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节日|立夏：薰风带夏，万物长

立夏，二十四节气之七，夏季的第一个节气，于公历5月5-7日交节。《历书》云：“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春夏轮替、日渐炎热，自然之序，而多姿多彩的饮食、有趣的娱乐活动等丰富的立夏习俗，便是人们尊重自然时序，将自身融入其中的有益尝试。

1. 称人胸挂蛋，孩儿“滚”个夏

立夏日有一项十分有趣的习俗——称人。称人，必得以传统秤杆称，一般在空地上架起一杆大木秤，秤钩上挂着一把椅子，大家轮流坐到上面，称一称体重。有的则悬大秤于院中大树树杈上，男女皆称，其中以称老人孩子为主。还有的挂在屋内的房梁上，妇女之间互相称，所谓“立夏称人轻重数，秤悬梁上笑喧闺”。

待来人坐上秤，司秤人一面打秤花，一面口吐吉祥话、灿若莲花。称老人要说“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称姑娘要讲“一百零五斤，员外人家找上门。勿肯勿肯偏勿肯，状元公子有缘分”；若上称的是个小孩子，要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勿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

打秤花也有讲究，只能“里打出”不能“外打里”，秤砣只能往外移，不能往里移，意为只能加重，不能减轻，不然视为不吉利。如果称出来的斤两尾数恰好逢9，则必须多虚报1斤，俗信以为9代表尽头，不吉利。有的地方给小孩子称重时，还会在小孩子口袋里放入两块石头，不光为增加体重讨个吉利，还有长寿之意。不过时至今日，世人多以瘦为美，称人报数着实考验司秤人的机敏。

称人起于何时、何地，很难追踪，但在民间传说里，此俗与三国时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有关。一说是孙夫人为表精心照料阿斗之心迹，每年立夏日都会给阿斗称体重，然后报给刘备。一说是司马昭发兵灭蜀汉后，为安抚汉地人心，每年立夏都要给阿斗称体重，并公诸于世。

江南各地对立夏称人的寓意说法不一。苏州一带，人们认为此举可以观察夏季身体的变化，保持健康。清顾禄《清嘉录》“秤人”条称：“家户以大秤权人轻重，至立秋日又称之，以验夏中之肥瘠。”在杭州，人们认为立夏秤人是为了了解过去一年里身体情况。清吴曼云《江乡节物词》小序中有这样的说法：“杭俗，立夏日，悬大秤，男妇皆称之，以试一年肥瘠。”上海人则以为此举可以防止疰夏、保佑身体健康。

立夏日有吃蛋的习俗，俗话说“立夏吃蛋，石头踩烂”，说立夏吃蛋可以强身健体，预防夏日酷暑常见的食欲不振、消瘦倦怠等苦夏症状。立夏吃蛋，种类不少，常见的有鸡蛋、鸭蛋或者鹅蛋。立夏前一天，家中便开始煮蛋。煮蛋时，水中要加上茶叶末或者胡桃壳，再调上料酒、盐、酱油、桂皮等，蛋壳在咕咕沸腾的汤汁中缓缓转红，满屋充溢着香气。

第二日立夏，家中长辈将煮好的蛋装入五彩丝线编成蛋套中，挂在孩子们的脖子上，垂在胸前。俗信以为“立夏胸挂蛋，孩子不疰夏”，五彩线也有消灾祈福、消暑祛病的寓意。如此便可以无病无灾地“滚”一个夏天了。当地方言中，“滚”与“混”发音十分相似，此俗也被笑称为“滚夏”。

不过，孩子们得到这立夏蛋后，并不急着吃，而是兴高采烈地聚拢来，拿各自的蛋，开始进行“斗蛋”游戏。斗蛋的规则很简单，蛋分两端，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两两相拼，头头相撞、尾尾相击，一直撞到其中一方蛋壳破裂才停歇。如此这般，一个一个斗过去，蛋头胜者为第一，称为“蛋大王”，蛋尾胜者为第二，称为“蛋小王”。

