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侠可以在维护正义的同时谈恋爱吗？

玛丽·简·沃特森，美国漫威漫画旗下人物，蜘蛛侠彼得·帕克的女友。

我是谁？你真的想知道吗？我的人生故事可不是说给胆小鬼听的。如果有人说它是个快乐的小故事……如果有人告诉你，我和你们一样是个普通人，无忧无虑地活在世上……那他一定在说谎。

——彼得·帕克《蜘蛛侠》

在漫画和电影中，玛丽·简·沃森给彼得·帕克带来了一系列挑战，这不局限于作为彼得自己的彼得，也涉及作为超级英雄蜘蛛侠的彼得：奉正义之名的英勇战斗，彼得/蜘蛛侠和玛丽·简浪漫、稳定的伴侣关系，这二者是否兼容？一旦蜘蛛侠的敌人意识到玛丽·简是他的伴侣，她就会立刻陷入危险。所以，让玛丽·简处于如此危险的情形是否公平、是否正确？为正义而战的使命是否比浪漫、稳定的伴侣关系更重要？电影和漫威漫画都没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

1987年的答案似乎是《神奇蜘蛛侠》里，彼得和玛丽·简喜结连理（她把自己的姓改成了沃森帕克）。可他们的生活和幸福时常受到威胁。2007年，蜘蛛侠半信半疑地同梅菲斯特（Mephisto）达成交易以挽救梅婶婶的性命，玛丽·简关于婚姻的记忆（显然）被清除了。我们甚至会怀疑，这段婚姻真的发生过吗？《神奇蜘蛛侠》就讲述了一段不同的过往，在这里，我们的英雄和玛丽·简被告知，他们从来就未曾成为夫妻。

如果我们转向电影，《蜘蛛侠3》的结尾显示，在蜘蛛侠将玛丽·简从沙人手里解救出来不久后，他们似乎又重归于好。尽管玛丽·简和彼得破镜重圆，两人可能都在思考这段关系究竟能否走到最后。或许毒液这样的人会再次绑走玛丽·简。或许蜘蛛侠没能成功救下她，或许他打击犯罪失败了，又或许他会在另一项家庭责任上失职：照顾梅婶婶。玛丽·简和蜘蛛侠还可能会有孩子，他们也有可能会成为蜘蛛侠敌人的目标。

《蜘蛛侠3》剧照

蜘蛛侠和玛丽·简在爱情和对正义的追求之间苦苦挣扎，这就是南非最著名的种族隔离反对者内尔森·曼德拉（Nelson Mandela）谈及的普遍问题的一部分。曼德拉坚称，每个人都对她的家庭有义务，同样的，也对她的共同体有义务。在一个正义的社会里，曼德拉认为这两种义务都能得到履行。但是在不正义的社会里，同时履行二者是极端困难的，甚至有时是天方夜谭。蜘蛛侠和玛丽·简为不同义务（潜在）间烦不胜烦的张力提供了例证。

正义优先

你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告诉我，如果让玛丽·简知道了你有多在乎她，那不是很危险吗？

——梅婶婶对彼得·帕克说，《蜘蛛侠》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蜘蛛侠总是有敌人。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永远都会是蜘蛛侠。我们永远不能……

——彼得·帕克对玛丽·简说，《蜘蛛侠2》

想象你深深地爱上了帕·沃森（一个中性名字，我们称他/她为PW），而且这感情不是单箭头。你或许不是个超级英雄，但你娴于武术。某天晚上，你俩溜达在去你公寓的路上，手牵手，然后目睹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你认出攻击者是个亡命之徒，手握尖刀，还曾手刃过他人。他正在袭击你多年的同事克里斯。你和克里斯并非朋友；你们也不讨厌对方，只不过没有什么强烈的友谊或羁绊罢了。

