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哈代一生度过了88个春秋,在他所处的19世纪到20世纪初,已是相当长寿。哈代曾有两段婚姻。1870年3月,完成小说《计出无奈》初稿后,还是建筑师的哈代应邀为圣米里昂教堂的修复做前期调查,在那里遇到了牧师太太的妹妹爱玛,这位只比他小几个月的女子后来成为他的第一任妻子。
哈代和爱玛可以算是一见钟情。爱玛在她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讲道:“没有哪位作家和妻子的相遇会比我们更加浪漫。”哈代则在诗中表达了相遇的奇妙:
当我踏上前往莱昂奈斯之路
百里之外的地方
枝头还挂着白霜
闪闪星光照亮了我的孤独 ……
当我从莱昂奈斯回归
眼中充满着魔力
万物皆默默猜忌
我那罕见而深不可测的光辉(王秋生/译)
彼时的哈代已经30岁,虽然有一份建筑师的工作,经济上依然拮据。更不幸的是,他在文学道路上的进展并不顺利,让他心灰意冷。1865年6月2日,哈代记录了这样一句话:“我的25岁生日,没有什么太值得感到愉快的事情。我觉得我好像活了很久,而所做的事情却太少了。晚上在月光下散步,想着再过五年我还会思念哪一个女人。”在遇到爱玛时,已经五年过去,但哈代的外在境遇并没有改善太多。
爱玛
从1865年起,哈代加深了对诗歌的研究,更加讲究系统和方法,从参考《韵律字典》《英国文学手册》到精读分析柯勒律治、华兹华斯和雪莱的诗。还一边观看《亨利四世》公演,一边记诵剧院发放的台词。决心自我教育的哈代十分用功。
他将自己的诗作寄给很多杂志社,结果没有一首被采用。同时对建筑行业也失去了兴趣,对宗教的热情亦极速消逝。在1867年大病一场之后,哈代决定换一种方式进入文学界,那就是写小说。
但是他的第一部小说《穷人与贵妇》的出版历程比小说情节还要曲折。哈代的朋友霍维斯觉得这部作品不错,将它推荐给出版商麦克米伦,却被评价为情节展开不足。之后又经过两位出版商审读,得到的评价还不如之前。即使哈代同意交纳20英镑的出版保证金,出版商查普曼还是未能前来签约。最后哈代得到的忠告是不如改写或干脆另写一本,减少书中的社会主义论调以免遭遇猛烈攻击,在艺术层面多下功夫。
这期间,哈代的感情生活也并不顺利。他喜欢上了表妹翠菲娜,对方也接受了他赠送的戒指,但最终两人并没有获得完满的结局,还是分开了。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哈代遇到了爱玛,这份惺惺相惜给了他一丝希望。从相见到结婚,又耗费了四年时间。两人的结合遭到了双方家庭的反对,哈代的家人甚至并没有出现在他的婚礼上。此时哈代的经济状况也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转变。1871年3月25日,哈代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计出无奈》。1872年3月,哈代拿到了售书款60英镑,但比他为此书付出的保证金75镑还少了15镑,出版商鼓励他不要伤心。之后他的短篇小说《绿林荫下》售出版权,获得40英镑,才多少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哈代
1874年9月17日,哈代和爱玛举行了婚礼,之后赴法国度蜜月。婚后他们在伦敦租屋定居下来,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产岳父见到这种情况估计并不高兴。近十年之后的1883年,哈代在多切斯特郊外的马克斯门买下了一块地,运用自己的建筑师经验设计了居所,又历经一年半完工。
哈代和爱玛此后一直生活在这幢别墅中,直到他们先后逝世。哈代的创作生涯一路攀升,进入了自己曾经向往又讽刺过的上流社会,但他的婚姻生活却没能够保持同样的步调。
哈代和爱玛的相遇带有梦幻色彩,双方都感受到了具有魔力的相互吸引,但在美好的想象中却忽略了对方更为真实的一面。哈代身上的书卷气让偏居一隅的爱玛对伦敦充满了想象,却不知哈代出身平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富有光环。1874年的冬天,爱玛在火车上经常看到女士阅读哈代最新出版的《远离尘嚣》,内心充满了自豪感。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心中,大作家就如英雄一般。但她在婚后才发现大作家冷漠的一面。
相比爱玛,哈代对另一半的要求更多。两人相见之初还一起阅读诗歌,爱玛可以背诵莎士比亚的诗句,哈代深信她是一位有智慧的女性,却没想这只是掩盖了爱玛缺乏教育的事实。待到他们定居在马克斯门的别墅中,爱玛心中没有缘由的积极情绪和哈代看透一切的悲观哲学格格不入。哈代甚至认为爱玛变成了平凡无知的中年妇女,便埋头研究哲学。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长时间分居。
两人的婚姻维持了38年,最终以爱玛的突然离世告终。人们对哈代第一段婚姻的了解远远超过第二段,不仅仅是因为其时间更长,更主要因为哈代的一组悼亡诗。在爱玛离世后,哈代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对她的冷淡这么残酷,才意识到自己还深爱着她。这组悼亡诗在中文世界被称为“爱玛组诗”(Poems of 1912-13)。
哈代和爱玛初次相遇的圣米里昂教堂
在爱玛去世三个月后,哈代甚至专程赴他们初次相遇的康沃尔郡寻找爱人的魂灵,曾经带来甜蜜的景致在失去另一半后完全变了一种样子。哈代只能带着忧伤的心离去:
我的悲哀多么巨大,欢乐何等渺茫,
自我第一次注定与你相识!