为了鼓舞士气，斗蛋时，子们还会把自己的蛋装扮一番。女孩子常常在蛋壳上画小鸡、小鸭、小猫等图案，显得活泼可爱；男孩子们画的却是老虎、狮子、犀牛等力大无穷的猛兽，表达一番必胜的决心。不过，若是斗蛋输了，谁也不会垂头丧气，斗破的蛋总是在一片欢闹中被 “堂而皇之”地吃下肚子了。正所谓“立夏吃一蛋，力气长一万”，小小的游戏中满是吉祥的祝福。

2. 乌饭防乌蚊，乞米烧夏饭

“田里囡，雪式白，到义乌李宅，宿一夜，七日八日洗勿白。”这是金华民俗学家曹松叶写于《谜语的修辞》一文中的一则谜语。谜底便是江南一带立夏必吃的乌米饭。

乌米饭是一种紫黑色的糯米饭，用乌树叶搓碎后的汤汁浸染糯米而制成。乌树叶并非精贵的东西，乡野间可采摘。立夏吃乌米饭也不讲究什么仪式，只在乌青色的糯米上撒些绵软的白糖或是桂花糖即可，入口甘甜绵长。孩子们尤爱这软糯清香的口味。俗话说“吃了乌米饭，乌蚊子不来咬”，乌蚊子是夏季常见小飞虫，如米粒般大小，一咬一个疙瘩，奇痒无比。这个土方子便这样千百年地传承了下来，至今仍被老人们絮絮叨叨地念着。

乌米饭在唐代即有，当时，被称作“青精饭”“乌饭”，为道家斋日的饵食。杜甫《赠李白》中写道：“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陆龟蒙在《道室书事》一诗中也说：“乌饭新炊笔饭香，道家斋日以为常。”宋代以后，佛教寺庙也开始将青精饭作为斋食，尤其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信众们多以此饭供佛。

乌米饭的制法古今不一，宋时将浸好染色的米蒸熟成饭，晒干。制成后，米粒坚硬，贮存远携都十分方便。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卷上记载了青精饭的食用方法，想吃时，取一些滚烫的热水，“煮一滚，即成饭矣”，十分适合做僧侣远行的干粮。到了明代，又有“九蒸九曝”的讲究，先将米蒸熟，晒干，再浸入乌树叶汁水，蒸熟晒干，如此总共9次才成。

当代生活中，乌米饭讲究当天做当天吃，将乌树叶洗净，舂烂加水浸泡，取青汁，往其中投入糯米，待米呈墨绿色捞出略晾。再将青汁入锅与米同煮，煮熟后饭色青紫，清香扑鼻。

说到煮饭，立夏日，孩子们常常成群结队、欢天喜地地到郊外露天煮饭，称为“烧夏饭”。烧夏饭，也叫“抖夏夏米”，是流行于孩童间的立夏野炊活动。根据民国洪如嵩增补《杭俗遗风》时记载，立夏前一日，各家孩子要向邻家乞讨一钟或一碗米，“谓之抖夏夏米”。立夏日，孩子们在露天煮饭，饭成，“分送前日之化米家，每家一小碗，饭上或置青梅、樱桃、白荠不等，谓儿童食之，可免蛀夏云。时人名之曰‘烧夏夏饭’”。此俗在湖州被称为烧“野火饭”，内容大致不差。野外烧饭十分简单，先在地上挖一个坑，再用几块石头、砖头搭好灶，随后架起锅，将米、豆、笋、肉等一股脑地倒入其中，倒上菜油，加水闷烧。

按习俗规定，做立夏饭所用的米、豆、笋等都须向邻居乞讨而得。孩子们可以随意到别家竹园里挖笋，田地里采豆子，主人家看到了，非但不会责骂，反而会笑眯眯地应允。讨饭、野外生火，孩子们自比乞丐，吃百家饭，看似游戏，实则寄予了父母希望他们身体强健的心愿。

3. 立夏尝三新，坐喫“七家茶”

至立夏，瓜果菜蔬大批量上市，人们便欢欢喜喜地开始了各种尝新活动。“尝新”，即“尝鲜”，就是在立夏之日品尝时节中的新鲜食物。《清嘉录》云：“立夏日，家设樱桃、青梅、穗麦，供神享先。宴饮则有烧酒、酒酿、海蛳、馒头、面筋、芥菜、白笋、咸鸭蛋等品为佐,蚕豆亦于是日尝新。”