现在请考虑三个场景。

选项A：你和PW继续往前走，但是立马报了警。你不知道警察是否会及时赶到救下克里斯。

选项B：为了确保PW的安全，你前去营救克里斯，并将攻击者缴械。警察赶来后，你把他交了出去。很显然，因为警察来得很慢，如果你没有介入，克里斯可能已经被杀害了。

选项C：为了确保PW的安全，你前去营救克里斯。你设法让克里斯成功脱逃，但是在此之中遭到了致命一击。你仍然设法控制住了攻击者，这样一来警察就能逮捕他，但是之后你死在了PW的怀里，他/她告诉你他/她深爱着你。

选项A大概是道德上可接受的。在基蒂·吉诺维斯（Kitty Genovese）案里，你会做得比那些旁观者更好。当她被杀害时，他们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人报警。选项B显然是最好的，因为它的效果最佳，既救了人又行使了英雄主义，但我们无法在现实生活中确保它的后果。你有多大把握能确保（手无寸铁的）自己击败持刀的歹徒？即便如此，这种为正义而战的愿望或使命虽然是以成功为目标（B），但难道不是同时意味着要冒死亡（C）的风险吗？如果结局是C，那么PW和他人不是自然地会视你的牺牲为英雄行径吗？

若是如此，那么这就是一个爱情次于正义的例子了。救下一个和你毫无浪漫关系的无辜民众大概（如果你是英雄主义）不可避免地要牵涉牺牲生命，还可能会牺牲掉你和PW长期的恋爱生活。我们相信，英雄会把B当作目标并且接受C的可能，无论你是否有能力行使正义，无论这能力是主动习得（多年的训练培养了你的武术技巧）还是偶然获取（高中时你被蜘蛛咬了，并非出于己愿，你突然间拥有了战斗技能）。我们都会说，这是“英雄的决定”，尽管选项A没有错，我们还是会认为，对那些只是想做正确事的人来说，选择B同样也是正确的。

正义有时会胜过爱情，因为做正确的事可能会将爱情置于危险之中。如果你选择B但以C收尾，PW可能余生都会仍然爱着你（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爱情仍然存在），但你和PW共同的爱情生活就要走到尽头了。

蜘蛛侠的力量和能力有时让他在玛丽·简和拯救生命间别无选择。在第一部电影里，蜘蛛侠设法同时救下一电车的儿童和玛丽·简，而不是去面对可怕的二选一。他先救下孩子们，但结果居然还有时间去把玛丽·简也救下来。我们的英雄总是如此幸运吗？考虑一下，我们这些普通人可能会碰到的道德困境。想象一座桥要塌了，你正和你的恋人PW在一起。一辆载满儿童的校车眼看就要开进河里，但想象一下，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跳进驾驶座把车安全驶离的人。可如果要这样做，你就必须将PW留在后果莫测、危险重重的环境里，他/她可能会丧命。在这种情况下，你没有超能力，但你难道不认为仍然有一些理由要先救孩子吗？想象一下，那里有至少20名儿童，他们很可能会溺死（除非你干涉）。虽然PW处于危险中，但他/她至少会游泳。

有时，英雄就是要作出牺牲，这样他人就可以享有那些英雄自己无法享受的好处。比如，考虑一下《魔戒》里的弗罗多。他对山姆说，“我试过拯救夏尔，它被拯救了，而我自己却没有。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山姆，当事物处于危险中：有的人必须要放弃、要失去，这样他人才能保守住所要保守的”。在《蜘蛛侠3》中，彼得一度不愿意继续向玛丽·简求婚，这一部分是因为他视正义重过爱情。

梅婶婶：玛丽·简怎么样了？

彼得·帕克：我不知道。

梅婶婶：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求婚了吗？

彼得·帕克：你曾说过，丈夫应该把妻子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把戒指放在她手中]

