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首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嘉年华”首场主题论坛在海南三亚举办,土耳其国宝级导演努里·比格·锡兰完成了他在国内的大师班首秀,从自己电影创作的追求理念到制作的实际操作,锡兰给出了详实的解答。现场,任鹏远,杨瑾,周子陽,赵晔,杨毅恒,白雪等青年导演与电影展开对话,针对几位青年导演提出的问题,锡兰也一一作答,不同国度、代际之间的电影创作者对话火花频现。
锡兰在首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嘉年华”首场主题论坛上纵论电影
锡兰的电影是特别的,诗意的镜头蕴含着对文学和哲学的探讨与表达。8部长片作品,六次入围戛纳,四度获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两次评委会大奖,都是分量十足。
《看电影》杂志主编阿郎作为大师班主持人,细数锡兰电影中标志性的镜头、意象,询问其拍摄初衷与过程,锡兰都给予一一解答。
拒绝分镜,迷恋拍摄中的不确定性
关于独到的影像语言系统的形成,是现场影迷和创作者们共同感兴趣的命题,对此,锡兰的回答是,“不刻意追逐,只是努力描述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
影评人说锡兰的电影带有浓厚的文学性,对此锡兰并不否认,并且说自己对于文学的兴趣甚至更超电影。“文学和电影是两种不同的媒介,文学有优势能够更自由的想象。”也是受文学的影响,锡兰更强调电影的制作过程中,“不应该那么清楚明确。模棱两可也是电影必备的特质,这样才能更有效的触发观众的想象力。”
《安纳托利亚往事》剧照
至于如何去用镜头表达,锡兰表示,自己也经历了一个从“不自信到自信”的过程。
锡兰说,刚开始做电影的时候,自己也会很紧张,“每一个晚上都要规划,想着第二天要怎么拍。”但最近几部的创作,锡兰越来越享受“感受当下”,他更迷恋电影拍摄中的“不确定性”,不喜欢过多的排练,以避免演员陷入机械化的固定模式,“我永远都不会做分镜,这会限制你的想象力。好莱坞电影才需要,因为那种电影必须借由分镜让剧组更好的合作。我如果分镜我在现场就不知道怎么做。
我现在都是到片场再去观察现场的情况。看当天演员是什么状态、工作人员是什么状态。我甚至可能拍摄前一天才去搜索拍摄地。我不喜欢事无巨细把握全局的那种电影。”
因为始终保持着创作的某种“不确定性”,锡兰也透露,自己在创作中对剧本的修改会“一直持续到剪辑后期。”
《冬眠》剧照
关于青年导演提出的工作方式的问题,锡兰给出的答案是,“尽可能多拍。”
“我的剧本越来越长,而我无法保证每个镜头都拍好,所以我尽量在拍摄的阶段多拍一些,让剪辑素材充分。如果拍得少,你的思路就只能紧跟剧本,那会限制了后期剪辑的可能性。”
因此,在锡兰的片场,他会把一个场景里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浓度,情绪,都拍出来。对锡兰来说,写作阶段只是初步的构想,拍摄阶段他对自己也不够“自信”,“剪辑才是对自己最确信的阶段,也是思考时间最充裕的时候。拍摄时的自信会非常危险,你以为你想清楚了,到了后期才发现并没有,而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因此,锡兰建议青年的创作者们也可以多拍一些替代方案。他例举自己的影片拍摄时间要超过三个月,最近一部电影《野梨树》的素材则超过了200小时。
中国青年导演们与锡兰对谈
电影语言和主题变化都源于积累“自信”
作为一位当代电影创作的大师,锡兰的一些变化轨迹也是影迷们所感兴趣的。尤其的最近的《野梨树》,电影中的对白量激增,和早年电影里极简的台词相比,简直成了一部“话痨片”。