民间有俗语言“立夏尝三新”，“三新”也可以说“三鲜”，有地三鲜、树三鲜和水三鲜之分。至于“三鲜”的具体内容，江南各地并不一致，大同而小异。南京一带以螺蛳、河虾、鲥鱼为水三鲜，苋菜、蚕豆、豌豆糕为地三鲜，樱桃、青梅、香椿头为树三鲜。苏州一带地三鲜与水三鲜所指略有不同，前包括蚕豆、蒜苗、苋菜，后者有鲥鱼、刀鱼和河豚。无锡人认为地三鲜蚕豆、苋菜和黄瓜，树三鲜是樱桃、枇杷和杏子，而水三鲜是海蛳、河豚和鲥鱼。

上海人讲“立夏尝三鲜”一说“樱桃、蚕豆和竹笋”，另一说“梅子、酒酿和咸蛋”。老上海还有一种称为“麦蚕”的时令食品。清秦荣光在《上海县竹枝词》“立夏”条中写道：“麦蚕吃罢吃摊粞，一味金花菜割畦。”麦蚕，取麦粉、糖和成一寸左右长的条状，形如蚕宝宝，蒸熟后食用。俗信以为食后可免疰夏。诗中所提及的“金花菜”即苜蓿菜，平常所说的“草头”就是它的嫩头。“摊粞”是将青嫩的草头和入米粉中，油煎而成的。

立夏吃笋则有健脚之说。宁波人称为吃“脚骨笋”，当地俗语说“立夏吃脚骨笋，一年脚骨健健过”。吃“脚骨笋”重在形似，选野山笋或者乌笋最好，细细长长一株，形如脚骨，吃了“脚骨健健过”。绍兴人叫它“健脚笋”，周作人有《儿童杂事诗·立夏》：“新装杠秤好称人，却喜今年重几斤。吃过一株健脚笋，更加蹦跳有精神。”健脚笋讲究不切，整根笋连带笋壳在柴火中煨熟，再剥壳而食。而在义乌一带，吃法又有所不同，笋须得剥壳再下锅煮熟，每个人必须得一口气吃光一株笋，才能健脚，爬山挑担都不吃力了。

立夏时，豌豆上市。豌豆形如双目，立夏时吃了，能够消除眼疾，双目清澈明亮。豌豆的吃法很多，不少人家都会做豌豆糕。将豌豆煮熟、捣烂成泥状，凝结成块后，切成寸方形状即可。豌豆糕质地虽不如绿豆糕细腻，但自有一股淡淡的香甜缠绵于唇齿之间。至于如何吃这豌豆糕，也有一番讲究，《金陵岁时记》云：“立夏，使小孩骑坐门槛，啖豌豆糕，谓之不疰夏。”

杭州人立夏要烹茶馈赠周围邻居，称为“七家茶”。《西湖游览志·熙朝乐事》云：“立夏之日人家各烹新茶，配以诸色细果，馈送亲戚比邻，谓之七家茶。”彼时，富豪人家以此为机，攀富竞奢，“果皆雕刻，饰以金箔，而香汤名目，若茉莉、林禽、蔷薇、桂蕊、丁檀、苏杏，盛以哥汝瓷瓯，仅供一啜而已”。果物精美，茶汤名贵，茶具的奢华，仅仅为了让对方喝上一口茶，可见其炫富之态。

亲朋好友之间立夏坐喫“七家茶”则更有左右睦邻、消闲度夏的企望。苏州一带，每逢此日，邻里之间都会拿出一种蜜饯，一般是青梅、金桔、蚕豆、桃片、玫瑰花、红枣，再配上大麦茶，一起烹煮后共同分享。当地俗信以为喝了七家茶，夏天便不容易长痱子。浙江乡村旧时，农家左邻右舍之间会互相赠送豆、米，煮成一锅粥，共同分享，叫作“七家粥”，喝了七家粥，邻里同心互帮互助，开展夏耕夏种的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