彼得·帕克：我还没准备好。

就像弗罗多把夏尔的利益置于自己的利益之前，彼得所面临的，是要将玛丽·简的利益（比如安全、幸福）置于自己之前。

现在让我们考虑相反的立场，也就是爱情比为正义而战更加重要的情形。

爱情优先

她每天都看着我。玛丽·简·沃森。噢天哪！如果她知道我的感觉就好了。但是她永远都不能知道。我已经选择了为责任而活。她永远都无法成为这种人生的一部分。我是谁？我是蜘蛛侠，我有工作要做。我是彼得·帕克，我也有一份工作。

——蜘蛛侠，《蜘蛛侠2》

有些文化似乎认为婚姻比正义更重要，或是认为婚姻价值的重要性逾越了公民义务。比如在古以色列，当一个男人结婚了，他就无须参军，也无须履行任何别的公民义务。‍‍‍‍《申命记》说，“新娶妻之人，不可从军出征，也不可托他办理什么公事，可以在家清闲一年，使他所娶的妻快活”。尽管只有一年，并且目的是为了取悦他的妻子，以及留出充足的时间繁衍后代。尽管不是所有的婚姻都以爱情为重，希伯来传统里却预设了浪漫爱情的存在，《雅歌》和其他地方都有记载。《圣经》格言里并未暗示新婚男子只能在最安全的时期延迟入伍。有的人可能认为，免除兵役其实是共同体义务的一部分：确保妻子怀孕，这样未来的军队就能后继有人，以免男人还没诞下子嗣就战死沙场了。这的确有可能，尽管我们可以想象无数种鼓励生育的其他方法（婚姻调查、简化兵役，等等）。

爱情的优先地位可见于以下几种情形。请你再想象一下，你爱上了PW，而且百分之百不是单箭头。你设想了两种职业道路：成为打击犯罪精英小组的成员，无比荣耀，信守准则；或是成为外科医生。想象你无论从事哪种工作，都有相应的良好技能。再想象一下，两种职业都能救下差不多数量的人，但如果你去了精英小组，基本上就注定要冒着致残、牺牲的风险。给定一个数据，假设精英小组有20名成员，每年都至少有1名成员牺牲。再想象一下，PW向你请求：“老虎，我知道你想成为一名长官，打击犯罪，拯救无辜，但是我求你了，去当医生吧。当然，做手术可能不如拯救人质、阻止绑架、追捕杀人狂那样令人向往，但是我爱你，我需要你。我想要依赖你，需要你健康！如果你当了外科医生，或许我们有更大的可能性可以共同生活，抚养后代！听着，如果你无意中遇见有人抢银行，而你可以阻止他，那就去做吧！但是只要那个精英小组有足够的装备和人手，你就算没有选择这条救死扶伤的道路，也不是个懦夫。如果你选择了当医生，你就是选择了有我的人生，亲爱的。”在这种情况下，爱情难道不该超越了为正义而战的渴望吗？

我们相信回答是“好的”，无论你是有外科或打击犯罪的天赋，还是被外界灌输了相应的职业技能——比如，被一只放射性蜘蛛咬了。（附带说一下，在我们的例子中，为正义而战包括了使用暴力或肢体武力，但是相同的困境也存在于非暴力的情况中。PW可能会请求你去当医生，而不是去远离前线的警察局行政部门工作。）

考虑正义次于爱情的另一种情形。假如一个曾被你抓获的恶棍越狱了，他向你复仇，杀死了PW亲爱的老父亲。或许你（大义凛然地）感受到了正义的呼唤，要以PW的名义逮捕那个恶棍，但同时，你还要以文明的方式帮助PW重建支离破碎的生活，帮她接受父亲的逝去。或许你有证据显示那个恶棍已经逃去了另一个时空，无法再造成更多伤害了。想象一下，PW请求你忘掉那个恶棍，和她一同专注于你们的感情；PW请求你多多关注你们未来的计划，这可能也包括了她父亲的计划。在这些条件下，爱情难道不该比响应正义的呼唤更重要吗？这个例子类似于曼德拉所描绘的家庭责任（在此，我们想象这个家庭责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是如何与一个人对共同体的义务相抵触的。

