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忘情地弹着,唱着,“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在这里,金莲弹唱的是一组情爱的乐章,其间有热恋的回忆,失恋的苦痛,以及对负心男儿的委婉谴责与深切期待。此时此刻的金莲与那待月西厢下的莺莺一样楚楚动人。“如果我们只看这一段描写,则金莲宛然是古典诗词中描画的佳人”。
到第九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她终于成了西门府上的“五娘”——西门庆第五房的妾。她的痴情并没换来西门庆的“专宠”,西门庆一而再、再而三地移情别恋,让金莲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曲解愁。先有《落梅风》代简寄滞留在丽春院中的西门庆。
如果说,金莲第八回的诗简还赢得过西门庆的造访与偷娶;那么,此次诗简寄出后金莲获得的则是难堪的污辱。
待“六娘”李瓶儿入门,并为西门庆喜添贵子,西门庆到潘金莲这边来的日渐稀少,这对以情爱(或情欲)为生命的潘金莲来说,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与痛苦。除了种种争宠的挣扎,更有第三十八回所写她雪夜弄琵琶,倾诉心曲。这段描写真可谓是声色俱丽的锦绣文章:
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她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着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便叫春梅瞧数次,不见动静。正是:银筝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以遣其闷。
在床上和衣儿又睡不着,不免“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认为西门庆来了,敲得门环儿响,连忙派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于是弹唱道:
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
一会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续,见西门庆不来,又有点懒得动弹了。唱道:
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只是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暗想负心贼当初说的话儿,心中由不得我伤情儿。)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谁想你弄的我三不归,四捕儿,着他)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约一更时分,西门庆从夏提刑家吃了酒回来,直往李瓶儿房来。
这里两人吃酒,潘金莲在那边屋里冷清清,独自一个儿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想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不睡,又是困盹,又是寒冷。不免摘去冠儿,乱挽乌云,把帐儿放下半边来,拥衾而坐。
又唱道:
懊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
又唤春梅过来,“你去外边再瞧瞧,你爹来了没有,快来回我话。”那春梅走去,好久回来,说道:“娘还稀罕爹没来哩,爹回家不耐烦了,正在六娘屋里吃酒的!”这妇人不听罢了,听了如同心上戳了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不由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直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论杀人好恕,情理难饶,负心的天鉴表!(好教我提起来,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叫了声贼狠心的冤家,我比她何如?盐也是这般盐,醋也是这般醋。砖儿能厚?瓦儿能薄?你一旦弃旧怜新。)让了甜桃,去寻酸枣。(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合)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
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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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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