——慢悠悠的岁月没有停下来眺望
我的悲哀多么巨大,欢乐何等渺茫,
没有记忆重新创造昔日的时光,
也没有慈爱帮助向你显示
我的悲哀多么巨大,欢乐何等渺茫,
自我第一次注定与你相识 ?(飞白、吴笛/译)
事实上,哈代为爱玛所作的悼亡诗并不只是1912年到1913年的“爱玛组诗”,而是有几百首之多。
哈代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中,却对他的第二任妻子佛洛伦斯带来了不少尴尬和伤痛。佛洛伦斯原本是哈代的秘书,在爱玛去世后两年同哈代结婚。那时佛洛伦斯35岁,而哈代已经74岁。佛洛伦斯陪伴在哈代身旁,直至他1928年去世。哈代的“官方传记”《托马斯·哈代的早期生活1840-1891》和《托马斯·哈代的晚年岁月1892-1928》是以佛洛伦斯为著者出版的。之后经披露公众才知道,其实两本传记的内容和重点均是由哈代自己决定的。他避重就轻,省略了大量隐私内容,并毫不留情地将传记原始手稿烧毁。
《托马斯·哈代的晚年岁月1892-1928》
尽管如此,哈代的离世还是给佛洛伦斯带来了巨大痛苦,她悲痛到需要医生来照看她的身体。哈代去世10年之后,佛洛伦斯因患癌症逝世,骨灰同哈代的心脏葬在了一起。
哈代将他的爱多数给了第一任妻子,人们对他的第二段婚姻了解并不多,但最近发现的佛洛伦斯写给学生哈罗德·巴洛的三封信,使读者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更多的认识。
佛洛伦斯和哈代
据《卫报》报道,佛洛伦斯写给哈罗德·巴洛的第一封信日期为1914年2月10日,正好在与哈代完婚的第四天。当时哈罗德·巴洛身在非洲,佛洛伦斯在信中说:“如果你手边有英国报纸,一定看到了我同伟大作家托马斯·哈代完婚的消息,我成为了他自豪幸福的妻子。虽然他岁数比我大很多,但至少从我的角度来说,他是我的真爱。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不管怎样,我都拥有了这世上最善良仁慈的丈夫。” 佛洛伦斯在信中还抱怨整个欧洲的报纸都登有他们结婚的消息,她的照片随处可见,她已经有些厌烦这种曝光度了。
佛洛伦斯写给巴洛的第二、三封信是在哈代去世四年之后,她坐在当初与哈代相遇的屋子里写信,内心充满了孤独感。在结婚的十四年中,她已经习惯哈代陪伴在左右,自己能和这样伟大的心灵、高贵的人格产生联系深感幸运。而这一切更突显了此时的空荡荡。从这几封信中可以看出,佛洛伦斯对哈代的感情非常深,充满了敬仰之情。
佛洛伦斯写给巴洛的信
哈代是一位喜欢活在过去的作家,他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细腻的感触和良好的记忆力构建了头脑中那个过去的世界。不管是对乡村生活的留恋还是对亡妻的悼念都是如此。在他的第二段婚姻中,他并没有吸取教训活在当下,而是让怀念的悲痛肆意增长。也许作为他的爱人是痛苦的,但作为他的读者却是“幸运”的。正是这样的悲伤刺激着他的心灵,留下来伟大的诗作,影响了一批英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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