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穿越时空的古物观赏指南(图)

一份穿越时空的古物观赏指南(图)

对现代人来说,文物可能是《甄嬛传》里的道具,是故宫博物院的一抹红,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万种风情。但古代珍宝、器物的面貌不该只被高饱和的想象包裹。

在可读性不强的考古报告和被艺术渲染过度包装的影视剧作之间,还有另一条蹊径,可以带我们更好地回望熟悉又陌生的古物文明。《年方六千》就使用了这样一种更自由的表达方式。

郑岩和郑琹语是一对父女,他们一个研究历史,一个学艺术,在极富趣味性和专业功力的笔下共同创作了这部不一样的“极简中国美术史”。 跟随着他们的目光,我们或许能一睹旧日风采,也重新开启那些美好事物的前世今生。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唐(618 ~ 907 年) 外径 4.6 厘米,金香盂直径 2.8 厘米,链长 7.5 厘米 1970 年陕西西安何家村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小链子轻轻摆动,羽光花影凌凌乱乱。纵有花间叶隙的玲珑剔透, 香囊中的世界也是一片模糊。真担心锁在其中的香料早已狼藉不堪!

唤停佳人的纤步,稳住香囊,从侧面轻启银钩,剖开外层的圆球, 才得见内部的种种机关——两层双轴相联的同心圆平衡环,各个部件两两活铆,彼此联动,适时调节,中央半圆的香盂,重心坚定地指向地面。燃香的火星丝毫没有外泄,香灰也沉静地安睡在盂中。

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公元 4 世纪前后辑成的《西京杂记》一书,记西汉长安城中有位名叫丁缓的巧工,制作了一种可放置在被褥中的香炉,“为机环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该书多搜神拾遗,未必是西汉长安的实录,所谓被中香炉,很可能出自想象。但是,在唐人的长安,昔日异想天开的梦境,却变得真真切切,盈手在握。

广寒宫图嵌螺钿黑漆盘残片

元(1271 ~ 1368 年) 直径约 37 厘米 1970 年北京后英房出土 北京市文物局藏

自西汉起,御苑的湖池即用太液之名,池中建三山,以象传说中东海仙岛瀛洲、蓬莱、方丈。元大都宫城之西的太液池,原是金中都万宁宫的西园,池中也有三山,最大的名琼华岛,元时改称万岁山。元代在万岁山顶重建的广寒殿,踵事增华,更为富丽。殿有双重屋宇, 以美丽的文石铺地,四面窗间镂刻连琐图案。丹柱上云龙盘绕,涂以黄金。以香木雕刻的数千片祥云,装饰在周围。夜晚登殿,可见月栖池底,楼腾云上。

金元的太液池,为明清北京城所沿用,即今北海公园。琼华岛顶部,是清代所建永安寺白塔,但广寒殿已了无踪迹。

北京后英房元大都遗址出土的嵌螺钿黑漆盘残片上,可见一处祥云缭绕的玉宇琼楼,以厚度仅有 0.5 毫米的鲍鱼壳分裁施缀,其五光十色的虹彩美轮美奂。由于同出的其他碎片上还见有美人的头像,以及残留有“广”的匾额局部,该图遂被定名为“广寒宫图”。我们也分明看到,图中楼宇的结构和装饰,与文献所载元代太液池中的宫殿多有重合。

不知道这究竟是天上宫阙,还是城中的广寒殿;但可以肯定的是, 无论建筑还是图画,都是梦与诗的再现。

金累丝点翠凤冠

明(1368 ~ 1644 年) 通高 31.7 厘米,上宽 34 厘米,外口径 19 厘米,内口径 17 厘米 1958 年北京昌平大峪山定陵(1620 年)出土 故宫博物院藏

在受册、朝会和拜庙等正式场合,皇后佩戴起凤冠。冠上的龙、凤、朱花、翠云,以及各色珠宝,装点着她的容貌,也是其身份的标志。明神宗朱翊钧与孝端、孝靖皇后合葬的定陵共出土四顶凤冠,这顶三龙二凤冠属孝靖皇后。凤冠上的龙凤口衔珠宝结,累累垂垂。整个冠上共镶嵌红宝石、蓝宝石九十五块,珍珠三千四百二十六颗。可是,这珠光宝气的豪华,全被满目的翠色所遮蔽。这种翠色出自所谓的“点翠”工艺,即以翠鸟的蓝色羽毛,粘贴在各种形状的金银基座上,构成不同的图案。由于翠羽有折光,加之其自然的纹理,呈色和质感极为亮丽。这顶凤冠的羽毛贴在硬纸上,构成八十多片翠云,层层叠叠,葳蕤摇飏,熠熠生辉。

这是一种残忍的美。被剪取羽毛的翠鸟,会受到致命的伤害,再也不能自由飞翔,寿命也会大大缩短。然而,那些剥夺了翠鸟的美丽和生命的人,如今又在何方?

