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的印象里，五月端阳是一年中最美的节气，不仅仅因为此间的阳光最为明丽、草木最为葱郁，也因为节日的气氛最为浓烈、色彩最为缤纷。这是它不同于春节的地方。

端午是夏天的节日。它的热情奔放，不是春节所能比的。春节总与凛冽风雪为伍，而端阳却是褪了棉袄、可以赤膊上阵的。

当三眼铳响过，龙舟赛事便告开始。这时，故乡溆水河畔锣鼓大作，喊声响遏行云，一艘艘木船似没羽箭，齐刷刷射向河湾深处，将原本安谧如处子的小河搅得沸沸扬扬、豪情万丈。

然而，这个美丽热闹的传统节日，却是因了那位愁苦忧郁的诗人而缘起，而作为节日象征的粽子，则是百姓为护佑投水而殁的诗人所设，至于喝雄黄酒、挂艾叶等节日习俗，又是人们驱邪防病的引申物了。总之，端午节是烈性的，颇带点刺激性……

二

我的故乡溆浦，是诗人屈原流放的定居地，应该说，在他的放逐生涯中，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他自洞庭溯江而上，入于湖湘，更上沅水，朝发汪渚，夕宿辰阳，在此地留下了“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的诗句。

也许因《涉江》中有：“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等描述，故研究屈原的许多学者，都以为溆浦是蛮荒之地、非人之境。清人蒋骥就说：“溆浦在万山之中，云雨之气，皆山岚烟瘴所为也，苗瑶之境，非人所居”。其实，溆浦县境四周山峦重叠，中部开阔平坦，是沅水中上游地区最大的河谷盆地，适于种水稻和柑桔，故而人气较旺，加上又是黔中的战略要地，为五方杂处之水陆要冲，故为秦楚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而屈原正是这一时期流放来溆浦的。这有后来出土的大量先秦时期的古文化遗址和古墓葬为证。

由此可说明：屈原当时是自沅水而上，走到溆水入沅的汇合处——江口，才产生“犹疑不决”的心情的，而江口至今仍为溆浦县辖，是水路入溆的必经之道。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江口是龙舟赛事最为激烈的所在。每年的五月初五，我们都要从县城赶到这里来看龙舟赛。记得当年我兴致勃勃地站在江边吊脚楼上，为冲在前面的龙舟欢呼跳跃的情景，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全忘了大姐为招待我们吃粽子，去隔壁借糯米的苦酸……

三

故乡的肉粽是远近闻了名的。形状如短棍，有一尺来长，用上好的龙潭糯米包裹上条状的腊肉，放了少量的食用碱，故蒸熟之后油汪汪的，呈金黄色，吃起来香腻可口、非一般人间美味堪比。及至年长，仆居在外，仍对肉粽念念不忘，每逢端阳，便让家乡的乡亲捎上一二，以饱口福……

我自认故乡的肉粽，乃世上最可口之食物，无可匹敌者。只是前年去了嘉兴，吃了当地的三角肉粽，才觉得有了可替代者。

尽管彼肉粽与故乡的肉粽形状不同，配方也不一样，但吃起来味道相似，想吃时京城随处可买到，无须不远千里从家乡捎带了。

四

从这一点说，我们要感谢屈原，感谢他让我有一个美好而热烈的端午节，有美味的肉粽可吃。

久未回乡，听说故乡的龙舟赛事一度兴起又一度没落。然而端午的肉粽却是长盛不衰的，每及莺飞草长的五月，我便想起故乡家家门前挂起的艾叶，想起门前端坐的母亲们细心包裹肉粽的情景，那神情或欢欣或悲戚、或庄严或淡然。第二天天没亮，就陆续有人走到江边，悄无声息地将肉粽投入江中，那是祖辈们传下来的祭礼，以此来祭奠爱国诗人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