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正是因为其不可知与多变而让人觉得充满诱惑

人生正是因为其不可知与多变而让人觉得充满诱惑

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有不少东西都在加速“缩水”,不仅仅是我们的文凭,收入,甚至还有我们的生命,也都在持续地“贬值”,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工作机会加速减少,使得人们的生命也忽然变得“冗余”和“过剩”起来,而之前建立在工作基础上的人的道德和伦理以及价值体系开始“贬值”,人生的无意义之感忽然涌现,让我们感到自己的生命的基底被抽空,存在的荒诞不再是形而上的撒娇,而是真切的肉身的境遇。

而更快的高铁,更快的飞机,更快的特斯拉汽车,还有更快的移动网络的出现,让地球或者世界也随之“缩水”,到了智能手机的出现,更是让一切都尽在掌握。因此造成的不仅有时间和空间的缩水,还有我们的情感的缩水。因为网络时代的瞬间共时性,也使得我们的感情的回路缩短再缩短以至于无。一切都随着即时性的产生而变得廉价了。我们少了等待,因此也少了期待,只剩下绝望的对于“秒回”和“点赞”的“计算”,以此来“填充”和消弭自己的虚无感。可这些“点赞”就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总是“欲壑难填”,有了一个点赞,我们会希望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直至无穷。我们似乎又重归叔本华所说的钟摆一般的生活,我们的手指无时无刻不在时间的光滑的屏幕上来回滑动,就像生命在欲望不能满足的痛苦和满足之后的无聊之中徘徊。

此外,还有这个时代的猝不及防的变化,不期而至的疫情,公开的种族的仇恨,宗教的冲突,突然爆发的俄乌战争,新一轮的巴以冲突,还有各个国家因此出现的对强力的迫切的追求,让我们怀疑人们不久之前还深深信任的永恒的价值,如友爱、自由、平等、民主等,这些经过几代人浴血奋战才得以确认的人类社会高尚的价值,是否还有其实际存在的价值,或者有其不得不面对的应用的局限性。不过,纵观历史,这样的感触并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所独有,每个时代的人都不得不面对自己时代的问题。那么,在这个缩水时代,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当我们被撇去时代给予我们的泡沫,在缩水之后就会有“还原”的发生,这个时候我们也许将只剩下赤裸的生命,我们或许可以因此直面我们作为人的存在最为根本的需求,从而思考存在的意义,重新认识或重建我们的生存的价值。就像人们曾经发现的,我们不仅需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食物,水,还有如鱼戏水搬的自由的可贵。同时,人们也发现就像当初阿甘本敏锐又深刻地感受到的“例外状态”通过貌似“被动”实际主动的“越界”来论证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如今我们处于下沉时代,遭遇世界的缩水,也许可以在努力为生存奋斗的同时,可以借此机会再次认真思考一下自我以及社会的存在的价值,从个人出发积极养护和建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

当然,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最起码,我们可以因此发现一个新的不同的世界,那就是缩水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就像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里的爱丽丝,因为她掉进兔子洞后因扇扇子被“缩水”而变小,只能在自己流下的眼泪海里漂浮,并且得以进入之前无法进入的动物世界,从而也让自己生成为另一个自己,去领略另一种生存的历险。这也像是我国的“南柯一梦”的传说中,淳于棼酒后在梦中得以走进自己昏睡其下的大槐树的树洞,发现别有“洞天”,又在考场上连战三捷,得中公务员,并被皇帝青睐,一跃而为驸马,从此平步青云;亦如《枕中记》中落魄卢生,从偶遇的道士的青瓷枕头的一侧的孔窍中走入,得遇豪门清河崔氏女,从此攀龙附凤,揭开新的生活。只不过,淳于棼也好,卢生也好,均在别有洞天的世界享尽荣华富贵,又历尽坎坷,其跌宕起伏的命运不过是一曲封建社会的人生历程的必然性的演绎,而今我们身处后现代之后的网络时代,当我们像淳于棼或者卢生一样跨入我们这个时代的“虫洞”之后,命运必将有所不同,也因此充满不可知。但人生岂不是向不可知的旅程迈进的过程?人生不正是因为其不可知与多变而让人觉得充满诱惑,又充满变“不可能”为“可能”或者“奇迹”的发生?

《驴皮记》书封

《驴皮记》书封

我想起巴尔扎克的《驴皮记》中的主人公拉法埃尔,他以自己的生命的长度换来一块具有魔力的驴皮状的“灵符”,这块奇妙的驴皮有着神奇的能力,可以帮助他实现任何一个欲望,可是他用驴皮每实现一个欲望,这块和他生命同步的驴皮就会缩小一点,而当这块驴皮因为他所实现的欲望逐渐增多而变得越来越小时,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其实和拉法埃尔一样,从出生的那天起,我们的生命就一直在不断地缩水,而巴尔扎克只不过用驴皮把这个过程变得形象化了而已。如今的我们就像拉法埃尔,用我们的宝贵的生命换来了珍贵的“驴皮”,这就是我们去实现“欲望”的“能力”,但是,不管我们怎么节制我们的欲望,不管我们怎么以最小也最少的能力来将其实现,我们的生命的驴皮都会不断缩小再缩小,那么如何来获得更有意义的生活,让我们的生命的驴皮变得有价值?巴尔扎克借送给拉法埃尔驴皮的那位古董商人也即智者的话作出了回答,那就是对于“认识”或“知”的追求,因为只有“知”或由此产生的“思想”可以让我们看透欲望和能力的纠葛,入乎其内而出乎其外,在对生命的静观中得到自我的提升和完善。

显然,巴尔扎克的这个观念与叔本华的观点类似,不过,与巴尔扎克推崇思想的力量不同,叔本华更为推崇艺术的作用,那就是可以通过艺术静观生命的意志也即生存的欲望幻化出来的现象世界,从而获得解脱或者生存的意义。换句话来说,在这个原有的存在价值急剧贬值的时代,我们要尽力给予自己的有限而珍贵的生命以艺术感,把自己的生命创造成艺术品,而不仅仅是沉浸于我们的变化莫测的世界中,身不由己的被其加速吞噬。

正如福柯说的那样,重要的不是发现自己,而是创造自己。或者,干脆就像巴尔扎克所说的那样,以我们的时代之道还治我们的时代之身。

2024年2月1日匆草于五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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