双层九子彩绘漆妆奁

西汉(公元前 206 ~公元 24 年) 高 20.8 厘米,直径 35.2 厘米 长沙马王堆 1 号墓出土 湖南省博物馆藏

解开带着“信期绣”花纹的绢质包袱,是一只直径一尺半的圆形漆奁。轻轻取下盖子,看,里面平放着三副手套,一副是素面罗绮,一副是朱色罗绮,还有一副是“信期绣”细绢。这个装饰着“长寿绣” 纹样的绢袋,是包裹铜镜的“镜衣”。旁边是一条丝绵絮巾和一缕组带。

咦?下面还有一层隔板。取出隔板,一、二、三、四……是九只安静的小奁!

圆形的小奁有四只,来,试着逐一打开。大号装着一束假发和一块丝棉。中号的有两件,一件盛一些油状的东西和丝绵粉扑;另一件盛一些粉状的东西,也配有一只丝绵粉扑。小号的盛放的是胭脂。

这件小奁大概可以称作马蹄形,里面装着两件梳子和两件篦子, 梳子似是象牙做成,篦子也许是黄杨木质。

还有两件椭圆形的小奁,它们都盛有一些白色的化妆品。

最后是两件长方形的小奁。较长的一件,盛有两页细竹条编的小帘子,双面夹绮,四周以绢包边,中部丝带上有些针孔,可知是用来插针的“针衣”。还有两件叫做“茀”的小刷子。较短的一件盛油状的化妆品。

我们已经叫不出很多东西的名字,它们是礼物,是名牌,或是当地特产,或来自远方,每一件都包含着一个再也无法复原的故事。

不再说一下大奁小奁的材质、技术和纹样?

嘘,楼下有脚步声。快合上,收起来,女主人来了!

金步摇冠饰

西晋(265 ~ 317 年) 高 17.8 厘米 1989 年辽宁朝阳田草沟出土 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战国楚人宋玉在一篇赋中写到,他路投一人家,见主人之女“垂珠步摇”。东汉皇后的“谒庙服”,以及行亲蚕礼时的服饰,也都包括头上佩戴的金步摇。东汉刘熙说,所谓步摇,指“上有垂珠,步则摇动也”。然而早期的步摇,只在文献中留给我们一个闪闪烁烁的印象。

步摇的实物集中发现于辽西慕容鲜卑墓葬中,但也只是步摇冠顶端的饰物。朝阳田草沟所出土者,是比较典型的一件。透雕有云纹的基座称作“山题”,其上生出的花树枝干峥嵘,三十多片桃形摇叶悬缀枝上,累累若若,熠熠生辉。该墓骨架保存状况不佳,从同时出土的耳环、指环、金钏判断,墓主可能为女性。但在同时期的男性墓中, 也出土步摇冠饰,可知并非为女性所专有。

花树形的步摇冠饰,起源于中西亚。在顿河下游萨尔马泰,即《史记》中提到的“奄蔡”,一座公元前二世纪的女王墓出土的金冠上, 有两株金树。在阿富汗北部公元一世纪大月氏人的墓中,也有树木形的冠饰。随着大月氏等民族的迁播,这种华丽的头饰被带到中原和北方,与中国传统的垂珠步摇相汇合,并袭用了汉文中“步摇”的名称。 甚至有文献提到,鲜卑慕容部的“慕容”一名,即由“步摇”二字音讹而成。

在中原和南方地区,外来的步摇纳入了中国服饰的等级系统。目前已有一些金步摇饰片零零星星地出土,但尚无法复原其完整的形态。从辽西出发,步摇还继续传播到朝鲜半岛,并远渡东瀛。在那里, 更有一些完整的步摇冠被发现。