现场几位青年导演都提出锡兰新片的电影语言变得更丰富,同时似乎又不如过去凝炼,运动镜头和对话都变多了。对于这样的变化,锡兰回应称,是因为当下他对拍摄对白感兴趣,这是他早年没有信心尝试的方向。“我很喜欢对白,同时也很喜欢没有对白。”锡兰说,“我的电影很多对白过于文学性和哲学性,这样的对话其实不是很适合电影,它会使电影放映变得比较危险,会让人物看起来显得矫情愚蠢,但在文学层面我是非常喜欢这些对白的。”继而锡兰再一次提到了“自信”这件事,“现在我有更高的自信,用我喜欢的方式让对白呈现出来,这也是做自我的测试的过程。可能有一天我还会回到以前不太说话的方式。但目前提高对白的比重是我给自己的挑战,这让我能克服我对自己曾经表达限制的恐惧。”
上图为锡兰在《野梨树》片场,下图为《野梨树》剧照
《野梨树》中三十分钟的神职人员对话,锡兰自己也知道“并不合适”,但依然想要尝试和突破边界。因为对他而言,那是必须的表述,“我希望可以用非公开的隐晦去描述。所以神职人员的对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的合作伙伴也觉得那段对话太长,但我拒绝剪短这样的对话。我就是想要探索这样边界的可能性。”
电影的形式探索转变源于“自信”的积累,甚至于电影创作的母体变化也随“自信”程度变化。锡兰说,“我一开始都做自己熟知的东西,我的印象、回忆,我自己了解到东西,因为我对未知有惧怕感,我只能从能掌控的方面开始。但现在我开始有勇气走入不熟悉的领域了。电影制作像一种探寻,一开始我专注我的童年经历,现在我会放到更大的背景去探索人类和整个人性。关注什么可能是取决于我的自信。”
整个大师班的过程中,锡兰都表现得很谦逊。主持人问他对于这个媒介不断更新的时代他对电影的定义,锡兰说,“每年都有新人出现,创造出你之前无法想象的影像,我非常喜欢。电影没有定义,它仍然是新的媒介,仍有很多待开发的视角和领域。我自己也是学生,还要学习去更深入的理解电影。虽然今天我坐在这个大师班的台上,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师,我还是一个谦卑的学生。”
小团队小成本更利于自由的创作
控制预算和如何在有限的成本里保障创作的自由,同样是青年创作者们关心的话题。锡兰很坦诚的公布自己每一部影片的预算,从第一部电影的5000美元到近作的300万欧元。
接受媒体采访的环节,当听到现场媒体称他为制片人、摄影师和演员等职业的时候,他幽默的表示,“我痛恨我是制片人,我也讨厌做演员,我之所以一个人做这些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太穷了。
锡兰自称自己前三部电影都没有制片人,通过自己制片的经历也就更懂得在剧本阶段就控制预算。“我就不写那种太花钱的场面,我有制片的经验,可以理解其中所需的妥协。”
但真正到了拍摄阶段,锡兰表示“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说法而改变一个词,不会做任何妥协。我选择在写的时候前期规避掉困难,但到拍的时候绝对拥有掌控权。”
明道等演员也旁听了锡兰的大师班讲课
一人身兼制片人、导演、摄影师、演员、灯光、剪辑多个职务,让锡兰的剧组规模十分迷你。“我的前三部电影剧组都不超过五个人。我也没拿别人的钱。剧组人数少,成本很低,拍摄就有更大程度的自由,就像在度假一样,自由是最好的状态了。一旦人多就需要尽快完成,人员少其实是好事。”
而关于创作者的心理状态,青年导演沼液问“你痛苦过吗?”锡兰坦诚回答“每一部都很痛苦。”锡兰说写作和拍摄的过程都是煎熬,不仅是体力上的巨大付出,也是一个艺术家倍感孤独的时刻。“有人说拍摄电影需要协作,但是我觉得在片场尤为孤单。片场每个人都是各看着自己的手表,希望尽快的结束拍摄,尽快收工,只有导演才真正的在乎这个电影会拍成什么样,会成为什么样的成品。没有人懂我试图要表达和探索的是什么。当你在人群中感受到孤独,这会比你一个人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孤独更加强烈。”
显然,锡兰把这份孤独感带到了他的电影里,才让他的电影成为如此特别的存在。就如他在大师班一开始的时候说起他拍摄电影的初心,“以独特的方式去感知这个世界,在电影里我是这么做的。如果在当下电影里没有看到想要描述的东西,那就自己做,那就是我自己做电影这件事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