《我的前半生》剧照)

女生节的发明:默认“污名”,强化“贞操”观念   

在中国,除了妇女节外,我们还有女生节。

3月7日,这原本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可因为它是3月8日国际劳动妇女节的前一天,所以它在中国成为了一个特殊的节日——女生节。女生节诞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校园里,后在国内各大高校广为流传,并渐渐以“斗条幅”的形式存在,又名“高校告白条幅年度挑战赛”。

女生节何以存在?首先是因为许多女大学生不愿意自称为妇女,在舆论中妇女已经被污名化了。

一提到妇女,很多人首先联想到的是家庭主妇和中年妇女,而这二者的形象是:黄脸婆,爱唠叨,啰里啰嗦,土,老女人,更年期,刁钻蛮横,缺爱。只要打开国产电视剧,出现的家庭主妇和中年女性,几乎都是这一形象。

这就像《红楼梦》中说的:“女孩儿未出嫁,是一颗无价之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妇女成了一个惹人嫌的群体

但是在官方辞典中,妇女的定义是成年女子的通称,不单纯指已婚妇女。司法解释中定义14岁以上的女性为妇女,未满14岁的男女称为儿童,即当你停止过儿童节的时候,就可以过妇女节了。当女生拒绝过妇女节时,表面上看是女生对“污名化妇女”的反抗,实际上是她们认同了这一污名化,她们认同了社会上关于家庭主妇和中年女性的种种刻板印象,认同女性的价值在于年龄和贞操。

(《你的苏露》剧照)

女生节和妇女节只差一日,如今在不少男性的轻佻解读中,正是这“一日”的差别,让女生成为了妇女。于是近年来不少地方总会出现关于女生节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标语,充满对女性的种种性暗示,比如“成熟的你更有味道”等。女生被认为比妇女更有“价值”,不仅在于男性认为女生更年轻、更漂亮、更有魅力,也在于他们认为女生依旧保持着所谓的“贞操”。 

女生节越来越像是一个糟糕的发明,它贬抑了妇女这个词汇,强化了我们对于家庭主妇和中年女性的刻板印象,忽视了女性对于自我价值的认定,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也解构了女性作为一个共同体的存在,解构了妇女节这一节日所寄托的政治内涵和深厚意义。

将妇女节命名为所谓“女神节”“女王节”也是如此,它们都是对女性的一种分化。女性群体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她们之间有年龄差异、地区差异、阶层差异、认知差异,但妇女这一名号将她们统一在一起,妇女节这一节日让她们铭记她们拥有一个共同身份,她们有共同的遭遇,她们有着共同的、未完成的使命,只有她们团结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共同去努力,去抗争所有的不公和难题,所有女性才能够都从中受益。

国际劳动妇女节已经有109年的历史,但女性在经济、政治、社会等领域为获得权益的斗争史则漫长得多,这一斗争显然还未取得最终的胜利,女性遭遇不公仍是一个世界性的普遍难题。因此我们今天重提妇女节,是想重申:妇女节从来不是什么关于买买买的,它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作者简介:曾于里,青年文化评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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