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怀念海子: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春三月,怀念海子: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我/踩在青草上/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这些美丽的句子来自海子。在这首名为《活在这珍贵的人间》的诗中,海子写下了对土地、自然和生活的热爱。对于喜欢海子的人来说,三月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月份,因为海子在三月出生,又在三月死去。海子是属于春天的。

作为与海子同时代的诗人,诗人、作家李元胜为《1984—1989闪耀·燃烧 : 海子·诗》选编了海子的部分诗作。当再次以编者的身份面对这些熟悉的文本,李元胜读到了很多新的惊喜。李元胜说:“在他(海子)的诗中万物均有自己的秘密歌喉,而只有海子对此了如指掌。”

以下内容节选自《1984—1989闪耀·燃烧 : 海子·诗》中的序言部分,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1984—1989闪耀·燃烧:海子·诗》,海子著,李元胜选编,中国画报出版社2019年1月版。

作者 | 李元胜

作为海子同时代的诗人,重新读着这些隔着近30年时间的文本,不啻是一次波澜壮阔的时间旅行,恰恰由于隔着一些时光,熟悉的文本上,我又读到很多新的惊喜——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特征和细节,为这些文本带来了更有意思的解读。

我记得2000年左右,深感自己没有系统研读过同时代的国内诗人,决心补上这一课,于是花时间研读了一批中国诗人的作品,其中就有海子。那次阅读我印象最深的是海子的抒情能力,在他的诗中万物均有自己的秘密歌喉,而只有海子对此了如指掌,他的早期诗歌就在现代诗歌的音乐性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

《1984—1989闪耀·燃烧:海子·诗》插图。

从1984年写出《亚洲铜》等作品开始,海子就像突破种种障碍,独自开掘了一个藏量惊人的地下油田,他加速地疯狂写作,源源不断地向诗坛输送着来自另一个故乡的诗篇。我提到“独自”这个词,并不意味着他的写作孤悬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诗歌写作之外,恰恰相反,它们是风起云涌的现代诗写作最耀眼的一部分。他比同时期的写作者更透彻地感觉到另一个故乡在写作资源上的价 值。

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从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作品,出版了《土地》、《海子、骆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诗》和《海子诗全编》等。

我们是逐渐失去田园写作背景的一代人,城市化的进程,不仅发生在乡村变成城市的街道或工业化园区,更发生在我们的内心。即使我们置身于壮丽的山川河流,即使我们身边仍有柴扉瓜田、野溪小桥,但我们心中已不再有唐朝文人的画意和心境。海子对这种丧失最为敏感,他是逐渐消逝的中国乡村的代言人,也是沉沦中的众多事物的代言人。所以,古典的乡村早已下沉,下沉到地下看不见的某处,成为他的诗歌寻找的另一个故乡。

作为一个诗人,代表着伟大文化传统的古典乡村和眼前伤痕累累的乡村,交替地在他身上发挥作用,让他成为一棵开满了花的樱花树,花朵如鲜嫩朝露,却承受着两个乡村撕裂的苦楚。

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

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

——《新娘》1984.7

我就是在这首诗中读到樱花树一样的海子的,花和果有可能并不出现在同一个乡村里,这是时代的乡愁。

《1984—1989闪耀·燃烧:海子·诗》插图。

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写作中,寻找失去的乡村、失去的传统文化,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公共写作命题,诗歌界的寻找并不孤独,后来小说界跟进,产生了寻根主题的写作潮流。

追溯传统,反思我们丧失或忽略的珍贵遗产,看起来和整个中国大地的城市化现代化背向而行,其实,这恰恰是现代化进程的重要环节。现代化并不是重造一个大地,而是竭力看清并审视破旧的大地,在人类的故乡里找到最有价值的部分,并和它们一起艰难前 行。

和其他同行相比,海子更单纯也更敏锐,他找到了另一个故乡的存在形式,那就是麦地。麦地的绿黄交替,那些像紧闭着的眼睛一样的麦粒,以及它们中间那道深深的伤口,都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灵感。麦地不仅是今天的亲人们的生活之所,也是神和所有失去的亲人们仍然居住的地方。

《1984—1989闪耀·燃烧:海子·诗》插图。

海子的麦地,博大、神秘而又温情,因为它融汇、吸纳了在中国大地上游荡了千年之久的民间精神和丰富多彩的人文想象。它甚至是世界性的:“我们各自领着/尼罗河,巴比伦或黄河/的孩子,在河流两岸/在群蜂飞舞的岛屿或平原/洗了手/准备吃饭”(《麦地》1985.6)海子的麦地,尽管是东方的、中国的,但却没有和世界隔离,在麦地里,行走着世界各地的孩子和他们的神,甚至收容了那些生命短促的异国艺术天才。

从1984年至1989年,海子以极高的语言天赋,令人惊叹的诗歌技艺,对以麦地为代表的另一个故乡进行了包围式的写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发明了麦地等重要意象,还发明了一系列个人的造句、诗歌结构方式,20世纪80年代的抒情诗在文本上被他推向一个时代的极致。

在万物消逝的悲伤背景下,他写出了大量的经典名篇。这些名篇有颂歌,有乡愁,有爱的谜题,有对美好世界的愿景,而穿插在这些内容里的即兴闲笔,更是恣意纵横,忽入幽径。在研读文本时,必须把它们和主题结合在一起,才能读到文本的更多层次。

《1984—1989闪耀·燃烧:海子·诗》插图。

好的诗歌,即使诗人在写作时有预设,也可以凭借直觉随时超出预设,来到全新的天地中。海子式的写作,恰恰就是这样,即兴闲笔,不止是产生对预设文本的“破框”效果,让它疏朗透气,更提供了远比明确的主题更重要的命题,其中不乏对存在本身的精彩演绎和理解。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海子的诗歌里,为什么会有一些矛盾甚至自我冲突的写法,你必须退后一步,才能读懂这些文本整体上的意义。

海子的诗歌

《歌或哭》

我把包袱埋在果树下

我是在马厩里歌唱

是在歌唱

木床上病中的亲属

我只为你歌唱

你坐在拖鞋上

像一只白羊默念拖着尾巴的

另一只白羊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的那种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女孩子》

她走来

断断续续地走来

洁净的双脚

沾满清凉的露水

她有些忧郁

望望泥草筑成的房屋

望望父亲

她用双手分开黑发

一枝野桃花斜插着默默无语

另一枝送给了谁

却从没人问起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当我意识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

小溪

《春天的夜晚和早晨》

夜里

我把古老的根

背到地里去

青蛙绿色的小腿月亮绿色的眼窝

还有一枚绿色的子弹壳,绿色的

在我脊背上

纷纷开花

早晨

我回到村里

轻轻敲门

一只饮水的蜜蜂

落在我的脖子上

她想

我可能是一口高出地面的水井

妈妈打开门

隔着水井

看见一排湿漉漉的树林

对着原野和她

整齐地跪下

妈妈——他们嚷着——

妈妈

《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究竟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

他们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的繁殖

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丨李元胜

摘编丨何安安

导言校对丨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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