我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爱情战胜了正义。彼得·帕克的情况可能就是如此，他显示出自己并不总是被仇恨驱使着。彼得起初被新力量（超级力量、发射蛛网、爬墙，等等）冲昏了头脑，想要为本叔叔的死复仇，但后来他意识到，他应该将自己的力量用来做好事。

浪漫的正义，或纯粹浪漫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你为什么不能尊重我，让我自己做决定？我知道会有很多风险，但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我们不该迁就地活着……不该只有一半的自己……我爱你。所以我来了——站在你门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拯救你的人生，难道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吗？

——玛丽·简·沃森对蜘蛛侠说，《蜘蛛侠2》

我们考虑了许多情景，有时正义超越了爱情，但有时爱情又比正义的呼唤更重要。我们相信，为了爱情，你应该接受爱人的请求成为一名医生，但我们也相信（在第一种情形里），如果你和PW陷入了克里斯的情形里，你应该（如果你是个英雄）将为正义而战放在首位。这些情景的差别部分地在于，你是在选择职业道路，还是在应对突发情况。爱情不允许你主动寻求一份直面赤裸裸的危险而行善的工作，但它无法免除你（如果你是个英雄）在没有别人伸出援手时拯救无辜的义务，即便你和你的爱人要牺牲甚多。

所以，那蜘蛛侠和玛丽·简呢？像我们起初承认的那样，答案并不清晰。假如彼得和玛丽·简还在一起，而且彼得的蜘蛛侠身份已广为人知，那么玛丽·简就会面临危险（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在这些情形下，彼得难道不是应该要为将她置于危险中而负责吗？或者，玛丽·简可不可以请求彼得用打击犯罪之外的方式来行善（就像第二个情景）？甚至，假如彼得不同意，也没能找到另一份更安全的工作，那么即便他没有蜘蛛侠的能力也没有秘密身份，玛丽·简还会爱着他吗？我们不会把这些情形纳入真正的选择范围内。

最后，我们认为蜘蛛侠和玛丽·简在是否能成功结婚的问题上有不可避免，又并非二人所想要的矛盾，但在他们的情况里，这并不是正义和爱情之间的冲突。如果玛丽·简真的爱着彼得——蜘蛛侠——她不会说服他去放弃自己所要献身的事业。毕竟，他对正义的献身就是她爱他的原因之一。蜘蛛侠也不会停止为正义而战又自信地认为世界（包括玛丽·简）会平安无事。如果他真的爱着玛丽·简（浪漫地），他就需要为正义而战，这样玛丽·简就可以安全地生活下去。这样一来，爱情还会让为正义而战的使命变得更加强烈。

回到我们题中的问题：蜘蛛侠可以在维护正义的同时和玛丽·简谈恋爱吗？我们的回答是：有可能，只不过难度很大，而且还需要很多运气。这是恋人双方的共同选择，不是蜘蛛侠自己能决定的（比如第一部电影的结尾）。蜘蛛侠在营救他第一任女朋友格温·斯黛西时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绿魔所杀害。那个魔鬼把格温从桥上扔了下去。当蜘蛛侠前去救她时，她坠落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当他用网将她拉起时，她的脖子被扭断了。这里，我们看到蜘蛛侠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而维护正义，却捞了个二者皆空。鉴于这样的悲剧，我们没办法对文章提出的问题给出一个肯定的、无条件的“是”。

不过，让我们重新组织一下这个问题：蜘蛛侠可以在维护正义的同时爱着玛丽·简吗？我们的回答是：当然可以！实际上，他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有维护正义的责任，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爱情。如果他停止捍卫正义了，那这并非英雄的失败，而是爱情的失败：他让玛丽·简的世界变得更危险、更无趣了。

本文节选自

《<蜘蛛侠>与哲学：追问的蛛网》

作者: 乔纳森·J.桑福德

译者：王思涵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折射集

出版年: 2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