从西亚到到东亚,从草原到江南,那些摇摇曳曳、明明灭灭的吉光片羽、金玉珠贝连缀起成的,是一部文化交流的历史。

彩绘漆鸳鸯形豆

战国(公元前 475 ~前 221 年) 高 25.5 厘米,口径 18.2 厘米 1975 年湖北江陵雨台山出土 荆州市博物馆藏

据说,孔子年轻时,曾担任打理账房的“委吏”和看护牛羊的“乘田”,庄子则做过管理漆树的“漆园吏”。孔子兢兢业业,庄子却漫无用心。唐人王维喜欢庄子,赋诗曰:“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婆娑一词,在这里指的是枝叶纷乱。哲人不为一物一事所累,心游八极,恬淡超逸,可怜的漆树却是了无生机。而在同一时期,其他园子中的漆树则茂盛无比。从漆树上割取的液汁,涂在木、竹或麻布等胎骨上,可制为各色的器具,成为那些热火朝天的作坊中须臾不可缺少的原料。早在五千年前就已起步的漆器工艺,当此之际,一跃而走到历史的前台,得到迅速发展。大到描龙画凤的屏风,小到盛满琼浆的羽觞,皆可委之于漆艺。文采灿然的漆器,轻巧便利,成为难以抵御的时尚。幽深的黑色不显沉闷,热烈的红色未见膨胀,黑与红,是这些漆器的主调;穿插于其间的黄、绿、灰、白,星星点点,若有若无,是慢吟低唱的和声。历史,正从青铜的底色中走出,打开一片新天新地。

豆,是传统的器类,用以盛放肉酱之类的调味品。宴会上,侍者进奉的这柄漆豆,取形于一只酣睡的鸳鸯,来宾不由得压低了谈话的声音。即使是一位饕餮食客,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去开启器盖呢?

玉六事

辽(907 ~ 1125 年) 通长 18.2 厘米,坠件长 5.8 至 8.2 厘米,金链长 4.5 至 5 厘米 1986 年内蒙古通辽奈曼旗青龙山陈国公主驸马合葬墓出土 内蒙古考古研究所藏

辽开泰七年(1018 年),年仅十八岁的辽陈国公主不幸病逝, 与先她去世的驸马合葬。按照契丹贵族的葬制,公主夫妇戴鎏金银冠, 枕金花银枕,覆金面具,穿金花银靴,全身罩银丝网络。与这些流光溢彩的丧葬用品不同,系挂在公主腰带上的一组白玉饰品,小巧可爱, 可能是年轻公主生前的玩好之物。六根金链从一朵透雕的莲花垂下, 各系一件小玉坠,仔细看来,有剪、觽、锉、刀、锥和勺,其中“觽” 是用来解开衣带死结的工具。这些物事般般样样,其锋其刃已不能加诸他物,但其名其形,在摇摇摆摆、叮叮咚咚之中,却可以唤起人们隐隐约约的记忆,引发远远近近的联想。

这类饰件的渊源,是初唐五品以上武官所佩戴的“七事”,即悬 挂在腰带上的七种小型物事。七事包括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有些名字今已不知为何物,但却与佩戴者身份密切相关。这套制度再向前追溯,则是古代游牧民族随身携带的实用工具和武器。除了常见的七事,有的组件为五为四,分别称“五事”“四事”,陈国公主的这套可叫做“六事”。大约从元代起,这类饰件开始走入寻常百姓家,系挂在女性衫前,所见物事包括花篮、双鱼、宝盒等吉祥物。《金瓶梅》写孟玉楼改嫁时,穿戴华丽,“系金镶玛瑙带,玎珰七事”。

数量、品种、功能、身份,皆因时因人而变,唯一不变的是摇摇曳曳、虚虚实实的美妙。

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唐(618 ~ 907 年) 通高 14.8 厘米,口径 2.3 厘米,腹长径 11.1 厘米,短径 9 厘米 1970 年西安何家村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八月五日的千秋节,是唐玄宗的生日。每到这一天,朝廷都要在 兴庆宫勤政楼下大宴宾客。百匹盛装的舞马分列左右,玄宗给它们取了名字,或曰“某家宠”,或曰“某家骄”。在《倾杯乐》 的伴奏下,舞马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堂中又设三层床板,舞马跃上,旋转如飞。

