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再出现象级畅销书，引发对墨索里尼遗产的社会争议

近期，一本关于墨索里尼的纪实小说，成为意大利的现象级畅销书。在全球右翼化的政治氛围下，这本被追捧的历史小说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墨索里尼历史遗产的社会争议。批评家认为，这部对墨索里尼进行重新包装的纪实小说，容易给读者带来法西斯主义崇拜的危险后果。

这些年，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成为全球现象级畅销书，最近又被HBO改编成影视剧而更受热捧。最近，意大利再度出现了一部全球现象级畅销图书，引发了社会的热议。上市不久，这部关于墨索里尼的小说，就立马在法兰克福卖出了德语版权，哈珀·柯林斯也购买了英文版权，与HBO共同制作《我的天才女友》的影视公司Wildside也随即拿下了影视改编权。这便是如今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的《墨索里尼：世纪之子》（M. Il figlio del secolo ）的第一部，尽管它厚达800多页，仍然阻止不了意大利人的阅读热情。

《墨索里尼：世纪之子》（M. Il figlio del secolo ），作者：安东尼奥·斯库拉蒂（Antonio Scurati），出版：Bompiani，2018年9月

这部现象级纪实小说的作者，是意大利IULM大学教授安东尼奥·斯库拉蒂（Antonio Scurati）。他于1969年出生于那不勒斯，2005年曾凭借《幸存者》获得过坎皮耶罗文学奖和蒙德罗奖，2015年又凭借《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斩获维亚雷焦文学奖。在教学与研究之余，他还是各大媒体的专栏作家。早年出版过的关于恋童癖的小说，因为小说取材于自己任教过的贝加莫大学的真实故事而引发过欧洲各国的热议。这一次，在全球右翼化的政治氛围下，他将目光投向了被称为意大利冠心病一样存在的墨索里尼。

近些年，以特朗普上台为标志，全球政治越发显得右翼化，政治强人逐渐浮出水面，并逐步获得民众的认可：从俄罗斯的普京到法国的勒庞家族，从波兰的右翼政府到巴西新总统雅伊尔·博尔索纳罗的上台，世界各地的政治倾向越发走向了右翼化，引发了欧美知识界的种种担忧。就像世界政治的晴雨表一样，从图书出版到影视题材，都纷纷表现了对全球政治的未来顾虑，比如中国读者熟悉的亚马逊就制作了以纳粹为题材的历史架空剧《高堡奇人》，最近Netflix与波兰影视公司合作了反乌托邦剧《1983》，意在讽刺右翼政府统治下的波兰政治……

《1983》剧照

同样的，面对意大利的政治气候，安东尼奥·斯库拉蒂撰写了“墨索里尼三部曲”，如今连续几个月盘踞在畅销榜榜首的《M. Il figlio del secolo 》只是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在当下的政治氛围中，意大利内政部长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在政治庆祝活动中，就经常引用法西斯独裁者的话语；意大利的法西斯研究专家就警示过，意大利当下的政治活动中，年轻人越来越受到法西斯主义的诱惑，尤其在意大利各大城市游行时表现特别突出。在今年2月，随着一部描述墨索里尼的黑色喜剧《我回来了》在电视和网络的流行，墨索里尼当年的别墅已经成为很多年轻人首选的婚礼场地，而他的墓地也迎来了大量的游客。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安东尼奥·斯库拉蒂表示：“在意大利的文化中，墨索里尼就像是一位反常的国父，他的存在类似于某种超级魅力的图腾符号。”《墨索里尼：世纪之子》作为第一部曲，安东尼奥·斯库拉蒂只截取了1919年到1924年墨索里尼崛起的五年，呈现了法西斯主义者的社会支持是如何获取的。这部纪实小说融合了报纸文章、电报信件和档案文件等真实性素材，通过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和第三人称的旁白叙述，并以墨索里尼生活周围的诗人邓南遮、作家马里内蒂等真实人物的亲密事件为素材，借助丰富的细节重现了当时紧张的意大利社会。

安东尼奥·斯库拉蒂

然而，作为一部采取中立叙述视角的纪实小说，它既有着百科全书式的真实素材，也有着丰富细腻的内心独白，以至很容易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采取某种同情的心理。各大媒体对这本书的评论也争执不一，有的媒体将这部小说的写作与意大利19世纪诗人亚历山德罗·曼佐尼（Alessandro Manzoni）的悲剧史诗相提并论，也有的媒体认为这部小说驱逐意识形态针砭的中立视角会给年轻读者带来某种危险的愉悦——在评论家们看来，这部小说模糊了小说和历史的清晰界限，读起来像是一部伪装成法西斯主义历史教程的小说，很容易让读者重温了法西斯主义的时代可能性，尽管作者一再宣称自己的反法西斯主义立场，以及他在书中隐约表达的反法西斯主义态度。

在意大利这个法西斯主义的诞生地之一，意大利对于墨索里尼的历史态度一直比较暧昧。无论他的法西斯主义多么疯狂，意大利人都认为他不该像希特勒那样备受耻辱的对待。在他统治下的二十多年，由于意大利处于高压统治而呈现的稳定社会局势，让他至今仍然备受意大利人的尊崇。

正因如此，评论家们对这本书的火热畅销表达了自己的顾虑。作为没有清晰的政治态度的纪实小说，它的出版正好抓住了意大利当下的政治氛围，恰好击中了意大利人对墨索里尼的迷恋态度。曾供职于贝加莫大学战争和暴力语言研究中心的安东尼奥·斯库拉蒂，在面对质疑的批评时表示，他的著作在反法西斯主义立场上已经足够鲜明了。与此同时，他也认为，尽管我们无法预测法西斯主义在今天是否能够复活，但历史必然不会盲目地重复。

在购买了英文版权的哈珀·柯林斯的哈珀部门总裁兼作家Jonathan Burnham看来，对于任何一位认真对待20世纪历史的读者来说，安东尼奥·斯库拉蒂的《墨索里尼：世纪之子》对法西斯主义如何能够扎根社会进行了良好的历史发掘，无疑是一份令人信服的历史研究。但纽约大学法西斯主义研究学者Ruth Ben-Ghiat认为，这部书将墨索里尼模糊成一位充满同情的小说主角，而不是一位独裁强权的历史怪物，很容易复活大家对于政治强人的盲目崇拜。

意大利乌尔比诺大学比较文学教授安东尼奥·特里莫米（Antonio Tricomi），在进行大学授课之外，还在意大利高中教学。在大学生和中学生的教学中，安东尼奥·特里莫米也努力与年轻的大学生谈论法西斯主义的历史，但在经验观察下，他对这部小说的社会影响并不乐观：由于年轻人既不拥有法西斯主义的社会传统，也缺乏反法西斯主义的历史经验，很多年轻人追捧这部纪实小说，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作者所呈现的反法西斯主义态度，而是他们本身就对墨索里尼充满了迷恋的态度。所以，在他看来，在欧洲尤其是意大利的右翼政治氛围下，对墨索里尼的重新包装将带来“酋长的崇拜”。