舞到高潮时,有壮士将床板和舞马一并举起,宾主觥筹交错,颠倒沉 醉。宰相张说亲临其盛,留下多首咏舞马的诗,其一写道:

圣皇至德与天齐,天马来仪自海西。 腕足齐行拜两膝,繁骄不进踏千蹄。 髬髵奋鬣时蹲踏,鼓怒骧身忽上跻。 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驒尾醉如泥。

现场少不了流漫陆离的器具。一件马背上的皮囊壶,从草原长途 跋涉,来到长安,为拿到一张入场券,不得不化身为银质。粗糙的壶 身因此变得光亮可鉴,映照出舞马的身影。 如此的盛宴年复一年,不知甲子。一匹马的影子深深定格在了银 壶两面,它听不到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也完全不知马嵬坡下的故 事,依然保持着张说笔下盛世的姿态。有一位前朝老臣还记得它的名 字——杨家骄。

错金银铜龙凤案

战国(公元前 475 ~前 221 年) 高 36.2 厘米 1978 年河北平山三汲中山王墓出土 河北博物院藏

商王和周王定期祭祀天帝与祖先,目的在于一次次重申,其崇高的权力来自神授,出于纯正的血统;而战争则是不断扩展权力空间的手段,所以,时人常言“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青铜,多用来铸造祭祀用器和兵器,是国家最高政治的体现,而贵族勋爵的荣耀与骄傲, 也通过铸造青铜礼器表达出来。

这件青铜案则体现了青铜艺术的重要转向。案的底部为圆,顶面为方。圆环形底座中间原有漆木板,已朽,下部以四只温顺的梅花鹿承托,两牡两牝。圆底之上四龙四凤聚合为隆起的半球,龙首向四角抬起,又撑开疏朗的一隅。龙首之上,再以小巧的斗栱完成 45°的调转,以达成与案面的衔接。圆与方、藏与露、密与疏、收与放、穿插与转折、稳定与灵动,这些彼此矛盾概念巧妙地融为一体。鹿、龙、凤以雕塑的手法塑造,金、银、青铜的镶嵌组合出瑰丽的色彩,四角则是对建筑构件的移用,如此一器,几乎调用了所有的造型语言。然而,这不过是案的基座,其功能仅仅在于支撑案面。已朽的案面原来可能为漆木质。如果复原回去,凭案而坐,则镂金错彩的部分将大半为案面所遮蔽,并不在主人视野中。

与铜案配套的,还有华美的灯具和屏风,其中的青铜构件也多镶嵌金银。这些贵族生活中的器用与宗教和政治关系不大,是对于昂贵的材料、新奇的技术、靡丽的图像以及大量的人力的挥霍,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出主人地位之尊贵。

传统礼制崩坏,旧有的规矩开始松动,新的艺术形式便借着这个机会活泼泼地走来。

鹳鱼石斧图彩陶缸

仰韶文化(约公元前 5000 ~前 3000 年) 高 47.0 厘米,口径 32.7 厘米,底径 19.5 厘米 1978 年河南临汝县阎村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与常见的几何图案不一样, 这是一幅鸿篇巨制。人们站在一侧就可以看到它的全部细节, 而背面什么都没有。在画师眼中, 陶缸的这个侧面, 变为一块平展的画布。时间紧张, 他手里的只有黑色和白色, 但这难不倒他, 将陶缸固有的坯色借作中间色, 白色跳出来,黑色沉下去。神气的白鹳没有描边, 这是“没骨”笔法;僵死的鱼画出了轮廓, 这是“双钩”的技巧——千百年后的这些术语还没有出现,但实践已经遥遥领先。噢, 石斧手柄上的带子要扎紧。画师扔下笔,拿来一枚尖利的箭头, 用力刻上那些细密的网纹。

陶缸烧成了, 预先占卜好的时辰也到了。

新上任的年轻酋长, 声音如此洪亮——

我伟大的前辈啊, 您多么健壮, 多么威武!您手握一柄威武石斧,率领我们鹳部落击败了鱼部落的来犯。这样的功绩, 多少年来一直在我们鹳部落传扬。现在, 我们将您安葬在大陶缸中, 英雄的故事, 就画在缸的外面。我在斧柄上加注您不朽的名号。您听, 子孙们的颂歌 唱响了!

白釉褐彩鹡鸰图虎形枕

金(1115 ~ 1234 年) 高 12.8 厘米,长 39.6 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唐中宗第二任皇后韦后的姐姐号七姨,嫁将军冯太和。七姨曾作豹头枕以辟邪,作神兽白泽枕以辟魅,作伏熊枕以宜男。但是,不久冯太和去世。睿宗登基后,韦皇后被杀,七姨也丢了性命,她的一系列经营并未奏效。然自上古以来,人们就普遍相信作为“百兽之长” 的虎,噬食鬼魅,能辟邪祛灾。南朝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云:“虎头作枕,辟恶魇。”唐宋以降的瓷枕多有作虎形者,说明此类观念十分普遍。

这件虎形瓷枕系北方民窑磁州窑的产品,白地黑花,虎身遍施褐彩。猛虎俯卧,长尾贴身,不见爪牙之利,而突出了其皮毛的柔软顺滑,温厚可人,既可履行其辟邪的职责,又不至于搅扰主人仲夏的美梦。虎背椭圆形的开光中,以墨彩逸笔草草地勾画出汀洲上一只回首的鹡鸰和两只高飞的大雁,显示出文人的趣味已深入更广大的民间。枕底有墨笔行书“大定二年(1162 年)六月二十六日张家”,可能是瓷枕买家的手迹。

忽略七姨的故事吧,让我们祈愿张家的日子高枕无忧。

陶仓楼

东汉(25 ~ 220 年) 高 185 厘米 2008 年河南焦作李河墓区出土 焦作市博物馆藏

古代墓葬中多随葬各种美食。汉代人还常常在墓壁上图绘粮仓, 有的附有题记,曰:“此上人马皆食太仓。”“太仓”又作“大仓”“天仓”,其含义言人人殊,但不管如何解说,都是指粮仓,或在人间, 或在地下,或在天上。不管走到哪里,粮食问题总是挥之不去。

这座奉献给死者陶粮仓,只是一个缩微的模型,如同搭建积木一样组装而成,却极尽奢华之能事。一高一低两座楼阁错落有致,以凌空的阁道相连属,上上下下门户洞开,鳞次栉比,富丽的彩绘鲜艳夺目。本是高等级建筑才能使用的斗栱,却被反复地施加于这座仓楼上。由于材质被置换,这些斗栱不再是一种技术性、结构性的部件。斗、栱、升穿插关联,玲珑剔透,如一朵朵盛开的花儿,令人迷醉。主楼的门前,走来一位背负粮袋的人,粮食装得太满,压得他腰弯背驼, 步履维艰。

陶仓层层抬升,让人联想到积粟重重,取之不竭。有的陶仓顶部装饰各种鸟兽和仙草,汉代人相信“神仙好楼居”,高耸如云的华屋,说不定也会招来各路神仙。神仙们吸风饮露,不是来与主人的肚皮争食,而是引导他们的精神步入另一个天地。

关于粮食的艺术,动力来自对于饥饿的恐惧。对于仙境的想象, 战胜了令人绝望的死亡。

莲花形鹊尾银香炉

辽(907 ~ 1125 年) 通长 36.5 厘米 1992 年内蒙古宁城埋王沟萧孛特本墓(1081 年)出土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在信仰激发下,饮食、衣服、珍宝、钱财、鲜花与香等大量财富源源不断地被人们进奉于寺院,其中香被看作“信心之使”。大约从西晋开始,寺院中出现了行香制度,即由法师手持香炉,引导信众绕佛像、坛场或街市巡行,以表达对佛的礼敬。 南北朝以后,行香活动进入宫廷,晚近则流布于民间庙会中。高等级的行香仪式规模浩大, 程序繁复,是图像、音乐和形体语言的综合体,加之香炉中散发的香味,使这种公共性的活动具有了不同于世俗生活的神圣性。

行香中使用的香炉又称行炉,制作极为讲究。这件辽墓中出土的银香炉,对北魏以来流行的长柄香炉进行了大胆改造,化作一枝并蒂莲花,大莲朵中藏香炉,小者藏香宝子,即香料瓶,莲茎为柄,俯偃的荷叶则是放置时起支撑作用的底座。如此一来,仪式中的香味就像从莲花中生出,而非来自人工的制品。

炉身作莲花形的香炉,始见于中唐。与此同样形制的香炉,还有南京大报恩寺北宋大中祥符四年(1011 年)长干寺真身塔地宫出土的银鎏金香炉。辽墓所见的这件,或有可能是宋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 (1005 年 1 月),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双方开展边境贸易后,由南方输入的宝物。

四羊方尊

商(约公元前 16 ~前 11 世纪) 高 58.3 厘米 1938 年湖南宁乡月仙铺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理论总是姗姗来迟,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早在商代就已付诸实践。

在器物肩部塑造三维的动物头像,这样的做法在晚商青铜器中纯属老路子,但峥嵘的盘角,却使得四只羊头如风起云涌,电闪雷鸣。设计者从这里出发,将尊腹垂直的转角塑造为羊饱满的前胸,羊蹄羊腿依靠在高高的器足上,妥妥帖帖。每只羊实际上仅雕出了两条前腿, 但从转角处正对羊头看去,左右相邻的两只羊的各一条腿,都可以借用为近处这只羊的后腿。打眼一瞥,四只羊齐心协力,背负着一朵盛开的花儿;定睛再看,它们又像是要挣脱铜尊的束缚,各奔前程。云雷纹就着起伏的形体,高高低低地铺展,化为细密厚实的羊毛,满满的,都是温暖。方尊颈部四面的扉棱,呼应着拥挤的羊腿,由下而上慢慢运笔,精准地勾画出优雅舒展的轮廓线;借着其惯性,笔尖微微探出口沿,但并不尖利,确是恰到好处。

羊者,祥也;羊大为美——寻常的祈愿,就这样吟诵出来,高唱出来,呼喊出来,激扬清越,不同凡响。可怜羊首之间四条小小的蟠龙,纵然有百种神性,也早已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仪式结束后,祭肉和美酒照例要被众人分享。酒酣耳热时,回头再看这只酒尊,迷离的醉眼中,它又会是哪般气象?

不多时,酒喝完了。方尊内只剩下一个玄之又玄的空洞,对抗着外面的万千风云。

跪射陶武士俑

秦(公元前 221 ~前 207 年) 高 128.00 厘米 1976 年陕西临潼西杨村秦始皇陵 2 号兵马俑坑出土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藏

这是处在静止与运动的衔接点上的身体。辫发梳髻、身着战袍和铠甲的勇士,手中的青铜弓弩已脱落,但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上身侧转,重量落在左足、右膝和右脚尖上,被压缩的身体在保持稳定、缩小目标的同时,也积聚着饱满的能量。他坚毅的目光射向远方,正在机警地等候命令,仿佛可以随时一跃而起。武士抬起的右脚跟,露出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这使得面面俱到的发髻、铠甲的穿孔和绦带等,变得不足为奇。

然而,这只是从秦始皇陵 2 号兵马俑坑 160 件相同姿势的跪射武 士俑中任意选取的一件。三个兵马俑坑,总面积达 2 万平方米,共发现士兵、御手、军吏、将军俑近8000 件,战车130 余乘,陶马近1000 匹, 一排排,一列列,保护着始皇帝在地下的安宁。

这三个兵马俑坑也只是陵园外城垣以外的陪葬坑,其位置在整个秦陵系统中并不显要。这座历时近 40 年,动用了 70 多万人——大约全国八分之一的男性劳动力——修建的陵墓,除了主墓室的封土和地宫,还包括双重城垣的陵园、寝殿和便殿等大量建筑、附属的陵邑, 地下部分包括已探明的 180 多个陪葬坑、大量的陪葬墓和刑徒墓,以及更多我们一无所知的埋藏。

我们常常基于观看的体验,采用视觉分析的方法,来讨论这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陶俑。但是,在制作完成之后,这支规模庞大的兵团,全都埋伏在黄土之下,两千多年来,无声无息,所有令人瞠目的广大与精微,全然不可见。

秦始皇帝陵,挑战着我们以往研究中的理论与术语,也挑战着我们的想象力。

本文节选自

《年方六千:文物的故事》 作者:郑岩(文)/ 郑琹语 (图)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 出品方:活字文化

出版时间: 2019-6

编辑 巴巴罗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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